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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说:‘忽兰人,你挺俊的。’我完全怔住了,不知道她怎么说了这么一句毫不相干又令我心如擂鼓的话,她却在我一个愣神之间,挥刀向我砍了过来。”

                  “我舍不得伤她便只是抵御而不攻击,你母亲功夫又不弱,她在回旋间几次险些将我砍死,我却沉迷于看向她那双蓄满了坚韧无惧的眸子,在她即将真的砍死我之前握住了她的手。后面我不说了,那是我与你母亲的回忆,我只愿一个人独享。不过你不要多想什么,你母亲在还是北齐王后时,除了我握了她的手这一次,从未与我有其他接触。”

                  “你母亲在北齐与大景之间周旋了近三个月,令大景一直怀疑那老东西没死,令北齐皇族内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并与我结盟,令忽兰在其中横插一脚,让大景和北齐都以为对方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殊死一战,反而都无法更进一步,都不得不向忽兰寻求结盟。忽兰得益不少,这算是她对忽兰愿意结盟的答谢,但其实大景与北齐避免了开战,重新恢复因互相怀疑而暂时中断的贸易通商,对大景和北齐百利而无一害。”

                  “她像一盏明灯,照亮大景与北齐的宁和之路,即使是没有关系的忽兰,她能照拂到也会不吝给予帮助。”

                  “直到大景皇帝,也就是你母亲那同父异母的哥哥缠绵病榻,北齐才为老东西发丧,因为两国局面都较为稳定,这都是你母亲的功劳。依北齐规矩王后需守丧两年,但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缪金要强娶你母亲以便更为名正言顺地得到皇位,因为北齐有兄终弟及的规矩,缪金这个弟弟也可以接收那老东西的一切。你母亲严词拒绝但无用还被软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救出,一路策马疾驰前往忽兰。”

                  “我们在忽兰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你母亲说从未有过这般安闲的时候,从年少时总被父皇带在身边开始就一直被很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须得日夜小心谨慎。我将她深藏在我的别苑的深处,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但我也知道她注定不是囿于深宅的女子,还是会将外界的奏报拿给她看,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给她看,她总会有自己的法子找来看的,她总是那样聪慧又有法子。我一心想着娶她为妻,让她成为忽兰的一国之母,但忽兰皇族内部早已为我选好了国后,对于你母亲一个嫁过两次的外族公主十分抵触。我没有对你母亲说这些,但我清楚她都知道。我尽全力对她好想让她安心待在我身边,假以时日我一定会解决那些纷扰,但大景皇帝派出了暗军,在一次你母亲外出赏灯时,将你母亲劫走。”

                  “我率人一路追查直入大景——这都是多亏靖王相助。他此次要杀你实是出乎意料,这些稍后再议,以前那时候他确实是帮了我不少。但暗军难缠,我几次险些身死,待我终于见到你母亲时,她正在被送往一个隐秘别苑的路上,五花大绑地捆在轿子里,本是一副冷面孔,却在我掀开轿帘那一瞬间红了眼眶。我杀了不知多少人才将你母亲抢出来,你母亲虽然紧抱着我不松手,却还是说须得回去,只因大景正处于议储的风口浪尖,若有行差踏错则影响一国之运势,而当时备选的皇子中,你母亲支持的二皇子母家势微,唯有从世家大族中寻求帮助。你母亲看中了傅家,但傅家并无适龄的女儿能与二皇子婚配,竟提出让你母亲下嫁以示真心结盟,你母亲……同意了。她被绑着送去的是傅家的别苑,但却是她让宫女绑了她,因为她担心自己中途会逃跑。你母亲哪,总是不寻常的。”

                  “我拗不过你母亲,终究还是将她送回了皇宫,但同时也命人向大景皇帝递上示好文书,文书中言明想迎娶你母亲为忽兰国后。但大景皇帝很快下旨将你母亲赐婚给傅家,算起来是傅堂的大堂兄傅融,年岁比你母亲要长了七八岁,君子名声在外,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我哪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只管一心抢了你母亲就走!可你母亲说唯有二皇子登基才能保大景宁定,她已决意为此牺牲。她不再见我,亦拒绝我为她铺好的逃离之路,忍着泪嫁去了傅府。”

