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庭院授业(一)
青石小桥下流水潺潺,枯叶姣红馥馥随溪飘零,穿过一片秋色,三人半盏茶的时间便行至东宫殿外,只是让李承乾甚感诧异的是诸如长孙无忌等不少文臣武将竟悉数擅离职守,围在东宫庭院的门槛边,人头攒动,争先恐后的朝里面四处张望。
尤在李承乾困惑之余,人群里传来一声粗嗓子道:“娘嘞,早朝不已经散了麽,殿下怎麽还没回来,这......”
“哈哈,你们看这老货急的黑脑门儿全是汗。”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俺可是砸锅卖铁才开起了这麽个赌档,倘若殿下畏惧而逃,那俺老程这风华绝代的一生也算是走到头了。”
“呸,你这胡咧无赖,也好意思说自己风华绝代,虎背熊腰的老泼皮。”嘲讽的乃是尉迟恭,只有关系好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在鄙夷怒骂之后,仍旧不亦乐乎的称兄道弟,程咬金及尉迟恭就是这样的关系。
“嘿,我说黑炭头你来做甚,东宫乃是授业女眷之所,你府中可都是一群黑黝黝的小子,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还不训练军队去?”
膝下无女乃尉迟恭一大心病,而今却被程咬金于大庭广众之下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甚是不快的撇撇道:“呵,来不来东宫、训不训练军队,与你何干?我压了五十两,我就要看看殿下怎麽大胜孔颖达?那老家伙可是孔圣人的世孙,殿下即便天资聪慧也架不住人家底蕴深厚。哼,依我看,老货你这次入冬怕是连张草席都没得盖了。”
“嘿嘿,敬德你这话就错了,老货不是自谕在平康坊还有几个姘头,倘若真的寐无居所,那姘头的春帐许是能应对数日哩。”
“哈哈......”
牛进达荤话一出,引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就老货那个面相,只怕连那些风尘女子都受不了,毕竟太油腻了。
“咳咳咳......”都是男人,这些糙汉平日里说些荤话也就算了,然如今长孙还在一旁,瞧着长孙秀眉紧蹙,李世民连忙收敛起淡淡的笑容,板着脸轻轻咳了几声。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这些人或能忘记自己妻儿的声音,但天子的声音,哪怕是轻轻的咳嗽也能瞬间明析,能出入朝堂,众人定力也算了得,只在一瞬,众人很是整齐的转过身来,从容的俯下身子恭敬道:“臣等拜见陛下、皇后、太子殿下。”
“起身吧”李世民也知晓这些人为何下朝后没有归回各自岗位,与自己一样,都想看看李承乾哪来的底气与孔颖达这样的当世大儒一搏,莞尔朝着李承乾开口道:“乾儿,你忙你的,为父及你娘亲就在这儿旁听。”
“哦”李承乾应了一声,两世为人的第一堂课,竟招来这麽多功勋彪炳的旁听者,这让李承乾心里竟泛起了一丝紧张,迈着步子,穿过程咬金笑兮兮的目光,径直走向庭院。
庭院内木案胡凳早已摆放整齐,三十多位少女姹紫嫣红的点缀这日益枯败的东宫,使得此间的缤纷不亚于百花争艳的春日。
许是天子及这些女子各自的父亲皆在殿外观望,数十双少女特有的细嫩粉滑的双手悉数搭在诗经上,正襟危坐,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缓缓走向前方木案的李承乾,眼睛眨也不眨。
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木案,木案上则斜立着昨日制作好的黑板,一块儿白帕子,几只色泽各异的粉笔躺在木盒里,郑丽婉素手牵着一位少女而来,笑道:“大郎,仁贵适才将烟儿送来了。”
“哦?”这柳如烟可是小魔王般的存在,难道薛仁贵终于受不了这小妮的淘气,让自己管束管束?念及此,李承乾指着高阳旁边的空位道:“烟儿,你坐那儿。”
“好的!”柳如烟入京多日,那薛府除了薛老爷子便是薛仁贵,哪有东宫这般热闹,瞧着一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甚是开心,眯起水灵灵的眼儿,踏着轻快的步伐,扬起小脑袋,乐滋滋的坐了下来。
见柳如烟已就席,郑丽婉又俯下身子,软毫轻轻蘸了蘸墨汁,在木案的一张白纸上笔墨晕开。几个瞬息之后,气如幽兰般的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遂之送于里李承乾身前道:“大郎,这时她们的名单,名单顺序与她们坐落顺序一致。”说完,便缓缓退至殿外,伫立在李世民及长孙身边。
望着那一轮袅袅倩影,李承乾自笑道,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人。
