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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堂一行人距离京城还有两日的路程时,太皇太后派桂嬷嬷请了皇上到她宫中一同用膳。皇上姗姗来迟还带着柏珹,摆明了不想与太皇太后多谈的样子,太皇太后也不恼,笑眯眯地逗弄柏珹,似乎被稚童那一声声的“太皇祖母”哄得合不拢嘴,满心满眼都是与重孙玩闹的乐趣。皇上在旁含笑看着,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不明白皇祖母将自己叫来却又什么都不提是在打什么主意,毕竟若是嫌柏珹碍事大可一句话就引他去别处玩耍,自己带柏珹来也不过是想提醒太皇太后——他不想提的事情,希望她也别提。
太皇太后就真的一个字也没提。
直到离开,一句关于朝局的话都没有,仿佛真的只是请皇上来用膳,以尽祖孙之情。
皇上回到寝殿左思右想总觉不安,被颖妃连唤几声都没听见,以至于颖妃拉着他的一只手一直盯着他看,语气也有些慌张:“皇上?您被什么魇着了吗?”
皇上渐渐回神,看着颖妃笑了笑,说道:“无事……朕乃真龙天子,有什么东西能魇住朕?”说罢又叹了口气,“太皇太后似是在以‘不说’敲打于朕,让朕自己去想应该如何做。”
颖妃:“可是什么都不说,皇上怎么知道要做什么呢?”
皇上一笑,说道:“朕确实知道,只不过并不想做。”皇上眸色沉郁,“太皇太后老谋深算,这‘不说’的背后很可能掌握了令朕不得不屈服之力,比如遗……”他瞥了颖妃一眼,转而说道,“靖王在西境一直也没懈怠练兵,他在朝中也有支持之臣……”
颖妃:“皇上若真的担忧靖王,将他召回京给个高位闲差安置可好?”
皇上笑了笑,说道:“靖王镇守西部未曾有失,从前也更换过旁人,却不过三月就遭忽兰进犯,连连败退数十里。”皇上气得发笑,“朝中无人,朝中无人啊!”
颖妃乖巧地靠在皇上肩头,安慰道:“靖王殿下如何,臣妾不清楚,但他既然还有可用之处便继续用着吧,等皇上找到能替换他的人再撤不迟。至于太皇太后……”她露出个狡黠的笑容,“皇上不必想着是顺了太皇太后的意,只想着是不是顺了自己的意,若皇上的意与太皇太后的意一样,那是眼下情状只能如此,并非是皇上迎合了太皇太后。”
一番话说得皇上神清气爽,一直别扭的心结纾解开来,搂着颖妃对宫人说道:“去,将朕最近新得的几件珍宝都赏给颖妃!”
颖妃温柔地笑道:“臣妾谢皇上赏!不过臣妾最喜欢的还是皇上多让臣妾陪伴在侧,这比什么赏赐都让臣妾高兴呢!”
“知道你最会哄朕,但确实哄得很是舒适。”皇上笑起来,“朕在前朝处处掣肘,只有在你这儿有片刻安闲。”沉吟半晌叹了口气,“罢了,”皇上对宫人吩咐道,“去宣唐芷漩觐见。”
唐芷漩眼见着宫中太监被云入画拦下,推说并不清楚唐芷漩在何处。那太监有些焦急但也无法,只能在门口附近等待。过了一阵毓秀从侧门而入,见着唐芷漩就行了一礼,说道:“唐姑娘大安,太皇太后谴奴婢来知会您:暂不可进宫面圣。”
唐芷漩并未有疑问,说道:“皇上宣我入宫一事,太皇太后已然知晓?”
毓秀:“是,太皇太后知晓。所以谴奴婢前来让您稍待,太皇太后会为您重回仕途送一份厚礼。”
“不敢,”唐芷漩连忙微微躬身,“不知太皇太后打算如何行事?我也好配合一二。”
毓秀:“您隐匿行藏两日,便是帮太皇太后了。”
唐芷漩知道两日后傅堂抵京,心内猜想太皇太后所为定与傅堂有关,一时略有不安,毓秀体贴地说道:“太皇太后知道姑娘您心善,让奴婢转达:无需忧虑,她老人家对付一个傅堂还不成问题。”
毓秀这语气很像太皇太后那般诙谐,惹得唐芷漩勾唇而笑,说道:“那我静候佳音便是。”
太皇太后在御花园看见皇帝时,恰逢皇后眼中凝泪地正在对皇上祈求垂怜。太皇太后无意听他俩的风月闲话,不过只言片语传入耳中,却发现皇后所求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她父亲傅堂。
“……爹爹断了一臂,”皇后语带哽咽,“回来的路上几度晕厥险些身死,如今到了城门外又晕了过去……”皇后蹙眉垂泪,“不知父亲还能坚持多久,据随扈来报他在昏迷中一直呼喊皇上,臣妾恳请皇上屈尊探望,以圆父亲临终之愿……”
“临终?”皇上瞥皇后一眼,“朕派去的御医回禀说傅堂一切尚好,怎么在皇后嘴里就是临终了?”
