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胸中之志
<p>天色逐渐暗淡，李兑、肥义和田不礼起身告退。穆涧，对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道：“大司马，只惦记杯中之酒，也不为君上筹谋划策。君上，你还将几坛酒，赠送给他。这…”</p>
<p>司马望族双手交叉，问道：“你真以为，大司马是酒色之徒。”</p>
<p>穆涧伸出三根手指，埋怨道：“喝了三坛酒，还不能证明大司马是酒色之徒。”</p>
<p>“穆涧！这次你看人，没有望族看得准。”赵雍看着他，摇了摇头，“多亏了大司马。否则，李兑和田不礼定会分个高下。辩论是件喜事，伤了和气，终究不太好。大司马，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化解寡人处境的尴尬。”</p>
<p>回宫后，赵雍陷入沉思。此次出宫，收获良多。除了听闻了一场精彩的辩论之外，他还间接得知了有关新政，来自平民的心声…平民皆对赵君的新政，持怀疑，以及漠不关心之态。</p>
<p>也是，赵国历代先君，皆说实行新政，却无影而终。平民对国君的新政，从希望演变成失望，甚至是绝望。赵国政体，从赵简子传到至今，也没人发现不合理之处，变不变革，都没有影响。</p>
<p>司马望族位立一旁，这才发现君上出宫不是为了玩，而是用不同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从而找到一个新的出发点。</p>
<p>司马望族凝望着赵君落寞的身影，内心感慨，“君上已经长大了。”</p>
<p>他的声音，宛如七八十岁的老者之言。他自己也不过才十六、七岁。</p>
<p>赵君继位后，在得力臣子的辅佐下，对国政处理，也是得心应手。政务处理多了，他就想得深远。渐渐地他发现国政，有许多弊端。于是，对着田不礼问道：“上大夫，寡人有一事，想要请教你。”</p>
<p>田不礼，怔了一会儿，双手做楫道：“愿为君上分忧。”</p>
<p>赵雍长长出了一口气，语调黯然，显然内心藏了许多事，“邯郸、太原、上党及代四郡。其中，邯郸者众，代郡寡民。这个难题，我应该如何解决。”</p>
<p>田不礼思虑少顷，方道：“君上何不移民戍边。即可解决代地寡民，又能戍边，抵御来自北胡与燕国的骚扰。”</p>
<p>赵雍陷入沉思，方道：“代郡处于赵国北疆，北地苦寒荒芜。又有胡人之患，何人愿意前往。”</p>
<p>“邯郸乃赵国富裕之地。达官显贵、商贾平民自然不愿意前去北疆受苦。”田不礼见君上眼神失望，话锋一转，“君上，有类人可以。”</p>
<p>赵雍心里本来有点落寞，忽然田不礼口风一转，这个难题，有了转机，顿时扫去颓废之色。田不礼见赵君少年心性，也不加刻意渲染气氛，说道：“君上，何不将罪犯及奴隶发配北疆，让他们戴罪立功，为国家出力。”</p>
<p>赵雍闻言，再次陷入沉思。将罪犯及奴隶发配北疆，的确可以解决北疆寡民，开垦戍边，同时也可以缓解邯郸人口的重压。这个主意虽好，但罪犯及奴隶本身就是不稳定因素。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动乱。再说，以他君侯名义，发配罪犯尚行。奴隶，牵连甚广，关系重大，不是一道命令就可以解决的。</p>
<p>这些时日与赵君共处，田不礼对赵君的品行已有几分了解，眼前这个少年虽幼，既不是一位怀有三分热度、缺乏持之以恒之人。也不是一位心血来潮、品性冲动之人。赵君不经过深思熟虑就贸然做出决定。他，不会认为自己寻觅到了一位明君。</p>
<p>田不礼常说，眼前这个少年，必定会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他，将会亲眼目睹这一切。此刻，他真心的期盼着，这一天可以早日降临。</p>