深吸一口气,将名单压在粉笔盒子下方,环顾四周,朗声道:“那麽现在开始,咱们便开始上课。”说完,李承乾拿起一支粉笔,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先用白帕子擦了擦黑板,遂之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下三个大字“第一课”。
殿外安静的气氛烟消云散,窃窃私语声愈来愈大,且不论李承乾教授何等知识,当就那一块板,那一支犹如手指粗细的白棒子,便让程咬金哈哈大笑道:“殿下就是不一样,这等教学之法,古往今来何曾有之?啧啧,天见犹怜,俺老程终于熬过来了。”
众人哪有心情理会疯疯癫癫的程咬金,皆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儿木板,不过一块普通的木板而已,竟能在此上面板书,要知道他们当年随从先生学习,那岂是一个“艰辛”二字所能道尽,先生按照古籍发音,他们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记下,而有了这块板就不一样了,让学生知道生僻的字该如何书写,让枯燥的学习之旅增加不少趣味性,最为重要的是一块板且能让授业之人更又发挥的余地。
房玄龄直连点头,赞叹不己道:“学堂上授业之人能脱离古籍,向着学生板书文字,言之开天辟地之举亦不为过,若是利用得当,学生准确的认识生僻字不说,还能窥觑授业之人的书法哩。”
这时杜如晦也附和笑道:“更重要的这块板可以重复利用,只要用着抹布擦拭一番,便又崭新依旧,用起来得劲儿不说还不麻烦。”
“普普通通的一块木板,怎么就如此神奇呢?”长孙默默念叨,随后瞧了眼身边的郑丽婉,询道:“丽婉,你可知乾儿是如何制作此物?”
郑丽婉柔色淡笑,想起了昨日漫天绯红下,前方少年浅吟低唱的那首曲儿,悄然间腮边跃起一抹好看的云晕,解释道:“木板乃是大郎昨日......”
话分两头,李承乾望着数十双懵懂的眸子,淡淡笑道:“长乐,你可还记得你初入弘文馆,孔先生教授你的文章麽?”
长乐合起手中诗经,秀目微眯,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道:“是《礼记》中的《中庸·第二十章》,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闻言,李承乾点了点头,而后又朝着武媚娘询道:“媚娘,你呢?”
被李承乾大庭广众之下点名,武媚娘稍稍愣了一会儿,轻轻的回道:“媚娘比长乐公主晚些入弘文馆,所以学的是后来孔先生教授的《大学》。”
《中庸》、《大学》皆出自《礼记》,《礼记》涵盖甚广,包含了哲学思想、教育思想、儒家大同思想、美学思想,是一部比较经典的儒家思想的资料汇编。只是《礼记》中的内容非常精简,属于概括性的书籍,老儒读起来或觉得精约简括,不失一辞,但初入学堂的学子读起来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莞尔,李承乾有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道:“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有谁知道此句之出处?”
“《礼记·大学》”不少人脱口而出道。
“那此话又当何解呢?”
“这......?”只在一瞬,一众大小萝莉又萎蔫的拉着笑脸,暗自揉眉思忖。
殿外程咬金挠了挠脑袋,颇有些尴尬道:“克明,你可知此话何解?”
杜如晦凝眉解释道:“天地万物皆有本有末,凡事都有开始和终了,能够明白本末、终始的先后次序,就能接近大学所讲的修己治人的道理,此句乃是劝人做事要有始有终,只是不知道殿下问这个作甚。”
不少人心中所想与杜如晦别无二致,屏气凝神的看着那侃侃而谈的少年。
沉静半晌,李承乾双手撑在木案上,身子上前倾斜,揽顾四周道:“长乐,你明白此句含义麽?”
“大兄,恕长乐学艺不精,不知此句含义。”
“那媚娘你知晓此句含义麽?”
“媚娘愚钝,亦不知此句含义。”
“那高......”李承乾正准备询问高阳小丫头,却不想那小丫头好似早有察觉,一双贼兮兮的眼睛不断地朝自个儿使眼色,李承乾那里不晓得小妮子的意思,莞尔,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笑道:“你们当真不知道此句含义?”
“大兄,汝南也不知道,你快告诉我们呀”小汝南坐在李承乾为她及竹璇特意打造的胡凳上,白嫩嫩的小手儿搭在两边的护板上,露出白兮兮的小乳牙,模样极为讨喜。
李承乾浅浅一笑,随后擦掉了黑板上的那句话,道:“想知道此句有何含义,待三个月后你们自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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