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往事
<p>说着说着，悲伤的往事涌入心扉，赵雍脸色一沉，神色有点落寞。</p>
<p>穆涧猜出他的心思，拾起心底的失落道：“君上，我们去看看司马望族的母亲。”</p>
<p>赵雍感到鼻子酸酸的，稳了稳心神道：“我正有此意。”</p>
<p>司马府是赵肃侯语赏赐给司马望族和其母亲居住的地方。离石一役，司马望族的父亲战死，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赵侯语不忍英雄的后代生活悲苦，为遗孀遗孤安置了一间府邸。</p>
<p>司马望族的母亲生活朴素、简洁，府中并没有太多的杂议和婢女。诺大的司马府邸，就只有十一人。其中四名守卫，还是赵雍安排的。</p>
<p>马车行到司马府邸门口，守卫见车内的人是君上，上前行礼道：“拜见君上。”</p>
<p>赵雍长袖一挥，不让他们进去通报。守卫躬身退居一侧，给君上腾出一条大道。</p>
<p>赵雍望着司马府邸四个大字，心情沉重。每走一步，伤心事总会多一分。</p>
<p>穆涧对着身后一行人，说道：“你们几个随我进去，其他的人在此等候。”</p>
<p>众人齐声道：“喏。”</p>
<p>空旷幽静的庭院中，不知名的鲜花，散发出阵阵幽香。赵雍吸了一口气，看见有位头发斑白的妇人正在缝补衣物。妇人周围聚集了四名年方二八的少女。少女娇嫩的音色，宛如春天的微风，遍布整个庭院。其中一少女抬头看见有位风姿卓越的少年走近，连忙提醒其他人。那三名少女，也被眼前少年身姿所迷，窃窃私语。</p>
<p>妇人也听见少女们的娇声细语，抬起头识别来者的身份。想了片刻，对眼前这个少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p>
<p>穆涧郑重道：“君上驾临。”</p>
<p>少女们听闻眼前这个好看的少年是君上，顿时脸色骤变，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妇人闻言，蹲下半截身子，不慌不忙道：“不知君上来此，礼数不周，请君上治罪。”</p>
<p>赵雍抬手道：“不必多礼。”</p>
<p>妇人欠身道：“谢，君上。”</p>
<p>赵雍缓缓转过身去，清澈透明的眼神，扫视了一遍庭院。庭院中，摆放了几盆花苗，别无其他可供欣赏的地方。诺达的司马府邸，太过冷清。</p>
<p>赵雍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现很平静，转过身看着妇人手中的衣物，问道：“你为何要做这些工作？”</p>
<p>“回君上，我想替吾儿望族多织几件衣服。”</p>
<p>“望族，比寡人幸运，能够穿上自己母亲缝织的衣物。”赵雍语调多了几分惆怅道：“在精美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没有自己母亲织的衣服穿着舒服。”</p>
<p>“我儿命苦，从小缺少父爱。这孩子，出生的时候，父亲也没在身边。其祖母给他取名望族。一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司马家逝去的光辉，日后要振兴家族。二是激励我儿上进之心。但，我心中更愿他平平安安长大，淡然地渡过一生。”</p>
<p>妇人念及望族，脸上溢出幸福。赵雍见状，心中泛起一道悲伤。</p>
<p>曾经，他的母后也是这般疼她，爱护她。他依稀记得，年幼时，犯了错误，君父要罚他。母后总会百般维护他。赵语对国事、政务及军事，处理起来是得心应手。但是，对待夫人和雍儿，却是百般头痛。</p>
<p>赵雍每次闯祸，气的赵语半死。君后，总会以各种理由，为自己儿子开脱。</p>
<p>赵语说：“你这般宠他，他以后会犯错的。”</p>
<p>君后颠道：“雍儿是我的儿子，我不宠他，宠谁。”</p>
<p>赵语被她言语一堵，气急道：“雍儿，也是我的儿子。今日，对他严厉苛责一点，让他长点记性。明日，他便可长大成才。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p>
<p>“你每天见了雍儿，不是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便是责罚于他。孩儿见着你躲得远远的。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吗？”</p>
<p>赵语说不过夫人，大袖一甩，微怒道：“好。雍儿，我不管了。这下，总行了吧！”</p>
