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硝石暴利
待李承乾回至席位,魏征连忙轻偎着身子询道:“如何?”
李承乾想起后院那中年人阴森的眼神,剑眉轻皱道:“恐怕这驿站有古怪。”
魏征闻声连忙放下筷子,指着一桌子的酒菜道:“那这?”
李承乾瞧着周边桌席喝酒吃肉不亦乐乎,未曾有任何异常,故夹了一块羊肉送于口中,边咀边道:“魏叔伯尽管吃!”
见李承乾好似没事人似的,魏征也撩开袖子大口进食,余下的十位精兵见二人动筷子了,亦是狼吞虎咽起来。毕竟从早至晚,众人勤于赶路,腹内委实饥肠辘辘。
菜可以放情吃但这酒却不可烂饮,驿站尤显诡异,众人不约而同的提高了一丝警惕,特别是随同而来的十位精兵,嘴里撕咬着羊肉双目却不忘四处打量,恐怕只要人群中陡然一声惊,这些人便立马能从背后包裹里祭出寒兵,转换成戒严状态。
没能从跑堂小厮的嘴里套出那背后之人,李承乾觉得颇有些可惜。不过这事儿竟然被魏征发现了,想来从崤山纳采回京,他定然会禀告老爷子派人细细查探,只要处理得当,那些盈私苟利之徒绳之于法乃早晚之事。
这时,跑堂小厮端来一盆清蒸牛肉置于桌面正中,笑滋滋道:“郎君,您点的十斤牛肉,若觉得不够,再唤小子!”
小厮远去,魏征指着桌案上的牛肉,满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李承乾,嘴角张开,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李承乾当然知道魏征想说什么,淡笑道:“魏叔伯,这牛杀也杀了,即便咱们不吃,亦有后来之徒,倒不如咱们尝尝鲜?”
“这恐怕不太好吧?”魏征探着脑袋瞅了一眼木盆里的牛肉,清蒸好的牛肉上加了一层不知名的红酱儿,香气扑鼻,身前空气都弥漫着令味蕾垂涎欲滴的味儿,饶是魏征定力再足,也禁不起美食的诱惑,但其偏执的性格又使得他不得不将脑袋撇了过去。
李承乾撸起袖子毫不犹豫的撕了一片牛肉,自入唐以来,他俨然忘记了牛肉应当是什么味道,轻轻嚼,自然的牛肉味满口溢香;再慢慢用舌尖划过肉汁,原始的气息在味蕾上慢慢绽放,原始、自然、粗犷、肉味浓、嚼劲香,这味道的确一品难忘。
难怪这家驿站客满爆棚,每日竟要宰杀数百头耕牛,恐怕大厅在座之人除了沿途歇脚的商贾,亦存有慕名前来的食客。从味蕾的角度来说,李承乾很喜欢驿站的清真牛肉。然喜欢这道菜并不代表能宽容这些苟利之辈,人的欲望宛如高山滚石一般,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再没有足够的能力扫尽沿途的阻碍,你只能伫立于高山之顶。
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再与人可以克制自我的欲望,如今大唐生产力还尤为底下,不少重活儿皆需要依靠耕牛完成。倘若天下人皆是如此,恐怕下一道菜便叫十里白骨了。
然人又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存在,李承乾打心眼里鄙夷那些屠杀耕牛用作吃食之辈,但也忍不住吃了起来,在他看来耕牛俨然已死,不吃白不吃,况且始作俑者乃是这驿站东家与其背后的靠山,与食客无关,毕竟人的贪欲可禁不住层层诱惑。
厅外一片漆黑,黯淡的月光落于门前颇为昏沉,不同于驿站外的寂静冷清,厅内热闹的气氛仅开始向着高峰攀去。
魏征不知何时也拿着一块牛肉撕咬了起来,青色的胡须上沾满了肉汁,壁台上的油灯随风轻飘,投影于地面上的人影拉成了一道道狭长的黑影,飘忽不定,若明若暗,与众人面上的笑容显得那麽格格不入。
李承乾一边嚼着吃食一边望着厅内的众生百态,自武德年间入唐以来,他所接触的人或事皆处在大唐金字塔顶尖。今日有不可多得机会能了解寻常百姓的面貌,李承乾尤为上心的注意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夜晚燥热沉闷,东边桌席上的商贾大汉敞怀露腹,酒过三巡,且有醉意,他陡然拍起木案,朝着随同的伙伴醉醺醺道:“你们可知这趟行程,俺赚了多少银子?”
身边的一名消瘦的男子试探道:“多少?”
大汉伸出三个手指头,朝着那名消瘦的男子,似笑非笑道:“你猜猜!”
消瘦男子惊愕道:“三百两?”
大汉轻轻摇头,酿跄着身子举起木案上的樽杯饮而不语。
“三千两?”消瘦男子的语气中有了一丝颤抖。
大汉凝眉看了一眼消瘦的男子,又摇摇头,将酒樽里的最后一滴酒水饮尽,遂之朝着跑堂小厮吼道:“东家,上酒!”
“好嘞!”跑堂小厮屁颠屁颠的拿来一坛绿酒,颇为贴心的起开封泥,替大汉斟上满满一杯,这才离去。
那名清瘦的男子望着樽杯里的酒水仿佛看见了自己惊愕不已的相貌,宛如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泼猴,瞠目道:“三...三...三万两?”