皇后:“臣妾不敢欺瞒皇上,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许是御医诊看之时还算稳定,但臣妾刚接到的随扈急报,父亲确实昏迷已久,皇上能否与臣妾一同出宫探望?”
不远处的太皇太后听得此言便是一笑:“皇上要是真去探望了,那可坐实傅堂的功臣之名了,皇后这祈求属实为难皇上呢。”
一旁的桂嬷嬷笑道:“皇后也是没办法,她没有儿子依靠,哪敢拒绝父亲。”
“看皇上的样子似是想答应又在犹豫,真是一直改不了这性子。走,”太皇太后含笑向着皇上走过去,“哀家去帮他一把。”
皇上皇后见着太皇太后缓步而来,立即行礼问安,一番客套之后,太皇太后笑道:“哀家这把老骨头竟然耳力还不错,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夫妇说话啊。”她看向皇后,“皇后这要求虽合乎人伦情理,但却忘了若皇上去探望你父,那你父不死也得死了,忘了君臣间的规矩了?”
皇后微惊,知道太皇太后说的是“若臣濒死且有大功,君方可亲往探望”的规矩,若是探望后这臣又活过来了,虽不是什么大错,却也是有欺君邀功之嫌。
皇后连忙垂首答道:“皇祖母提醒的是,孙媳一心念着父亲病重想圆父亲的心愿,没顾及太多,都是孙媳的不是!”
言语之间只论亲情人伦,只字不提君臣之道,是想把这件事轻巧地揭过去,毕竟皇后还不清楚太皇太后是个什么想法。
“皇后不必自责,为父亲请愿乃是人之常情,何况是你父这般强悍之人,自小到大你也没能反抗过一回吧。”太皇太后说话夹枪带棒,但皇后并不敢反驳,只能垂眸听着。太皇太后继续说着,眼神却看向了皇上,“傅堂从北部归来还重伤至此,皇上自然不好不闻不问,但为免傅堂有欺君邀功之嫌,皇上还是先派一钦使前往为好。”
钦使。
皇上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很清楚她在说谁。
皇后却不疑有他,只以为太皇太后是在帮皇上转圜,既不用皇上亲自前去,又派了相当于皇上的钦使,一举两得。皇后自是不愿让父亲的盘算落空,连忙说道:“父亲十分想见皇上,万一真有个什么不测,那岂非失了见最后一面的机会?”说罢连忙看向太皇太后,解释道,“孙媳也是根据随扈所报推测的,只觉父亲病情严重……”
太皇太后依然含笑:“皇后看来是为父心切啊,都不管皇上是否为难了?也罢,皇上定夺吧,哀家这老婆子说多了还惹人厌烦。”
皇上看向太皇太后,她的表情堪称和煦,与一般人家祖母看孙儿的眼神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这眼神令皇上想起那日与太皇太后一同用膳的情形,不由得心头一紧。他瞥了一眼皇后期待又紧张的目光,难免又心生厌烦,不耐地看向身边宫人,吩咐道:“再去宣唐芷漩,多派些人去!掘地三尺也把她找来!让她作为钦使去城外探望傅堂!”
太皇太后颔首微笑,皇后一听就有些急了,说道:“唐芷漩一介戴罪之身还私逃避刑,此等大罪之人怎能去探望于朝廷有功之人?再者她先前与我父有龃龉,去了还不趁此机会对我父妄加污蔑打压?”
皇上不悦道:“朕派去的钦使代表的是朕,她敢拿朕的意思随意行事,朕立刻处置了她!皇后怀疑的是她,还是朕的旨意在你心里根本就没办法作数了?”
皇后连忙跪下说道:“皇上恕罪!臣妾万万不敢这么想!”
皇上任她跪着,对太皇太后说道:“皇祖母一直忧心唐芷漩吧,待她入宫觐见,朕让她去拜见您。”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说道:“在她蒙冤落难时哀家未尝出半分力,如今有何脸面让她来拜见?”说完便轻轻一叹,“哀家乏了,你们接着逛吧。”她看向还跪着的皇后,“快起来吧,地上凉。”
皇后起身,与皇上一同行礼目送太皇太后离去。皇后还想说些什么,但皇上快步离去,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皇后愤懑地看着皇上的背影,对贴身宫女吩咐道:“马上去告知父亲,提防唐芷漩!”
太皇太后慢慢踱步走回宫中,似有什么不放心地仰头看了看天,桂嬷嬷善解人意地说道:“娘娘别担心,唐姑娘蕙质兰心,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太皇太后点头,又幽幽说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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