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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洛浦纳贤(二)


  八月十三,尚离中秋不足数天,然秋老虎余威犹在,将整个洛水蒸腾薄雾,烟波浩渺的洛水,微光粼粼,偶有白鹜掠过,试与青云竞争高低。氲氤水汽娉婷袅袅腾空,南风幺幺,为洛浦河堤过往行人拂送沁人心脾的凉爽。

  洛河两岸筑堤高砌,李承乾放眼望去,遍植花草树木,清风徐来,碧树婆娑,愈靠近轻云亭愈发现洛水河畔,游人如织。

  文人秀士宛如浩瀚夜空之繁星点缀于整片洛浦秋色。身着儒衫或青或乌,头顶幞头或紫或蓝,足下不显匆匆,面带探幽之雅。这些文人雅士颇有风度,道路狭窄之余,又见人群密集之尔,皆会稍退数步,驻足赏景,礼让而后行。

  何谓儒?柔也,礼字当先!华夏文明恒古长远,璀璨夺目,儒家更是留有浓笔重墨。不同于西方野蛮掠夺而标榜文明,此刻唐儒之风范足矣令千年后的某些夷族绅士都自叹不如,这才是真正的绅士,这才是真正的儒生,不以权贵衡人量己,哪怕儒衫褴褛,哪怕头顶茅草,待人以礼,柔自心生。

  洛浦河畔足有数千名文人雅士,这些人清一色的儒衫儒袍,峨冠博带,言语彬彬有礼,举止大方得体。彼此不论富贵,平辈而交,凯凯而谈,小则村落溪水涓涓大至治国富民之策,闲云清淡,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儒士,文化断层不可避免,今朝人即便读再多古籍也不可悉知往昔事。然而今日自己却做到了,融入至千年前的洛浦盛会,身临半月横秋的洛浦,面对意气风发的儒生,李承乾心中竟泛起了一丝渴望,前世他颇为痴迷于华夏古典文化,而今前面可是数千货真价实的文人雅士,能不能与这群儒生儒气的文人雅士切磋些火花?毕竟听婉儿说,洛浦诗会名次好的还有赏银呢!

  “轻云亭”宛如碧水倩影婆娑,墨绿亭台依畔屹立于洛浦蜂歌蝶舞的浅滩,河提颇为陡峭,李承乾轻衬着小妮子的皓臂,柔声道:“咱们也下去瞧瞧!”

  “恩!”清声悠婉,小妮子已不似集市那般天真无拘,粉拳紧握颇显紧张,毕竟临此之人多数乃文儒闺秀,家世殷良,反观她仅一介婢女,心头底气尤显不足。

  洛浦河堤呈梯形状,上窄下宽,两侧皆砌着白褐色的花岩石,偶有磨损的石子儿脱落,引得小妮子莲步不敢远迈,只秀出两只玉指轻轻捏着李承乾的袖袍,慢下河堤。

  两人并肩而行,不一会儿便从河堤的斜坡上踏足于河畔芳草之间,气候且处于夏秋交替之际,河畔阔地青草微露枫红,淡风袭来,荡漾渐开,宛如一层层青翠却又娇滴的草浪聚纳于笔直耸立的轻云亭,颇有一股众星拱月之态。

  而今轻云亭外人满为患,好在轻云亭地势相对较高,李承乾举目眺望,只见亭内放置了数张青竹木案,木案前则拂袖坐立这几名儒者,一名年纪稍大的儒者处于正中席位,其他人则分坐两侧,老者虽年近古稀,但鹤发童颜,风神潇洒,一双眼睛更是深邃凝长,结合此人气势及年岁,李承乾暗揣此人大概便是虞世南了。

  正如李承乾猜测那般,林婉儿手指着轻云亭正坐谈笑的几人,逐个介绍道:“念唐哥哥,居于正席的便是虞大家,其左侧分别为褚先生,洛阳县令郑青阳,令史卢仁怀,其右则是洛浦诗会上届三甲,上官仪,郭汝芳,张说之。”

  上官仪?那轻云亭下温文尔雅,如玉少年竟是上官仪?世人得知上官仪缘由于其有一为旷古烁今的孙女儿--上官婉儿,而浑然忽略了上官仪他本身的文采,此人诗文活跃于于贞观、龙朔之间,并形成自己特有的诗风“上官体”,上官体有意摆脱从类书掇拾辞藻的陈规旧习,注重对景物的细致体察,自铸新词以状物色,其一句“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便可从中窥觑一二。

  这样的一位杰出文豪,却因孙女的靓丽突出而反倒被其掩盖,于史书上仅寥寥数笔带过,李承乾心中亦是唏嘘不断。

  “嘭嘭嘭!”轻云亭两侧悬鼓被侍从连击三下,洛浦诗会终此拉开序章,数千学子皆瞩目而去,整个洛水河畔悄然鸦雀无声。

  轻云亭内堂的诸人亦停止了交谈,令史卢仁怀起身上前,朝着众人施了一礼高吼道:“虞公惜才,今日于洛滨湖畔相邀天下文人雅士于此缓辔咏诗,望天下才子踊跃自荐,入三甲者可拜入虞公门下,且有获虞公推荐入朝之机。入前十而不入前三者亦莫要气馁,虞公亦有贵礼相赠。洛浦诗会一如从例,由上官公子主持。”

  这时,上官仪起身迈步走向轻云亭正中心,朝着令史卢仁怀微微行礼道:“卢令史,请!”

