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把眼泪擦干
因为听说小百家十分想念小梅姑娘,这一日,牤子和小梅一起去辽东县少管所看望小百家,为小百家带去了衣物和吃的用的。
二人到了少管所,因为有鹿山人民公社派出所的介绍信,又因为是看望小百家,少管所一路绿灯放行。
在一个壁垒森严的院落,管教阿姨叫过来一位正在抬倒垃圾的少年。
这位少年就是小百家,小梅和牤子迎了上去。
就在小梅和牤子与小百家彼此相见的那一刻,未及小梅和牤子开口,只见小百家顿时泪如泉涌,一下子扑到了小梅的怀里,哭喊了一声:“姐姐……”
男人有泪不轻弹,可是,牤子看到此时此景,禁不住鼻子发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姐姐,我好想你……”
“姐姐也想你,姐姐对不起你,这么久也没来看你,对不起……”
此时的小梅怀抱着小百家,两人都哭成了泪人。
管教阿姨也禁不住捂着脸转过身去。
许久,小百家意识到了什么,松开抱着小梅的手,抽泣道:“姐姐,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不要说对不起,姐姐不嫌你脏。”
小梅又单手搂过小百家,小百家看着一旁的牤子,马上从小梅怀里挣脱出来,规规矩矩地给牤子行了一个礼。
此时无声胜有声,牤子拉过来小百家,问道:“小百家,你还记得我吗?”
小百家腼腆地道:“记得,我不知道你叫啥名,但我记得你,我在你家吃过最好吃的饭。”
牤子道:“我叫何百胜,你叫我牤子哥。”
“牤子哥。”小百家叫了一声。
“走吧,外面天气炎热,我去帮你们找一个房间,你们好好聚一聚。”管教阿姨擦拭着眼泪道,“小百家,你太能煽情了,我都让你弄哭了,见到了姐姐高不高兴?”
“对不起,管教阿姨,我好高兴。”小百家央求管教阿姨道,“我明天可以多干活,把今天的补上,能不能让我和姐姐多待一会儿。”
“你说呢?探视有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百家的话把管教阿姨说笑了,“好像我平时欺负你似的,谁逼着你干活了?快去洗脸洗手,洗干净了到二号房间,今天,你想和哥哥姐姐待多久就待多久。”
小百家一听,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赶紧给管教阿姨行了个礼:“谢谢管教阿姨。”说完,欢快地跑去洗脸洗手去了。
管家阿姨将牤子和小梅带到一个接待室,这就是二号房间。房间里有两把长条椅子和一张桌子,除此,接待室里很简陋,再无他物。
管教阿姨请牤子和小梅坐等,小梅问道:“阿姨,我们可不可以领小百家出去吃一顿饭,再看一场电影,我们保证把他送回来。”
“有可信赖的人看管是可以的,小百家不同于少年犯,他在这里是自由的,只是除了我们管教员,平时从来没有人带他出去,这孩子没有一个亲人,实在太可怜了,你们二位既然这样关心他,他又认可你们,不妨带他出去好好逛一逛,我这就去给你们办手续,只要不过夜,啥时候回来都可以。”
小梅高兴道:“太好了,谢谢阿姨,麻烦你了。”
“没啥麻烦的,我真为小百家高兴,听说你们和小百家只是熟悉,世上真是好人多,我代表少管所谢谢你们。”
牤子道:“您客气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我们就是他的亲人,会经常来看他的。”
管教阿姨道:“那太好了,这也是我们少管所最希望看到的。”
管教阿姨去办手续,这时,小百家已经洗漱完跑了回来,他还真用心,把头脸和手都洗得很干净,只是把衣服弄湿了。
此时的小百家腼腆地往牤子和小梅跟前一站,分明是一位英俊少年,看上去,比去年长高了不少,也胖了许多,小平头,两个大眼睛,一张晒黑的小圆脸,透着天真无邪和善良。
“小百家,这一会儿就变样了,你知道你有多帅吗?真的好帅好可爱。”
小百家被小梅赞美,低头抬眼难为情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姐姐给你带来了衣服和鞋子,还有好吃的,一会儿去把背心、裤头、半袖衬衫和还有鞋子换上,长袖衣服和裤子留起来先不用穿,等天凉了再穿。”小梅说,“换好衣服,姐姐和哥哥领你去街上,咱们下馆子、看电影。”
小梅说完,看着小百家,以为他会很高兴很期待,没想到小百家不说话直摇头。
“你怎么摇头呀?不想看电影?”小梅很疑惑,牤子也不解。
“我不想让姐姐花钱。”
小百家一句话说得小梅和牤子心都被融化了。
“姐姐和哥哥有钱,只要你开心,花多少钱都愿意。”
小梅说着,拿出包裹,把穿的和不穿的衣物分好,牤子递给小百家一个面包,打开一瓶汽水,小百家接过去却没有动。
牤子说:“吃吧,都是给你买的,还有好多呢,别舍不得。”