<p>君后，努了努嘴，轻声道：“雍儿，你长大了，不能学你君父。男儿，不但要顶天立地，还要学会照顾女人和孩子。你记住了吗？”</p>
<p>赵雍瞪着眼珠，用力地点了点头。</p>
<p>赵语见他们两母子，沉重地发出冗长的叹息。上辈子，欠了他们，这辈子，他们母子才会让他伤透脑筋。</p>
<p>赵雍见英俊威武的君父，总会在母后面前束手无策。他也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母后是君父的软肋。回想起，母后往日的疼爱，赵雍脸上溢出幸福的微笑。他想？母后若在，也会为他耕织新衣。也会如妇人疼爱望族一般，痛爱自己。</p>
<p>穆涧，低声道：“君上。”</p>
<p>赵雍，收回心神，对着穆涧点了点头。</p>
<p>穆涧会意，双手击掌。四名婢女，双手托着大盘，迎了上来。</p>
<p>赵雍掀开盘上覆盖的黑色布巾道：“望族有事，短时间不会回来看你。这些，你先用着。用完了，派人告诉寡人一声。”</p>
<p>妇人忙辞道：“君上，这可使不得。”</p>
<p>“你别推辞了。这是，君上的心意。”穆涧道：“也是你应得的。”</p>
<p>妇人心中一动，隐隐闪现出不妙，抬头问道：“君上，不用瞒我，我儿，出了什么事乎？”</p>
<p>赵雍心中咯噔一下，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望族没事，他在替寡人做事。”</p>
<p>妇人，将信将疑，点了点头道：“犬子能为君上做事，乃吾儿的荣幸。”</p>
<p>“寡人，还有国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p>
<p>“恭送君上。”</p>
<p>妇人看着君上赏赐的东西，眼角落下几滴热泪。一旁的少女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财物，又见妇人暗自垂泪，问道：“君上亲自前来，赏赐夫人财物。这是多么大的恩宠，妇人怎么不高兴，反而还哭了。”</p>
<p>妇人嗫嚅道：“上次先君赏赐我金银的时候，是我夫君为国捐躯。”</p>
<p>走出司马府邸，赵雍抬头仰望天空。先前明媚如洗的蓝天，早已被黑色的云层覆盖。一颗米粒大小的雨滴顺着赵雍的脸颊滑落，映出了一道鲜明的痕迹。</p>
<p>穆涧见君上沉默不语，一直留心着他。赵雍脸上雨滴划过的痕迹，被他认为是一道泪痕，出言安慰，“君上，事已至此，你就不要伤心了。”</p>
<p>赵雍怔了片刻道：“我，伤心？”</p>
<p>“君上，你就认了吧！”穆涧嘀咕道：“你都已经掉眼泪了，还故意逞强。君王为了颜面，就不能真实的表达自己。”</p>
<p>穆涧发现自己说错话，轻轻抽了两下嘴巴子。</p>
<p>赵雍不理他莫名的举动，仍旧仰望天空。他想？乌云遮盖的地方，会不会有仙人存在的痕迹。若是有仙人，他们的世界会是怎样。有没有人生六苦，七情六欲。</p>
<p>也许，上天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悯，雨滴如珍珠断线一般，簌簌滑落。雨水，静静地拍打在他的脸上。赵雍，分不清从他眼眶滑落的是雨水，还是眼泪。</p>
<p>良久，赵雍回过神来，黯然伤神地走进车内。</p>
<p>穆涧扬声道：“回宫。”</p>
<p>司马望族母亲的一言一行，让赵雍脑海深处勾起了对母后的记忆。母后的一颦一笑，深深地铭刻在他脑海深处。再多的锦衣绸缎，披在身上，总没有母亲一针一线来得珍贵。母后织出的衣服很丑陋，但是穿在身上，总会让人涌出一股暖意。他是多么怀念昔日的母后啊！</p>
<p>尽管，母后离开人世多年。但，赵雍坚信，母后从未离开他的身边，日日夜夜的陪着他。</p>
<p>司马望族的母亲，年岁不过四十五左右，正是青春最美。然而，赵雍眼睛看到的却是一位满脸憔悴，两鬓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妇人。也许，司马望族的父亲离开，让这位妇人，吃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若不是念及望族，她恐怕是挺不过去的。这位妇人，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支撑起了司马家。</p>
