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抉择
在她过往的一生中，梦境是从未出现过的，她自然也理解不了梦境的概念。确切的来说，不光她，她的种族，她的世界，也都是没有梦这个概念的。
这颗行星拥有三颗卫星，卫星的旋转速率进快远慢不一，而当三颗卫星一同出现在天空中时，巨大的引力会掀起近乎毁灭性的潮汐。
在这种潮汐的前提下，这个世界上一切动物都要为自己的生存警惕着，起码在它们拥有足够的技术手段去观测三颗卫星的轨道与运行规律前。而现在在这个世界的生物看来，这三颗卫星的运行都是无规律的。
它们警惕着三颗卫星出现时的潮汐，两颗卫星出现时的潮汐，一颗卫星出现时的潮汐。警惕着白日朝阳中身披霞光而来的红色水墙，警惕着夜晚静谧中涌来的黑色浪涛。
以莉莉丝的种族为例，一旦潮汐到来，身居黑塔顶端的虫后会第一时间看到远方地平线的变化，或是感受到由黑塔放大的震动。
她会释放出警告的气味，再通过黑塔的放大，将自己气味笼罩的地域中活动的虫群召回。
召回后的虫群会蜂拥至黑塔的高处，直至潮汐裹挟着泥沙退去，工虫再次出现在黑塔外壁上修补破损的地方。
其他的生物，有的会在潮汐到来时钻入地下，有的会在潮汐到来时奔往高处的避难所，有的会用坚硬的鳞甲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在水中沉浮。
总之这个世界的一切生物都有着自己的招数来抵抗着这种来去不定，从未缺席过的天灾。
除非是在寒季到来，整个世界陷入冰冻中时才会稍显宁静，所有的动物进入到各自的休整期。
但它们不知道的，是行星的另一端，一场与它们并无二致的生存浩劫，也在同时展开。
所以这个世界的生物，会休息，但是不会做梦。它们不做梦，也不能做梦，因为梦会影响它们在休息时对外界的感知，这会轻易断送了它们的性命。
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世界历史上有过会做梦的生物，但是十有八九它们都早已被湮灭在潮汐浪潮中，再掩埋进厚厚的泥沙里。
成为暗无天日的地下世界中，保存的或完好或残缺的化石标本，永远也无人问津，也永远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标本。
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会在上千万年或是上亿年后，被地质运动带回到它们曾经生活过的地面，迎接它们的却是它们愚蠢后代直愣愣发呆的眼神。当然，这里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种愚蠢的会做梦的生物，能够不被天劫一样的潮汐灭绝，要有机会繁衍出后代。
现在浸泡她的液体，在那个怪物的世界中，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维生同介质原液。
窒息过后，莉莉丝并没有迎来她预想中的痛苦与死亡。
在她并不理解的微观世界中，原液中的无数人工合成的‘介质细胞’正在疯狂的忙碌着。在为她的‘肺’输送着从外界捕获的空气，同时改变着她的身体结构，甚至在改变着她的基因结构。
在那个怪物的世界，这种人工合成的细胞早已代替了粗陋的手术或是药物的介入性治疗，一切疾病都由这种可控的细胞来治疗。
这种细胞的大小只有人类世界中最小细胞的千分之一左右，也就是几纳米的大小。
与正常生物的基因链的大小相比，它们的体积完全处在了一个数量级。而这种细胞本身，虽说是细胞，但它是没有DNA的，它完全是通过微观机械原理工作的。
也正是因为同处一个数量级体积的大小，所以它能够对基因链进行最直接的物理修补跟修改。甚至在合适的资源足够充足时，它还能实现‘繁衍’，通过物理手段去制造更多的‘同类’。
原液源源不断从黑色巨石中流出，很短的时间内就填满了小半个深坑。莉莉丝与那个未知生物，早已一起淹没在了其中。
维生同介质原液正在分析莉莉丝的基因结构与生理结构，将数据源源不断地发送至黑色巨石当中。
上千万甚至上亿年进化的成果，如同来自宇宙冥冥之中的一双看不见的手，造就了这个拥有坚硬外骨骼的种族。
任何生物的任何一个细小的细节，都是这双手的杰作。这双手的名字，不是进化，而是‘有序’。
茫茫宇宙，浩荡虚空，横亘亿古，万物滋生。
宇宙中一条不变的至理，在冥冥中，驱使着茫茫虚空中的一切——万物皆由无序到有序。
有序的规则，可能千奇百怪，但其本质未曾变过。
生物的进化，由无序到有序。虚空中的星辰，亦是由无序到有序。文明科技的发展，亦是由无序到有序。
有序，贯穿着宇宙当中一切的运行，它为宇宙中的一切划定了规则。
维生同介质原液，所做的，就是在拆解莉莉丝这个种族所拥有的‘有序规则’。
而‘怪物’自身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身体拥有的‘有序’规则，与莉莉丝的‘有序’规则结合起来。
这种行为是一种疯狂的赌博，是的，是一种赌博。