<p>赵雍思之，但觉得田不礼这个主意虽好，但尚有欠缺之处。他在心中呐问：怎样才能让平民、罪犯及奴隶心甘情愿前往北疆，而不是诏令强行迫加压力。</p>
<p>赵雍慎重考虑后，眸色之中充满自信，显然有了主意，对着田不礼道：“上大夫言之有理，但寡人认为，罪犯前往北疆，不但可以戴罪立功，也可免其罪行。至于，自愿前往代地的奴隶，寡人也会去除他们奴隶的身份，还他们自由” </p>
<p>“平民自愿前往北疆，国家给予钱粮资助，并可获得土地，官获一爵。”</p>
<p>赵君心下盘算？寡人给这类人重新树立了一个希望。凡是可以看到阳光的地方，谁愿意呆在黑暗忍受寒冷。</p>
<p>解决了北地寡民之事，赵雍心中说不出的畅快，眸色之中对田不礼也是大加赞赏道：“上大夫不愧是我的智囊，但凡有忧，尔皆可解。寡人得你，实乃幸事。说吧！要什么样的奖励。”</p>
<p>田不礼闻言，言语谦卑道：“为君分忧，乃理所当然之事。”</p>
<p>赵雍闻言，眼珠转动，心底颇为震惊。一个外臣，有见识、有谋虑也就算了，难得居然不贪图财物。不过赏罚分明，也是身为明君，必要的条件。</p>
<p>“上大夫出谋为寡人分忧，赏赐是应该的。”赵雍想了想，赏赐什么好呢？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微笑道：“我就将《管子》一书赏赐给你。”</p>
<p>《管子》一书，乃齐相管仲所著，是法家经典，是多少法家之士梦寐以求。数百年后，此书已经失传。如今，在赵宫得到此书，田不礼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行礼道：“谢，君上。”</p>
<p>赵雍见他高兴的样子，显然是对自己这份赏赐相当满意。</p>
<p>赵雍和田不礼商谈有关移民戍边之策，廷臣不知道从何处嗅到风声，纷纷进言纳谏。有的人说：“释放奴隶，容易导致秩序混乱。”</p>
<p>“奴隶就该是奴隶，怎可去除他们的身份。”</p>
<p>“国君年幼，怎可做出如此令人难以所思的决定。”</p>
<p>“国君受了齐人蛊惑，应该驱逐齐人。”</p>
<p>“亲贤臣，远离小人。”</p>
<p>“赵国基业得来不易，国君三思啊！”</p>
<p>廷臣骂声一片。赵雍明白，这些人，以国家的命运，义正言辞的痛诉。无非是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这类人，不但可憎，简直是无耻至极。但，令他心中充满疑惑，是谁将他移民戍边之策散播出去的。</p>
<p>“君上，时辰到了。”韩忠软语提醒他。</p>
<p>韩忠见君上，陷入沉思，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续道：“君上…”</p>
<p>赵雍精神为之一振，截道：“大令，你出去告诉那群家伙，寡人累了，今日朝会作罢。”</p>
<p>“这…”韩忠侧目瞧了一眼赵君的脸色，见他怒气正盛，压住了话头，顺道：“喏。”</p>
<p>面对廷臣施加的压力，赵雍索性‘躲’在后宫，拒不上朝。赵雍在殿内来回走动，心中憋着一股怒气，“寡人无论做什么，这群老家伙总会有理由反对。好吧！寡人随他们心愿。什么都不做，总不会出错吧！”</p>
<p>穆涧，躲在一旁，满脸委屈道：“君上，我又没惹你。”</p>
<p>“谁让我心烦的时候，你总会在我的视野之中。”赵雍瞪着他，一字一字道：“活该。”</p>
<p>穆涧知他被外面大臣欺负，需要找个人发泄。自己运气不好，又撞上了，除了怪自己命苦，还能怨天不成。</p>
<p>穆涧努了努嘴，也不反驳，“好好，你是君上，我自认倒霉。”</p>
