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七情萧声

　　

<p>不动明王摇头道：“这大鸟性情急躁，看来教化他还需要一些时间。”</p>

<p>再一看天，月上梢头，晚霞西挂。</p>

<p>不动微笑道：“小师傅，女娃娃，天色已晚，不管如何，今晚先在此留宿。”</p>

<p>盼儿微微点头，道：“感谢大菩萨收留。”随即幽幽叹了口气，小声道：“我也没地方去......”</p>

<p>离苦转头看向盼儿，只觉得她的目光充满了渴望，心里不禁陷入两难。那一瞬，忽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他不由得心头一荡，顿感睡意朦胧。</p>

<p>随即，焰慧为离苦和盼儿安排了两间房间休息。离苦与焰慧行过礼后，便在房间里打坐禅修。一时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盼儿，一会儿是迦楼罗，根本无法让心静下来，不知不觉，竟自睡着了。</p>

<p>睡到午夜，忽听得西边隐隐传来乐声，凤箫鸾管，歌声缭绕，他兀自酣睡未醒，忽觉有只毛茸茸的东西在脸上轻轻抚摸。他大吃一惊，连忙起身。不禁用鼻子嗅了嗅，四周一片幽幽的奇香，心中一动，当即向乐声来处迎去。</p>

<p>奔出一里路，只见月光影下，一只巨大的鸟儿在光影下移动，他抢步上去，叫道：“迦楼罗！”</p>

<p>抬起头来，朦朦胧胧的月光，却见到盼儿也在这里，她坐在湖边，好似正和迦楼罗说话。月光下，她那清丽秀美的小小脸庞好似笼了一层轻纱，晶莹的泪水尚未擦去，海水般的眼波中尽是荡漾。</p>

<p>离苦心下奇怪，上前一步，道：“姑娘！你怎么和迦楼罗在一起。”</p>

<p>盼儿转过头来，嫣然一笑，但见她眼波流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p>

<p>离苦忙道：“姑娘，你怎么了？”</p>

<p>只见盼儿缓缓走来，幽声道：“小师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盼儿。我们这些丫鬟只有名字没有姓。但其实我是有姓氏的，我姓林。”</p>

<p>一刹那间，一股奇香扑鼻，香味越发浓郁香醇，离苦不禁感觉微微头晕，百脉贲张，好似喝醉酒一般。他转头看向迦楼罗，但见他竟独自仰天发呆，然后低头不语。</p>

<p>离苦越瞧越古怪，只觉得盼儿和迦楼罗都不太对劲，可又不知是何缘故。毕竟这里是**天，妖魔鬼怪根本进不了，况且身上的金刚铃，也并未发出任何警报。</p>

<p>离苦问道：“盼儿姑娘，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怎么和迦楼罗在一起了？”</p>

<p>盼儿叹了口气，道：“我睡不着，便出来散心。谁知碰见了这大鸟，他说他肚子难受，于是我偷偷把莲花茶给他拿出来。”</p>

<p>迦楼罗转过头，冲离苦狠狠道：“我正和这小女娃谈心呢。”</p>

<p>离苦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不动明王大菩萨有意救你，你不用让盼儿姑娘帮你偷这莲花茶。”</p>

<p>迦楼罗忽然“呜咽”一声，只见那双凶悍无比的鹰眼，竟变得黯然失色。他长鸣一声，道：“我不想听那老头说话。我与这姑娘身世相似，都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我们聊得很投缘。我纵然能横跨这神州大陆，飞跃这万里高空，却不知我是从哪儿来的，谁是我的爹妈？你这和尚懂不懂？”</p>

<p>离苦不禁大为惊讶：“怎么迦楼罗变得这么古怪，也不知他和盼儿姑娘在聊什么呢？”出神之间，只听得耳边传来幽幽的萧声，旋律起伏，悠远流长，余音缭绕，似是天上，似是地上，也不知乐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觉得说不出的美妙。他暗暗惊奇，心想：“莫非是这**天地的妙法梵音？”不由得再仔细一听，但觉这箫声似浅笑，似低诉，情意绵绵，千回百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低声吟唱，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柔声叫唤。</p>

<p>离苦一时间油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面红耳赤，心神荡漾。他抬头望向盼儿，见她一身淡绿绸衫随风舞动，月光映照下，脸泛红霞，微带酒晕，温雅秀美，与皎洁的月光相映，更增丽色。</p>

<p>他与盼儿相距一步，见她神色奇异，不由得又是担忧又是疑惑，四目相对，那双水波荡漾的双目似有话要说，忽然闻到一股似花般的芳香，不禁心中一动。他自幼就修禅念佛，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p>