  令史卢仁怀亦是回了一礼,遂之归于坐席。

  上官仪转身伸开双臂,而后两手互贴,朝着面前数千文人雅士行礼,铿锵有力道:“在下上官仪,奉虞公之命,恭迎四海名士。今届洛浦诗会流程大抵同于往年,但多了一道书法风评,稍后在下自当详细解释。”

  “嘭嘭嘭......”上官仪话音刚落,几名侍从又开始敲击着轻云亭两侧悬挂的粗鼓,慷慨激昂之声响彻洛水河畔。

  亦在这时,李承乾发现身边的士子纷纷从怀里掏出宣纸,双手紧紧撺握,生怕一阵大风将其吹走。

  李承乾颇为疑惑,询问了一下小妮子,小妮子亦是两眼茫然直连摇头。

  “这位郎君,你手中乃是何物?”李承乾忍不住朝着身边的一位青衫士子询道。

  “白纸呀!”那名青衫士子脱口而出。

  闻言李承乾一连黑线,但凡不是瞎子,都晓得他手中之物,乃是白纸,于是李承乾又换了一种方式询道:“洛浦诗会,郎君手握白纸所谓那般?”

  青衫士子看了一眼李承乾,见其两手空空,惊愕道:“郎君,你莫不是没有准备诗文耶?”

  “还需准备诗文?难道不是登台即兴论作?”在李承乾脑海里,古人缓辔咏诗,不都是如曹植,李白那般当场赋诗麽?怎还需备稿哩?

  青衫士子见李承乾满脸茫然,忍不住轻轻笑道:“恐怕郎君乃是第一次参加洛浦诗会,你有所不知,那即兴论作乃是入围士子的第二轮较量,起初咱们都要将平日诗文交由上届士子风评哩,若是过了上官公子那关,咱们才有机会即兴赋诗耶!”

  “多谢郎君相告!”原来这只是海选,李承乾感觉自己算是听明白了。

  那名青衫士子倒也是热心肠,见李承乾无笔无墨,将背后的包袱卸下,拿出笔墨纸砚,笑道:“若郎君记得往昔所作诗赋,何不借着空挡抄录下来?”

  萍水相逢,青衫士子慷慨相助,李承乾微微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郎君!”

  青衫士子托起李承乾的双臂,摇头道:“郎君莫要行如此大礼,都是无门寒士,能帮衬咱们便互相帮衬一把。郎君你且在这儿好生默录,某先去前方投诗!”

  言毕,青衫士子则带着他那视如珍宝的白纸淌过数以万计的人潮,那条通往轻云亭的坦路,平日里看上去颇为宽敞,然现如今宛如临水而架的独木小桥,让人寸步难行。

  林婉儿见李承乾提笔不书,蛾眉微蹙道:“念唐哥哥,你怎么不写呢?”

  李承乾轻轻淡笑,此时他内心颇为郁结,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或者是说该不该从唐诗宋词中抄袭几首?哪怕只抄袭其中一首,想来进入洛浦诗会前十并也不困难。然适才下笔之际,李承乾想到了东宫的那位主儿,那人十有八九亦是跨越千年而来。倘若今日自己将李白、杜甫或者苏轼的名文悉数抄下,他日传到此人耳中,那麽他会不会寻自己麻烦?双拳再怎麽孔武有力也抵不过皇家的军队碾压耶!

  洛浦诗会正热火朝天的进行,自己于人群里亦没安静的心思创作几首诗赋,这让李承乾有些进退维谷,其实他并不在意能不能入虞世南门下,他更为在意的是进入前十的赏赐,毕竟目前的自己身无分文。

  苦思冥想之后,李承乾干脆将毛笔搁置下来,不再多想,心忖道:抄袭风险太大,得不偿失;而自己临时创作,估摸着在如此之多的士子中亦不能脱颖而出,算了,还是好好欣赏这些文人雅士之作,挣钱之事还是日后再做打算!

  “念唐哥哥,你这是为何?”

  李承乾耸了耸肩道:“你念唐哥哥胸无点墨,做不出来锦绣文章。”

  “哦!”林婉儿有些落寞应了一声。

  小妮子淡淡的沮丧,李承乾尽收眼底,淡笑道:“婉儿对我失望了?”

  “怎么会呢!今日念唐哥哥皆因不知洛浦诗会流程,且又匆匆而来,完全没有准备!”林婉儿抬起琼首,水灵灵的望着李承乾,秀眸中有着一丝不可描述的鼓励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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