<p>朝臣等了多时，仍不见赵君身影。忽闻，宦者令韩忠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君上身子不适，今日朝会作罢。诸位辛苦了，都散去吧！”</p>
<p>赵豹闻言，暗自摇头。</p>
<p>君上连这点困难都不敢面对，日后怎能治理好赵氏先祖留下的千里江山。</p>
<p>公子成闻言，嘴角弯出了一道弧度，君上不上朝，他便可以联络下面的人大做文章。</p>
<p>肥义、李兑及公孙义等人，嘴角微微一笑，不发一语。</p>
<p>赵俊、赵文等人见了，压郁不住心中的喜悦，若不是身在宫廷，恐怕会放声大笑。</p>
<p>散朝后，公子成居在府邸，想着今日朝会之事。他本以为今天朝会不同往日，君上会颜面扫地。他很想看一看，面对来自诸臣强大的压力，他的少年侄儿，应该选择如何应对。赵雍拒不上朝，这场好戏，终究没让公子成如愿以偿。</p>
<p>随着，几盏美酒下肚，公子成如换了一个人似的。</p>
<p>“大司寇，我敬你一杯。”赵俊高举酒樽，但公子成眼神呆滞，陷入沉思。赵俊顺着公子成的目光看了看，并没有发生异常，问道：“大司寇，你怎么了。”</p>
<p>“君上，今日有些奇怪。”公子成说出了心中的忧虑，“君上，继位以来，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这次君上拒不上朝，背后会不会有高人指点。”</p>
<p>赵俊不以为然，认为公子成的神经过敏，语调散淡道：“面对诸臣的压力，君上，哪有心思上朝。大司寇，你多心了。”</p>
<p>“赵君不是不理朝政，是在和我们赌气”。赵文见公子成脸色动容，续道，“君上，毕竟年轻。处事，任性而为，从不考虑会引发的后果。君上，拒绝今日朝会，倒也是明智之举。”</p>
<p>赵俊点了点头，附议道：“君上，真会折腾。新政推行不力，又来一个移民戍边。”</p>
<p>公子成才不认为赵君此举，是折腾。一个十五岁的孩童，能有这样的想法，早已经超出了同年人的心智。实行新政、移民戍边，这本身需要多大的勇气及魄力。</p>
<p>忽然，公子成脑海深处涌现出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新君该不会要变革朝局。果真如此，赵雍负气不理朝政，岂不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麻痹众人。</p>
<p>赵文碎了一地，轻蔑道：“历代先君，皆不能改变赵国的局势，他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又能做出什么成绩来。君上，真是胡闹啊！长久下去，君上的威信，必不能让众人归服。”</p>
<p>赵炤，笑道：“君上，异于常人，他可是胸有大志。”</p>
<p>赵俊不想听见有关赞美赵雍之语，眸色之中尽显蔑视，“他就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赵君胸怀大志，要我说，君上，是头脑发热。。”</p>
<p>此言，引发众人一阵大笑。</p>
<p>赵炤微微一笑，整理措词道：“新君初涉大位，魏国邀请齐、燕、楚、秦等万乘之国，欲趁先君丧期之迹，分我领土，亡我赵国。就是你口中的十五岁少年，以一国之力，抵抗五国，不惜鱼死网破、争锋相对。寻常的少年，岂会有如此胆识与魄力。”</p>
<p>面对不争的事实，赵俊仍然不服，冷哼一声。</p>
<p>赵炤，续道：“二十四年前，魏人以庞涓为将，围我邯郸。赵成侯种欲迁国都，暂避魏人锋芒，众臣，皆以为然。先君语那时为太子，深知迁都后会引发种种恶果。宁可与魏人决一死战，誓死不愿迁都避祸。事后证明，不迁都是正确的。邯郸之难，我等虽年幼，却是亲眼目睹。你们没有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先君的影子？”</p>