<p>离苦不自禁地醉声道：“姑娘真美......”</p>

<p>盼儿登时一怔，脸上一红，羞涩的低下头，淡淡地道：“我不过是个丫鬟......哪有那些千金小姐好看......”</p>

<p>离苦说出这句话，一时肠子都悔青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心想：“我是个出家人，尚在这**天地，实在是太颠倒了，恨不得把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p>

<p>他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慌张道：“小僧胡言乱语！罪过罪过！”说着，擦了擦一头大汗，盘膝而坐，默默口念：“......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渐渐地，他的心神逐渐宁静，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尘。</p>

<p>盼儿却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觉得他神色紧张又古怪，俯身问道：“小师傅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p>

<p>离苦头都不敢抬一下，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忙道：“我没事儿......”</p>

<p>盼儿见他好生奇怪，不禁笑了笑，道：“咱们这一路，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呢？”</p>

<p>离苦连忙毕恭毕敬地回道：“回施主，我叫离苦......”</p>

<p>盼儿觉得离苦忽然对她生分起来，眉头一皱，问道：“离苦师傅，你是不是很讨厌我？”</p>

<p>离苦一愣，忙道：“没有没有，盼儿姑娘心地善良，小僧非常敬重姑娘。”</p>

<p>盼儿顿了顿，又道：“那离苦这名字是谁给你起的？”</p>

<p>离苦沉默了会儿，缓声道：“......是师傅给我起的......”</p>

<p>他们说话之间，只听得箫声渐渐变调，哀婉缠绵，饱含深情，催人泪下，令人神伤。离苦不由得暗暗惊诧，只觉得这萧声似有勾人心神魂魄的魔力，心肝肺仿佛都被这萧声吹得微微发颤。</p>

<p>只听盼儿接着道：“你的师傅，是你在人间的师傅吗？离苦，是什么意思？”</p>

<p>离苦正色道：“是的。师傅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离苦，就是脱离苦海，到达彼岸的意思。”</p>

<p>盼儿沉吟半晌，忽道：“怎么脱离？彼岸又在哪里？”</p>

<p>离苦叹了口气，道：“放下，彼岸就到了......”</p>

<p>盼儿道：“那你的爹爹妈妈呢？你有没有见过他们？”</p>

<p>离苦摇了摇头，顿时陷入了沉思。</p>

<p>盼儿凝视住他，问道：“你想见他们吗？你放下了吗？”</p>

<p>离苦还是沉默，他气息急促，微微发抖，忽然抬来头来，眼睛一红，说道：“想......我想见我的爹爹妈妈......我放不下......”</p>

<p>他自幼听闻师傅教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每日修行，不悲不喜，少思少忧，可此时，竟然心事如潮，胸口热血沸腾，那生命与生俱来的情感翻涌而出，连他自己都不禁大是惊惧。难道这些年的修行，都是白修了？</p>

<p>但见盼儿哇的一声，抽泣出来，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只是哭泣，却不说话。</p>

<p>离苦一惊，忙道：“盼儿姑娘，你怎么哭了？”</p>

<p>离苦轻拍她肩头，安慰道：“盼儿姑娘，别哭，别哭，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p>

<p>盼儿似乎受尽了委曲，终于得到发泄，哭得更加响了，只听她哭道：“咱们都是可怜人......没人疼，没人爱......没有亲人，你别送我回去……那日你为了救我，宁愿被妖怪吃掉，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了，我想跟你走，你去哪里，我也跟到哪里。”</p>

<p>离苦微微摇头，心想：“这姑娘父母双亡，十分可怜。”转念又想，“我自幼在禅寺长大，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想到此处，鼻子一酸，不禁感同身受，便道：“好，你别哭啦，我带你一起去见心莲上师便是。”</p>

<p>听离苦这么说，盼儿惊喜交集，顿时喜笑颜开。</p>

<p>迦楼罗大笑道：“咱们谁也不孤独，不难过！既然咱们这么投缘，不如我们结伴，一起畅游这三界天地，如何？”</p>

<p>突然之间，听得“呼”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传出咯咯一声娇笑，一个身影闪身在一株大树后一躲。</p>

<p>离苦登时一怔，连忙擦拭眼角的泪水，慌道：“有人！”</p>

<p>只见大树后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女，刹那间，萧声停了。</p>

<p>离苦望见这少女，不禁大为惊讶，这人一身白衣，容颜绝美，仙气缭绕，好似观世音菩萨一般。</p>

<p>他双手合十道：“请问这位菩萨怎么称呼？”</p>

<p>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叫乾闼婆，不是菩萨。”说着，她微微瞥了一眼盼儿。</p>

<p>盼儿一见到这少女，不禁脸色煞白，紧张异常，连忙道：“神仙，我......我没有找到紧那罗菩萨。”</p>

<p>乾闼婆道：“我知道，我给你法宝也还没怎么发作呢。”</p>

<p>离苦更是奇怪，忙问道：“这位菩萨，你认识盼儿姑娘？什么法宝？”他适才就觉得古怪，盼儿古怪，迦楼罗古怪，连自己竟也变得心事如潮。心想：“原来是这少女在作怪？”</p>