小百家直摇头,只顾直挺挺地站着,望着这些仿佛来自天国的东西,两行泪在脸上已经流成了河流。
忽然,小百家双膝跪地,要给小梅和牤子磕头,被牤子一把拉起来:“男人膝下有黄金,小百家,咱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下跪磕头。”
小百家委屈地望着牤子:“我不是随随便便。”
“好了,好了,是哥哥说错了,那咱也不下跪。”
牤子搂过小百家,让他吃面包喝汽水,小百家却把面包递到牤子嘴边,牤子咬了一口,小百家又把汽水递给牤子,牤子只好又喝了一口,之后,懂事的小百家才试探地喝了一小口汽水,吃了一口面包。
“牤子哥,一会儿你去陪小百家换衣服,顺便看看他住的地方还缺啥少啥。”
小梅说完,小百家紧张兮兮地说:“不用哥哥去,我住的地方脏。”
“哥哥不怕脏,”牤子道,“走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还要下馆子、看电影呢。”
牤子说完,拿起衣服包裹和食物口袋,小百家犹豫地看着小梅:“我不换衣服。”
“为啥不换呀?”小梅问道。
小百家难为情地说:“我怕把衣服弄脏了。”
“衣服就是穿的,脏了可以洗。”牤子说完,拉起小百家就往外走。
小百家住的地方很小,类似一个柴火房,屋里很简陋,有一张草垫子床,之前与奶奶一起住,现在剩下他自己。屋子里并不像小百家说得那样脏,一床被褥虽然破旧,但叠得板板正正。
小百家依然执拗地不想换衣服,牤子说,不换衣服小梅会生气,小百家这才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换上新衣,穿上背心、半袖和小短裤,顿时容光焕发,很神气。
牤子道:“真精神,就是该洗个澡了,一会儿咱们找个有河水的地方,哥哥陪你洗个澡。”
“哥哥,我知道不远就有一个白泉河,河水可清了,还有小鱼呢。” 小百家先是高兴,忽又沉默起来。
牤子说:“那咱们就去那里洗澡。”
“管教不许我们离开这个院子,我还是送走奶奶的时候去过。”
小百家说着,揉起了湿润的眼睛,忽的从旧衣里掏出一样东西给牤子看,“这是奶奶留给我的。”
牤子一看,是一个很不出奇的山核桃。牤子很感动,不知这里饱含着多少奶奶对小百家慈爱和小百家对奶奶的怀念。
小百家又从床垫下翻出一样东西,纸包纸裹的递给牤子。
牤子打开包装,里面赫然是一枚粗布缝制的五角星,这个五角星虽然褪了色,但依然能看得出是红色的。
牤子有些惊讶,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五角星是哪来的?”
小百家说:“我很小的时候,奶奶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
牤子追问:“奶奶没告诉过你吗?”
小百家说:“奶奶不会说话。”
牤子忽然想到小百家的奶奶是一位痴呆的聋哑人,但他猜测这枚五角星的背后一定与小百家的身世有关。
眼下,不容多想,牤子让小百家把五角星和核桃藏好,领着他回到二号房间。
此时,管教阿姨已经为小百家办好了监护放行手续。小梅和管教阿姨看着一身新装的小百家称赞不已,小百家被新衣拘束得两手不知往何处放。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中午了,牤子和小梅领着小百家暂别管教阿姨,自行车停放在少管所,一起上街去。
走出少管所,小百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开心地领着牤子和小梅要去附近的白泉河。
牤子领会,向小梅解释,三人很快来到了白泉河边。正如小百家所说,白泉河水很清,只是天旱无雨,河水稀少。
小梅躲在河边等候,牤子和小百家跑到一个隐秘处开始下河洗澡,小百家被牤子帮忙洗得干干净净,上岸穿上衣服,更显得精神百倍。
这么好的少年,很难让人与孤苦伶仃联想在一起。
洗完澡,三人来到县城,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小百家目不暇接,眼睛不够看,看什么都新奇。
牤子和小梅选定了一家国营饭店,走进去,饭店里瞬间迎面传来油香和包子散发出的面香的味道。
三人找一处靠窗的方桌坐下,小梅点了一盘芹菜炒粉条,一只烧鸡和十个肉馅包子,三碗米粥,饭店的女服务员看着三人有些惊讶,估计很少有人如此消费的。
小梅豁出去了,不仅是为了小百家,也是为了让牤子哥吃上一顿好饭食。
小梅有邹杰给她的国营粮票和副食票,钱也不成问题。
没过多久,饭菜端上桌,热气腾腾,小梅先拧下一个鸡腿给小百家。
牤子饿极了,吃起了包子,小梅也开始吃饭。小百家拿着鸡腿却不吃,包子他也不动,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你怎么不吃呀?”