                  “我那时真的……觉得自己遭到背弃,恨不能杀光所有阻拦我与你母亲之人,可我心中却又清楚你母亲作为一国长公主,对于大景所做的牺牲是绝对正确的。二皇子实有治国明君之风范,且极为仁善,待他登基定能令大景再兴盛世!你是否觉得我很可笑?作为一国君主的我,那时就应当劫走你母亲,既为自己也为忽兰不是吗?可我从来不忍拂逆你母亲的意思,不忍看见她有丝毫的不快,虽然我知道她这个决定也并不会令她愉悦。更可笑的是,我那样念着她,却亲眼看着她踏上前来迎亲的车辇,去做别人的新娘。”

                  “你母亲嫁过去不到十日,二皇子酒后溺毙在荷花池中。这一听便是被害死的,你母亲勃然大怒直接带人围了十皇子的府邸,要将他就地正法!十皇子就是大景如今的皇帝,一个无能之人。二皇子死后只有十皇子能继承大统,你母亲怀疑的并没有错。但真将十皇子拿下后,你母亲又没能下得去手,因为此时除了十皇子已没有其他皇子能继承皇位了。你母亲恼得当场晕厥,被送回傅府诊治后发现有了身孕。”

                  “是的,这孩子就是你。”

                  “那傅融听闻你母亲有孕已一个多月,君子之风完全不见了,提着刀就要砍你母亲!若不是你母亲的侍女拼死挡下,又恰逢孤芳阁的云入画前来探望而出手阻止,只怕还在昏睡中的你母亲就香消玉殒了。云入画因此不管不顾地留在傅府守着你母亲,不允许任何人轻易近身,甚至你母亲吃的东西她都要先尝过,这般守了三天你母亲才醒来,得知自己有孕后立即前去见了傅融,开门见山地致歉,但拒绝透露孩子父亲是谁。你母亲对傅融表示眼下局势微妙,十皇子登基后她将会是尊贵的大长公主,命令傅融对她的身孕三缄其口,待合适时机再宣布这孩子的存在,让这孩子成为傅家人,作为交换,她会保傅家尊荣,并送傅家女进宫成为新帝的皇后。”

                  “傅融作为当时傅家的族长,权衡之后同意了,并在人前装出一副恩爱模样,给足你母亲颜面。只是傅融在醉酒后将此事说与小妾,许诺以后小妾的儿子才会继承家业,此事被小妾告知了当时的皇帝——这小妾是皇帝派来监看傅家的。老皇帝虽然已病重却仍然神思清明,他那皇位本就是抢了你母亲的,一直都忌惮着你母亲,有了这么大的把柄不加以利用怎么可能?于是他在你母亲有身孕五个月已显怀时在宫中设宴,当着众臣及官眷的面,训斥你母亲行为不检、处事不端,当场褫夺你母亲的封号、罢除封地俸禄,若不是那时的太后、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求情,你母亲可能当场会被废为庶人。”

                  “而我那时,因你母亲嫁人又对我冷若冰霜,忽兰皇族又生内乱,我已在返回忽兰的路上。待我将忽兰皇族处置稳妥再得了你母亲那边的消息,再重新赶到大景时,京城已经戒严,没有特殊令牌根本无法进入。此时老皇帝只剩一口气在,你母亲已经即将临盆,竟带人围宫打算直接夺位!她本已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忽感腹痛,竟是要生了。她为保你平安出生一路退至深宫内一座荒芜已久的偏殿,在没有一个太医、只有几个心腹侍女的守护下生下了你。而此时的我,无用的我,刚刚费尽心力地通过封锁严密的城门,对皇宫中的情况毫不知情,直奔傅府寻你母亲。”