<p>赵雍此行，一是想看看望族的母亲。其次是想将望族的事情，告知她，好让妇人心里做好准备。当他见着妇人的一刹那间，他的嘴唇颤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望族是妇人的一切，也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希望。望族的事情，让她知晓。这位妇人，还有活下去的勇气？</p>
<p>回到赵宫，赵雍一言不发。这可急坏了宦者令韩忠。韩忠送来的美酒佳肴，君上一点没动。于是，他找穆涧问话。</p>
<p>穆涧也不瞒他，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p>
<p>韩忠听后，抬起头凝视着他，温言道：“你啊！这般糊涂。君上的性情，他人不知晓，你也不知道。”</p>
<p>穆涧也有点后悔，任由韩忠责骂。</p>
<p>夜幕降临，赵雍白日那颗浮躁的心，总算静了下来。心静，他便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情，仔细想了一遍。他不后悔下达出征的决定。</p>
<p>因为他明白，燕国出兵挑衅，赵国由之任之，不做任何反应。不但诸侯国会说赵国懦弱无能，赵国士子也会觉得这个国家令人寒心，尤其是这个国家的君主。钱财，可以买来暂时的和平，战争究竟会来临。与其被他国小觑，不如与之相争。終然输了，既表明了赵国领土不容他国觊觎的决心。同时，也表明了赵君的态度。</p>
<p>战，即使一种态度，亦是一种人生。</p>
<p>赵豹说的也对。赵君此举，稍有差池，会造成国内动荡。新政刚有起色，也因此战，付之东流。即便如此，赵雍也决心与燕国一战。</p>
<p>兵者言，不战弥人之兵，实乃上策。但兵者也言，若战争不能避免，以战止战也非下策。赵国乃万乘之国，若不战而弥兵，选择退让，他做不到。</p>
<p>赵国处在四战之地，赵氏一族，有血性骨气，不惧武力。燕国想战，那就与之一战。燕赵之间，也可趁此分个高下。究竟是数百年的燕国武力强盛，还是立国百年的赵国更胜一筹。这个少年的内心，充满着期盼。</p>
<p>但是，上大夫田不礼那句，一战可保燕赵两国数年的和平，赵雍有点想不透彻。于是，连夜召见田不礼等有关主战之人。</p>
<p>赵雍问道：“燕赵一战，孰强孰弱。”</p>
<p>“此役，赵国的胜算要大一些。”田不礼娓娓道来：“燕国虽立国数百年，但北胡之患，是一毒瘤。北胡不灭，燕国难有作为。其二，燕国师出无名，怎可敌赵国正义之师。其三，燕国国内争权夺利，赵国人心稳固，君上德泽遍及赵国境内。故而，臣断言赵国的胜算大一点。”</p>
<p>赵雍点了点头，问道“为何燕国还要出兵，进犯我国。”</p>
<p>田不礼早就料到君上会有此一问，故而准备充足，忙道：“姬周天下，万乘之国有齐、魏、楚、秦、韩、燕、越及赵国。千乘之国，有中山、殷宋、鲁、卫等国。还有诸多小国林立。燕国是姬周一脉，无非是想要向中原诸侯国证明姬氏的存在，尤其是姬周北疆，燕国的存在。燕地北寒，政绩微弱，光是抵抗北胡，是不能让诸侯国信服。燕国南下，有齐国、赵国、中山等阻隔。齐国与中山是盟友，燕国不会去招惹二国。因而，瞄上了赵国。”</p>
<p>“燕国胆敢瞄上赵国？”</p>
<p>田不礼又道：“据臣得知的情报，燕国国君也没有信心与我赵国一战。燕国对这场战事，准备也不充分。”</p>
<p>“燕国为何出战？”</p>
<p>“燕国此次出兵的目的，一是想通过战争取得胜利果实，以此为契机，逼迫我国割让代郡部分领土。其二，燕国国君是受了齐人和秦人及本国大臣的蛊惑，燃烧起了大国的国政方略。臣断定，燕国没有做好全面与我国开战的准备，他们也不会大举出兵犯我疆土。”</p>
<p>赵雍沉思少许，问道：“燕赵一战，可保几年天平。”</p>
<p>这是身为国君比较关心的话题。战争不可避免，但战后总该提前规划一下。</p>
<p>田不礼顿首，伸出五根修长的手指，答道：“最多不超过五年。”</p>
<p>燕赵一战，可保五年边境太平。赵雍对这个数字，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失落。劳师动众远征，竟然才换取五年的安宁。他瞧着田不礼坦然宁静的神色，琢磨着会不会是上大夫对战后局势有些误判。</p>
<p>田不礼道破了君上心中的想法，问道：“当今乃大争之世，燕赵能保持五年秋毫不犯，难能可贵。君上，莫非想要一纸文书，安享边境数十年太平。”</p>
<p>赵雍一怔，苦笑道：“寡人不敢奢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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