小梅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小百家手里,小百家还是不吃只顾看。
小梅催促道:“快吃,吃饱了,咱们好去看电影。”
没想到,小百家却说:“吃没了就再也看不着了。”
一句话说得小梅语塞,牤子也感慨万千,心想小百家长这么大,可能从来没见过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真是可怜。
“吃吧,以后姐姐每次来看你,都带你来这里吃包子和烧鸡。”
“我不想让姐姐花钱。”
“再说,姐姐不喜欢你了,听话,快吃。”
小梅又忍不住想哭,小百家看着小梅眼圈发红,才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正赶上午后两点钟县城电影院放映电影,牤子买了三张电影票,电影的名字是《南征北战》。
三人还从来没有进过电影院,这是第一次,都充满了期待。
牤子买了半斤炒葵花籽和三瓶汽水。
快到点了,三人检票入场,昏暗的电影院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才找到座位。小梅让小百家坐在她和牤子中间,小百家不坐,诡秘地把座位让给小梅,还把牤子的手放在了小梅的手上,他满意地坐在了小梅旁边。
三遍铃声响了,灯熄了,电影开演了,三人根本顾不上嗑葵花籽,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一会的功夫,都被带进了电影里去。
电影很长,但总觉得时间短暂,意犹未尽中不知不觉一场电影就看完了。
时间不早了,牤子和小梅还要返回幸福屯,不得不领着小百家回少管所。
离少管所越来越近,也意味着分别时刻越来越近。小百家刚才还有说有笑,忽然变得沉默起来。他一只手牵着小梅,另一只手牵着牤子。小梅明显感到距离少管所越近,小百家的手抓得越紧。
忽然,小百家停下脚步道:“姐姐,给我起个名字吧,我想跟哥哥姓。”
小梅疑惑地问:“为啥要跟哥哥姓不跟我姓?”
牤子也有这个疑问,明明小梅对他最好,他却想跟自己一个姓。
小百家诡秘地说:“跟哥哥姓,将来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小梅和牤子一听,恍然大悟,小百家真是人小鬼大。
牤子喜道:“我一百个赞成,咱哥俩天生有缘,可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我叫何百胜,你叫小百家,跟我姓,你就叫何百家。”
小梅笑道:“还真是,怎么这么巧呢,这名字真好听。”
小百家顿时欢欣鼓舞,幸福的喊道:“一会儿姐姐告诉管教,我终于有姓有名字了。”
牤子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弟弟,将来我和你小梅姐的家就是你的家。”
幸福来得太突然,小百家简直不敢相信,怯怯地伸出小指头:“那我想拉钩。”
“拉钩就拉钩。”牤子、小梅和小百家三个小指头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三个人就这样一直拉着手回到少管所,见到管教阿姨,小百家第一句话就是:“管教阿姨,我有姓有名字了,我叫何百家。”
管教阿姨愣了一下,牤子赶忙向她解释缘由。
“太好了,祝贺小百家。” 管教阿姨说,“之前,有一对夫妇想要领养小百家,那时小百家奶奶还在,小百家没有同意,后来她奶奶去世了,又有人想要领养,他还是没有同意,现在我才明白,他是渴望你们呵护他。,我说的是不是,何百家?”
小百家低头默许,眼睛却窥视着小梅和牤子。
小梅惊喜地问:“真的可以领养吗?”
“手续齐全,双方同意是可以的,”管教阿姨道,“小百家虽然没有刑期,但必须有可靠的人监护我们才能把他放归社会,不然就得在我们这里管教到十六周岁,那还要等三四年呢。”
“太好了,我回去就办手续,”小梅问道,“百家,愿意跟姐姐吗?”
小百家十分坚定地点头。
牤子道:“不仅跟姐姐,还要跟哥哥。”
小百家又坚定地点点头。
管教阿姨道:“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二位成家了吗?”
牤子和小梅对视一眼,牤子道:“目前还没有。”
“这恐怕不行,”管教阿姨道,“是要落户口的,领养监护人要有固定的家庭和住处,以及可供生活的来源。”
牤子看着小梅道:“可以把百家落在我家户口上,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
小梅没有反对,小百家充满期待。
管教阿姨说:“但愿可以。”
相聚总是短暂,天已不早,牤子和小梅不得不与小百家分别。告别的那一刻,彼此泪流满面,依依不舍。
牤子和小梅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忽听身后传来小百家的呼喊声:“姐姐,哥哥,早点来接我……”
此时的小梅已经泣不成声,牤子回头道:“弟弟放心,哥哥和姐姐不会让你等太久,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家!”
家,回家,对于一个小乞丐是多么奢侈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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