这个行星再过不久就会被膨胀的红巨星烤成一颗‘火炭’，这上面的一切都将消失。怪物本可以冷血地看着一颗行星化作永恒的灰烬，但它无法看着这样一颗拥有数十亿年生命进化史的在宇宙中就这么消亡。
这颗行星的大气，在相对于生物的时间来说，会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全被剥离。那个时候会在长达数万次行星公转周期中，这星球上所有的生命都会持续受到煎熬。
所有的生命都将呼吸着如同岩浆一样灼热的空气，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将在烈焰中熊熊燃烧，红色的大地上将会充满生命绝望的哀嚎。
它们在那时将不会再害怕超级潮汐的到来，因为届时大量的海水早已被蒸发。淹死在最后一次超级潮汐中的生物，也将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后一批幸运的安详死难者。
‘怪物’实际上是这个世界的‘观察者’，在它那个种族的社会定位中，也是这颗行星的拥有者。
在太空中它有独立的观测空间站，无数的岁月里，都在观察记录着地表上发生的一切。按照它的预想，他会一直观察直至这颗星球，出现‘进化比赛’的胜出者。进化出高智能的生物群体，发展出基础工业技术。
这可能要消费它极为漫长的岁月，原本它是等得起的。
只要这行星产生了初级文明，它就会拆除自己的空间站，回到富裕丰饶的‘首星’，将这个初级文明星球以极高的价格转让。
届时它的身份将跃升到社会的最顶层，成为一个跳过龙门的鲤鱼，成为一方的权贵，甚至进入‘神司殿’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颗有生命并且形成了初级文明的行星价值，在它们的星际社会中是无比巨大的。仅仅是这颗行星的观测权，就足以让无数权贵为之疯狂。
当初它也是出让了两颗富矿丰饶的小行星带，外加一颗气体行星的开采权，才换到了这颗行星所有权的，当时几乎压光了它当时所有的身价。
这是一颗偏远到极点了的星系，附近什么都没有，最近的一颗恒星也足足有52光年那么遥远。说是偏远，因为它所处的位置完全偏离了传统航道。
可是等行星主权到手后，它发现恒星的光谱出现异常，紧接着又调查了恒星的观测数据。结果发现这颗红巨星的膨胀正在加速，而且加速的速度非常之快。
该死的奸商，那个该死的骗子，原本在交割主权之前那个混蛋还说红巨星还有几百万年个公转周期才能吞没这颗行星。可现在它不得不为自己的草率跟冒险付出代价了，付出它所有的代价。
几番思索后，它发现自己不得不做出抉择：
1是放弃这颗行星的所有权，在红巨星吞没这颗可怜的行星前以一种近乎垃圾的价格抛售出去。如果运气好的话，它也许能保住一片小行星矿代的价格。
2是将行星的所有权转让给‘神司殿’，价格应该也不会好到哪去。作为它们神权社会中的最高权利集体，同时也是整个神权社会中最‘抠门’的集体,‘神司殿’向来不做公平的交易。它们将这样的交易，无耻的称之为‘供奉’。所有的‘供奉’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买进，然后再也不抛售，全部留与‘神司殿’下属矿队或者科研队开发。
3是铤而走险，施行进化干预。让行星上的生物提前产出‘文明果实’。只要它处理的足够好，它还是有几率在这个行星被红巨星吞噬前让其演化成低阶文明的。虽然到时候的结果依然是被红巨星吞没，但是在吞没前转让的观测权已经足以让它回收大部分的资本了。
虽然第三种做法能让它避免大部分的损失，可是‘监察殿’拥有空间站上所有设备的量子编号跟使用许可检察权。如果它用空间站上的设备对这些可怜的爬虫们进行进化干预，第一时间就会被‘监察殿’知道，到时候‘监察殿’的舰队一到，它将面临的将是剥夺永生权跟没收星球所有权的双重处罚。
它们的文明中，并不存在死刑一说。高度进化带来的理智，使它们早已脱离了生生死死的伦理泥潭。最高的行刑处罚，便是剥夺‘永生权’，而最高的经济处罚，便是没收所有的一切。
可是眼前这颗正放在火炭上炙烤的行星，已经是自己全部的积蓄了。如果它被恒星吞没，那么它曾经拥有的一切，就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一个锚定在太空中的孤零零的空间站。
不，不是的，空间站在锚定的位置就在这颗行星的轨道引力平衡点上。它也不会剩下，也会一并被吞没进红色的火焰海洋中。甚至在还没有吞没的时候，红巨星巨大的‘外焰’（日冕），裹挟着它高达数百万度的高温就已经先一步将它气化了。
那时候的它，不得不乘坐穿梭机，在太空中飘荡无数的岁月后回到‘首星星域’，重新成为社会底层最普通的一个个体，重新回到它曾经挣扎过的让人绝望的贫穷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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