                  “你母亲的这次逼宫,没有带上任何一个她觉得亲近和信任的人,比如言铿,比如崔洵,比如云入画。我不知你母亲是不是觉着万一失败,这些人不至于受牵连,那么还可以为大景来日的官场留下一些可用之人?但按她的脾性和为大景考量的想法,我做了如此猜想,甚至她还给云入画派了些差事去了外地,可能是担心孤芳阁本就被皇帝所忌,云入画万一察觉什么入宫相助,一切更不好收拾。但言铿和崔洵终究闯进宫去了,在已被重兵围困的偏殿,从你母亲手中接过了你。”

                  “你母亲身上已中了三箭,都是从偏殿外头射进来的,守护她的宫女全都死在了她的身旁。言铿和崔洵要带你母亲走,但你母亲说外头的人不看见她死是不会安心的,她更不能连累自己的孩子,她拜托言铿和崔洵带你走并给你一个安稳的人生,之后在殿中点火自焚。殿外的重兵冲进去却并不是为了救你母亲,而是确认里面死的到底是不是你母亲!他们进去后先刺了你母亲的肚子,生怕你还活着,在太医发现腹中已无胎儿时又派人追查,而你母亲的尸身被他们先割下头颅,再砍成一段一段!”

                  “不,我没事,我要说完,我要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我的儿子,我唯一的、我和世兰的儿子。”

                  “言铿一直爱慕你母亲,崔洵是被你母亲提携至武将的,所以他二人护着你一路奔逃,本想将你送至忽兰交给我,但可能是对我并不了解所以作罢,又因言铿还要返回北部镇守,总觉得将你直接培养成武将不知是否违背你母亲的心意,所以最终将你交给了崔洵,让你成为了他的儿子。”

                  “这些事,也是最近我才知道的,不然我早都会去与你相认!早都要带着你在你母亲的坟前痛哭一场!说到你母亲的坟,其实我根本不知她葬在何处……那夜待我寻到那间偏殿早已人去楼空,只有殿内地上大片的血迹在告诉我,你母亲曾在此处,曾在此处!我为何不能早些赶来?我为何要回忽兰?稳固国主之位又有何意义?!我发疯一般寻找你母亲的尸身和你的下落,可无一人能答我!那时的言铿和崔洵为了保护你早已离开京城,不然我在城中如此横冲直撞定会被他二人知晓!我恨得发疯,痛得发疯!我杀了傅融和他那小妾,我将他们的身子砍成一段段丢在老皇帝面前!我还想砍死我见到的所有人!可是那又有何用?而且那些都是你母亲想保护的子民,我如何能砍?!”

                  “我如孤魂野鬼般在京城游荡了几个月,仍然毫无你母亲的下落,只隐隐听说她被埋葬在秘密之所,但到底是哪里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出。我浑浑噩噩地被属下带回忽兰,行尸走肉地做着忽兰国主,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我的孩儿才勉强活着!”

                  “我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给你起名字,我知晓了你还存于世的消息后曾给言铿去信,但他始终未回一字。崔洵待你有恩,你继续叫崔崭也可,若想有个忽兰名字,我会好好为你取。我儿,我儿啊,寻到你是上天赐下的恩惠,是你母亲的指引,是……”

                  松格图忽然停顿,“哇”地呕出一口血来!崔崭连忙扶住他,松格图握住崔崭的手撑住自己,崔崭只觉有温热的水珠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听得松格图颤抖地又叫了一句:“我儿,我儿啊……”

                  一个父亲,本应呼唤的是儿子的名,可他却只能唤这两个字。

                  他们之间缺失的不仅仅是这些年应当彼此陪伴的时光,他们除了血脉,一无所连。

                  崔崭心中剧痛,抬手抱住了松格图,拥住他的肩。松格图微微一颤,也拥抱住崔崭的肩,无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发出呜咽的闷哭之声,声声都砸在崔崭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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