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岑
今日的朝堂上,他只是很克制地说了一下战场上的困难,年过花甲的老宰相忽然就跪倒在地,要求捐出薪俸支援国难,还说什么不收回故土就再不拿朝廷一两银子,甚至说皇上要是不答应他就要在朝堂上撞柱而死。接着这些平日里一点都不支持打仗的文官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要求朝廷削减他们的薪俸,补给战场需要。其实这里面肯定有一部分人是不情愿又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但是文官就是这样,有了大的趋势他们就不敢提反对意见。小皇帝刚满十四岁,还要两年才能亲政,头一次看到这些文臣这么识大体,感动得热泪盈眶,皇太后对这一幕早有准备,吩咐吕弈拟一个具体的奏折上去,说明了需要多少军饷都用做什么用途,就退朝了。
白灵月并不理会他的情绪,把景郁叫进屋来,关上了门,神情严肃地说:“你坐下!”
吕弈是坐下了,也不管自己的手臂被撸起袖子按在桌子上,只是问:“我真没想到是宰相亲自上阵,你没见那阵势,你怎么有办法动用他?难道他是墨者?”
“他不是,但是我们有办法制衡他。”她简短作答,问,“你知不知道自己中毒了?”这时候景郁已经探明了他的脉息,跟她对了个眼神。
这话一出两个人兀地冷了一下,吕弈收了情绪,说:“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他情绪的变化露了端倪,她也急了,问:“你很清楚是不是?毒就下在你的药里面,是你姐姐下的,你为什么要装不知道?”
“这……不关你的事。”他收起自己的手臂,站起来要走。
“景郁。”白灵月示意继承了神医衣钵的长老。
“吕将军,你所中的紫岑是一种特殊的毒药,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你的命是握在了你姐姐手中,如果你想要解毒,我和巨子大人可以辅助你,至于你定期要服的调理身体的药,我可以重开一份,不必依赖秦夫人。”景郁挑着最重要的说出来。
吕弈顿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不想解毒,这样被姐姐控制,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她问出口自己又想明白了,他不知道自己不是吕家人,不管有没有控制,他都觉得为吕家做事是应该的,这控制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显现出强制力来。“你不觉得不公平吗?就算没有这个毒,你做的事情和今天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凭什么要对你下毒呢?这毕竟是毒,说不定哪一天就要了你的命!”
“这是我和我姐姐之间的事情。”他朝着门口走,到了门边又回过头来,“谢谢巨子大人的关心,但是这个好意恕吕某心领了。”
吕弈出门走了,白灵月低头揉了揉眉心,刚才他说这是他和他姐姐之间的事情,她差一点就说出来,那根本就不是他姐姐,时机不对,不能添乱,这件事情也只能缓一缓。
景郁本来已经计划着怎样给他解毒,这下失望了,愤愤道:“什么人啊!就让他一辈子去吃那狐狸精的紫岑好了!我保证他活不过四十岁!”
他对吕家的作用,应该不会持续到他四十岁的时候吧,那个时候谁管他的死活呢?墨家巨子淡淡开口:“毒还是要解的,这事情我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是让我知道,肯定不会让他就这样过去!”
景郁跟在她身边时间长了说话也大胆,直接呛一句:“倒还没见你对将军好成这个样子!”
金羽吗?景郁倒是先入为主事事偏向金羽,可是白灵月和金羽是夫妻,那是另一种感情另一种关系,这倒让她不能为他做很多事情。她站起来转身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孩子,轻声说:“他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景郁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军饷的事情解决了,军队里面得到这样的消息,军心也是为之一振,一鼓作气向来是用兵之道,开战也就是提上日程的事情。吕弈和白灵月已经商量好三天之后就起程赶回军营,她也不得已必须再次把孩子交给景郁,她心里其实还是想着给吕弈解毒的事情,却从没想要再见吕淑娴,可是这个女人却自己找上门来。
“白公子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我一直想着来看看贵客,可也一直有事情就耽搁下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到战场那边去,就赶紧过来看看!”吕淑娴还是打扮得大富大贵,脸上笑笑的,却看得人心里不踏实。
“劳烦秦夫人了!内子和小女这次要留在府上,还劳烦夫人照应!”她还是装作没有胆量直视她的样子,好像个有色心没色胆的文生。
“这不是应该的吗?放心住着,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你们这个院子偏,弟妹是喜欢热闹还是爱安静?她要是爱热闹就让她时常到我那里去玩,她要是腼腆我也保证没人来打搅她!”