<p>乾闼婆呵呵一笑，道：“小和尚你别紧张，我赠送给这姑娘的法宝，延绵益寿，增加福报，并不是什么妖术。只不过，呵呵......”说着，竟然捂嘴笑了起来。</p>

<p>离苦一头雾水，问道：“还请菩萨赐教。”</p>

<p>乾闼婆道：“这法宝叫七情萧。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分为喜、怒、忧、思、悲、恐、惊。”</p>

<p>离苦心下迷惑，问道：“七情萧莫非和天魔的六魔钩一样？”</p>

<p>乾闼婆哈哈大笑，道：“这七情萧与魔罗的六魔钩不一样。六魔钩通过眼、耳、鼻、舌、身、意，控制众生的**，伤的是身；而这七情萧，伤的却是心......哈哈哈......”</p>

<p>说着，她指向迦楼罗，道：“这大鸟被魔钩所控，中毒伤身，欲壑难填。”</p>

<p>迦楼罗登时暴怒，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原来是你弄得老子哭鼻子！吃我一爪！”</p>

<p>突然间，只见迦楼罗双翅大挥，凌空飞起，猛地向前一个扑击，伸出鹰爪便向乾闼婆抓去。</p>

<p>霎时一股劲风袭向乾闼婆，离苦想要阻挠，却根本来不及了。但见乾闼婆双足一点，向后凌空飞起。她眉头一皱，道：“你这畜生好凶恶啊！我给你消消火气。”</p>

<p>说着，她身后长出两只手，双手一挥，登时一股奇香袭来，让人闻见不禁又舒心又欢喜。她左手持萧，右手持琵琶，四手同时弹奏，一声声美妙的曲子倾泻而出。</p>

<p>霎时之间，忽见迦楼罗双翅一收，自空中急沉下坠，倒地便是一声嚎啕：“我好伤心啊！催我心肝，痛煞我心啊！”迦楼罗边哭边大叫。</p>

<p>这一幕，只瞧得离苦和盼儿张口结舌，却又不禁感觉甚是滑稽古怪。但见迦楼罗毫发无损，双翅拍地，大放悲声，号恸崩摧，好似把心肝脾肺都要哭出来似的。</p>

<p>乾闼婆笑道：“我的曲子能操控众生的七情。众生的七情合起来就是心！”</p>

<p>离苦登时恍然大悟，适才那心事如潮之感，原来是这七情萧在作祟。</p>

<p>盼儿颤声道：“紧那罗菩萨去了无**天，并不在大菩萨这里，我......我也没有法子啊。”</p>

<p>乾闼婆一听勃然变色，说道：“他竟然被和尚蛊惑去了无**天！那地方绝情断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不就是死了吗......”随即怒道：“我让你也尝尝这七情萧的滋味！”</p>

<p>离苦张皇失措，急忙道：“慢.......慢，您与这姑娘无冤无仇，这是为何啊？”</p>

<p>只见乾闼婆瞪大眼睛，凝视着离苦，道：“好！我先让你这和尚先尝尝七情萧的滋味，我倒要看看你的佛祖解不解的了这七情萧？你们这些绝情断欲的和尚，是否能体会到伤心的滋味，孤独的滋味，失去亲人的滋味？”</p>

<p>离苦忽道：“慢！小僧愿意前去无**天，替您找到紧那罗菩萨！”</p>

<p>乾闼婆愣了下，脸上转怒为喜，问道：“可是真的？”</p>

<p>离苦见一旁的迦楼罗哭得死去活来的，心下焦急，忙道：“请您先饶了迦楼罗吧。”</p>

<p>乾闼婆停止了演奏，只见迦楼罗瘫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半晌都没回过神来。</p>

<p>乾闼婆问道：“我问你，这感觉苦不苦？”</p>

<p>但见迦楼罗双目呆滞，毫无斗志，微微喘息道：“肝肠寸断，痛切心骨......”</p>

<p>乾闼婆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每日就是这种感觉，我生平不食酒肉，不贪不作恶，我只想与夫君安静的生活，我的音乐只有他一个知音，你们能体会这种孤独吗？他却被你们这些和尚蛊惑了......离开了我......呜呜呜......”说着，乾闼婆竟嚎啕大哭起来。</p>

<p>离苦一时心下好生为难，说道：“我佛慈悲，如果小僧可以做到，定帮您找到您的夫君。您能先解了这姑娘的七情萧吗？”</p>

<p>乾闼婆喜道：“好！你若能将紧那罗给我带回来！这七情萧，我自然替这姑娘给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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