<p>赵俊冷声道：“哼，那又能怎样。”</p>
<p>赵炤深知自己言语，不受众人喜爱，因而嘎然而止，埋首饮酒。</p>
<p>赵炤的话语，触发了公子成的内心。逝去的往事，逐一涌上心头。那个少年是哥哥的儿子，他不但继承了君侯之位，同时也继承了他的胆识和魄力。公子成从那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已亡大哥的影子。他相信，那个少年，决不会是半途而废之人。新政、戍边之策，他势在必行。不见他有动作，想必是在等待一个机会。</p>
<p>赵雍‘躲’进后宫，避宫不出。任何人，都拒不相见。这一躲，就是一个月。</p>
<p>赵雍躲在后宫，表面上是闲着，其实是在思考，奴隶前往北疆，就可以获得平民的身份。按照赵律，平民就可以为官。如此，改变奴隶命运之举，为什么他们会反对呢？</p>
<p>很快，赵雍在先辈圣贤古籍之中，找到了答案。奴隶制存在了数百年，它对国家和社会有一定作用。它的存在，也有必要性。</p>
<p>奴隶不愿意前往北疆，一是他们习惯了被别人安排生活。其次，脱离了主人，他们不知道怎样生活，对未来有深深的恐惧。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相信，这个少年君主魄力与决断。</p>
<p>司马望族见赵君一月不上朝，每天都是吃喝玩乐重复上演，觉得君上有颓废之意。长此下去，整个人都毁了。还谈什么理想，还说什么大志。</p>
<p>司马望族再也坐不住了了，进宫劝导：“君上，你忘了胸中大志了吗？”</p>
<p>赵雍闻言，怔了一会，他的言行举止不但蒙蔽了百官，就连司马望族最亲近的人也一同蒙骗过去。他虽身居宫中，不理朝政。但赵宫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看在眼里。他也明白，只要有赵豹等贤臣在，赵国政务不会出现差错。</p>
<p>面对司马望族的进言，赵雍也没有责怪他，对着身旁的穆涧问道：“我是不务正业的人么？”</p>
<p>穆涧也没细想，点了点头。赵雍冷冰冰的眼神直视过来，穆涧连忙摇了摇头。</p>
<p>赵雍瞪着他，双眸散发出不友好的眼神道：“说。”</p>
<p>穆涧定了定心神道：“君上，是你要我说的。那我就说了。但，你不能生气，也不能踢我屁股。”</p>
<p>赵雍爽快道：“好，我答应你。”</p>
<p>穆涧明白，君上脸上呈现出这种表情的时候，等待他的定会有苦头吃。往日，穆涧会选择躲避。今日的穆涧，不知从何处借来勇气，直言道：“君上，不务正业。”</p>
<p>赵雍面带微笑朝他走来。</p>
<p>穆涧不等对方靠近，一个快闪，躲在司马望族后面。</p>
<p>赵雍停下脚步，抑制住气息，喊道：“过来。”</p>
<p>穆涧嚷道：“不过来。”</p>
<p>赵雍坏坏笑道：“你确定不过来。”</p>
<p>穆涧道：“就不过来。”</p>
<p>赵雍道：“你这样，我就没办法收拾你了吗？”</p>
<p>“够了？”司马望族，面对两人，脸色极差，“君上，你拒不上朝，一月有余，你可知外面的大臣，是怎样议论你的吗？望族听了，皆为君上感到万分羞愧。”</p>
<p>“他们是怎样说寡人，寡人不在乎。”赵雍莫不在乎地道：“寡人在乎的是你心中的想法。”</p>
<p>司马望族，抑制住心底涌出的悲愤，“君上，你在龙台高阁，立下的誓言，你还记得吗？”</p>
<p>赵雍心神激荡，凝视着司马望族，一字一句道：“胸中之志，一刻也不曾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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