大汉放下樽杯,一把揽住清瘦的男子,伸出食指嘘了一声道:“小声点,财不外露!”他是这般告诫清瘦男子的,但他却忘记了他自个儿的嗓门不知不觉间盖过了厅外的蛙鸣蝉叫。
许久许久,魏征夹起木盆里的最后一块牛肉从李承乾眼前划过之际,轻风撩起李承乾的发丝一阵清扬,那名清瘦的男子才讷讷吐出一言:“这......这硝石竟有如此利润?”
连饮两杯樽酒,大汉饶是有些受不了,夹了一口素菜,含糊不清道:“志涛,你这眼界还是差了些,如今正值三伏天气,整个关中都成了火炉子。往昔咱们不晓得硝石制冰,只能咬牙挺过去。现在不一样了,朝廷告知了我等制冰纳凉之法,长安、洛阳稍显富贵的人家那地窖里恐怕囤积了不止几许的硝石,再者东市西市那些小贩亦是购买硝石制作冰棍,如此广需,这利润能少麽?”
清瘦男子哑然失语,眼神颇为空洞,从商贵在嗅觉灵敏,如今错失一单好买卖,能不后悔麽。
邻桌的一名老者起身,朝着那大汉微微作了个揖,遂询道:“且不知郎君从何地入货耶?”
老者话音刚落,不少桌席皆是停下了筷子,目光纷纷齐聚于大汉之身。
大汉饶是从未享受过如此注目礼,脸色微微绯红但掩盖不去她眼角的喜色,朝着老者回了个揖:“老人家亦是经商之人?”
老者点头道:“然也,老朽经商已有数载,这硝石我也曾听闻过,奈何不知从何渠道入手。”
“原来是前辈呀!”大汉深深的鞠了一躬,“前辈有所不知,这硝石货源俺也是从他人手中购得,并非第一道商贩耶!”
老者凝眉半晌,遂之语气颇为恭敬道:“那不知郎君可否告知于我等耶?”
“如此甚好,甚好!”
“出门在外,若是郎君你行个方便,某张巽风便结下你这位朋友了!”
“某齐天云亦是结下你这位兄台,他日兄台莅临杭城,必然十里相迎!”
“......”
一时间,厅内的商贾热情高亢,纷纷举杯敬向大汉。
大汉颇为洒落,畅快之余,竟拿起半坛子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慢慢道:“诸位真想知道硝石入货的源头?”
“然也!”
“郎君莫要吊咱们胃口了”
“哎呦,真是急死人了”一名性子较急躁的少年郎,双手紧紧撺拳,宛如那母鸡明明匍在窝里,却干吼着嗓子,死活不下蛋一般,此时少年郎看着大汉的心情与看着府里难产的母鸡心情一样,别无二致。
大汉放下酒坛子,醉醺醺道:“某亦非小气之人,大唐幅员辽阔,这诺大的硝石生意我一人可做不周,尔等放心便是,且听我慢慢道来!”
“呼”众人见大汉并未敝帚自珍,心中皆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瞒诸位同行,这硝石矿其实是俺从山西的一位晋商手中所购,此人眼界相当了得,去年我大唐挥军北伐,这人审时度势,直接带着全部家当赶赴龟兹,且以极低的价格从朝廷手中获得大批矿石耶!”
大汉话音刚落,席位之人皆是哄哄闹闹,那名老者微愣半晌道:“如此说来,咱们只要去龟兹即可购得硝石矿?”
大汉轻轻点头道:“然也,与其做第二道商贩,咱们还不如雇些人员,亲自前往龟兹从朝廷手中购买硝石矿,想来朝廷不会坑害我等商贾,毕竟当年我大唐天子出军北伐,诚乃龟兹小儿欺凌我边界民商。”
众商贾知晓了硝石源头之后,皆神色大振,那些财力雄厚的商贾,早已顾不得眼前的美酒加油,一颗心儿俨然飞到了北边的西域土地。而那些财力相对薄弱的商贾亦不曾垂头丧气,而是三三两两围在一团,准备共同组建一支商队。前往龟兹谋求财富。
“晋商?”李承乾将众人的对话悉数听在耳里,然而大汉口中的那位晋商委实令他匪夷不解,这人难道有通天本领?竟能在大唐攻打龟兹之初,便笃定大唐为了硝石矿而去?要知道连魏征也不过是关进大理寺才晓得其中内幕。而且那时的硝石制冰还未流于民间,他又是从何知晓这硝石制冰竟有如此暴利?
细想之下,李承乾竟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起初大唐攻打龟兹的初衷仅只有老爷子、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以及自己五人知晓。
除去自己不可能与那晋商接触,余下的四人亦是没有道理通过晋商赢取暴利,譬如自己的舅父长孙无忌,他已牢牢握住大唐近三分之一的铁矿,根本不缺钱;而房杜二人虽不及长孙无忌富裕,但是私底下也有些产业再加之老爷子平常的赏赐,日子倒也安乐;至于老爷子,那便更不可能有如此之举,整个国家都是他的,那要钱作甚?
难道当日甘露殿议论,暗藏内鬼?听闻大汉口气恐怕这硝石利润极为庞大,他一个二手商贩且能挣上三万两白银,可想而知那晋商作为源头商贩,获利得有多可怕?
念及此,李承乾不禁寒毛耸立,如此巨额财产流入一人手中,恐怕并非什麽好事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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