“像我们这样的人,但求有个地方落脚就好,怎么还能麻烦夫人别的事情?白某不胜感激!”
“公子说这种话就是见外了,我不是说了吗?子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子棋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就是容易孤独,从小他就没什么朋友,我现在见他能和公子交朋友,心里也替他高兴!而且这次公子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又要到战场上去协助他打仗,我照顾好弟妹和小侄女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也很好奇,公子看起来文文弱弱,能习惯战场?我听子棋说,这次能让宰相出面也是公子的功劳,我真没看出来公子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本事!敢问公子师出何门家里是做什么的?”
她心里暗笑,口上答:“不过是乡野村夫,凭着点手艺糊口,很多事情都是机缘巧合,说来话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本事,祖上积德罢了。至于说文弱,我看吕兄也很是文弱,不是一样统领万军?白某有何不可?说到这里我倒也有一点好奇的事情想问夫人,我和吕兄一见如故,所以有心关心他,他这样一个一表人才的人,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没有婚配?我比吕兄小许多,现在也是为人父的人了,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既然老爷夫人都已经过世,您难道不替将军操心这事情吗?”
吕淑娴没想到她问这个,脸色暗了暗,但很快就又笑出来,说:“不是我不操心他的婚事,实在是子棋眼光太高,以前说过几门亲事,他都不满意。你也看到他这样一个人,他挑剔谁都不是没道理的,可是他岁数也确实是不小了,我说话他也听不进去,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就替我劝劝他,我看着你们这样一家子,也是羡慕得紧呢!”
好一个慈姐形象!她在心里暗叹,表明上应承着,扫了一眼这妇人的笑脸,马上接收到一个明显的秋波,后脊一凉,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
军人和服徭役家庭的待遇提高,军队的气象马上发生很大变化,白灵月在城头上看着换上了新的盔甲和武器的北方军队,也是为之一振,可是转念想想,什么样的军队其实都是在制造杀戮,也就没什么感觉了。还记得几年前子安城外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些将士很可能明天也就变成了尸体,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只不过希望死的人可以少一点,人们可以过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战况非常顺利,焕然一新的南方军队,吕弈的军事才能,加上她提供的来自北方的情报,他们很快就收回了先前放弃的两座城,再一次到达莫邪关。虽然在北方军队的幕僚里面有几个墨者,但其实她所提供的情报,大部分还是程彦传过来的,和这些军事部署一起的,还有金羽的情况和行踪,每一次看到这些,她都感觉心如刀绞,她知道他过得不好,他在想念她,他再次用过量的公务麻痹自己的感情,这些事情只要是只言片语她都可以想象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必须负他。而让她安慰的是,景郁也会每天给她提供京城的情况,顺便说一下孩子的事情,萱萱一天天长大,这是她最欣慰的。
这些日子在军营里面,她与吕弈同进同退,共同谈论应敌之策,建立起越来越深厚的情谊,很多时候她差不多也忘了自己是女子,有时候谈论战局晚了,趴在桌子上就能睡着,吕弈到练兵场上去,她就在他房里看他随身带着的兵书和史书,这样的关系让人安心。这天她照常在他房间里读书,门外一个卒子来报:“白公子,将军的府里面来人给他送药,要亲自交给将军。”
不说这个她也快要忘到脑后了,放下书从书桌后面站起来,她挥挥手说:“让他进来。”
来的是吕家的一个老家人,职位在府里也不低,她之前见过的,拱手问候,她故作爽朗地说:“将军到练兵场上去了,最近大战在即,练兵是头等大事,将军总是身先士卒的。”
老家奴躬身垂头,道:“大小姐交代了,这药对将军的身体非常重要,一天都不能有差错,要煎好了看着将军服下去才行。”
“既然这么重要,你把药交给我,我拿到柴房去煎了,现在就派人到练兵场去叫将军回来,也免得耽误了您回府,回府迟了秦夫人恐怕也要担心!”她在心里仔细谋划着。
老家奴还是不抬头,只是嗡着声音说:“煎药这种事情怎么好麻烦白公子呢?您告诉老奴柴房在哪里,我去把药煎了就好。”
这也是吕淑娴交代下的吗?开始对她设防备了?进一步试探:“您从京城来到军营给将军送药,已经是劳苦功高,这种事情怎么能让您去做?这样,我叫了勤卫兵来把药煎了,您老在这儿好好歇歇喝口水,我去叫将军回来,可好?”
“也好。”老家奴紧紧盯着一个卒子把药包接了出去,才算放心,坐下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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