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纷缠线(一)
天将转冷,那个炎热无比的夏日终是要过去了。
而距离秦桑离开祈王府,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日子终归是要过,秦桑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的。尽管眼下太过艰难,然而她实在没得选。
之前在越祁修与朗岑若大婚时的离开,无疑是将二人放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虽说自打一开始那两人就从未少过流言,但是自己的举动毕竟是狠狠添了一番猛料。
可是,怪得了谁呢?她秦桑好歹也是有心气儿的,面对越祁修的改变就足以让她心里憋闷了,若是再加上朗岑若那个疯子,只怕她会再次爆发也说不定。若是真成了那样,很多事情就不是他们所能把握的了。
“桑儿,府上传了话,说……朗岑若要过来。”
连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自己原本只是想要寻个清净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不成想连城竟也跟了过来。一开始,秦桑少不了冷言冷语对待,她不会伪装,自然不想在面对曾经最亲切的人的欺骗时,还要佯装笑脸。可是谁又知道,连城和越祁修心里面的苦不比秦桑少。但就是这样,连城却也默默忍受,选择护在秦桑周围,只因害怕她出现任何意外。
之所以做这么多,只因为这是他欠了秦桑的,那“绝世凌寒”,当初若不是他执意开启,也许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么多不可把握的局面。
就这样冷冷清清地过了几日,连城原想着就此下去时,在看到秦桑泪水的片刻,忽然就改变了心意。想起那日的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之中自然无法睡得踏实。连城习惯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但是因为心里担心秦桑,便急忙赶着去看看。小心地步入房间,却发现秦桑并不在房中。
担心伴随着恐惧,连城冒着大雨和雷鸣在这不大的别院中寻找,待浑身湿透时,终于在柴房见到了躲在角落里的秦桑。只是彼时的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蹲坐在地上蜷成一团,两只手紧紧捏着袖口,微微颤抖,却绝计不肯呜咽出声。
原来,她竟是害怕打雷的。然而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似乎在他们眼中,秦桑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人,不管是面对朗岑若的一次次谋害还是面对身体中“绝世凌寒”的一次次侵蚀,她从未说过痛,他们就真的以为她不会痛了。
可说到底,她终归是一个女子,会痛,会流泪,会伤心。
慢慢上前将她揽向自己怀中,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靠着她,原来卸去坚强的伪装,她只不过是一个害怕下雨打雷的小女孩而已。就这样,连城抱着秦桑度过了漫漫长夜,直到对方在他怀中慢慢睡去。忙前忙后的替她整理,帮她安置,秦桑醒来,看到得便是连城带着胡茬的脸和一双青黑色的眼睛。
忽然就笑了,长时间憋闷在内心的死结中走不出,秦桑发现自己真的忽略了太多事情。原以为他们是真的冷落了自己,伤害了自己,越发现,在危急关头,能帮着自己,陪在自己身边的,却还是他们。
只是眼前,少了一个人罢了。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连城欲言又止,却始终说不出越祁修的半个真相。是了,这是他苦心经营的一切,若是被秦桑知道了真相,只怕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秦桑定然会跑回去,定然会不顾一切地跟朗岑若对抗到底,相同的,她的处境也就会越来越危险。
有什么,会比活着,还要重要的事情呢。
二人这样貌合神离,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似乎已经忘了朗岑若正在前来的事实。最后还是连城最先回过神了,抬头望了望天,发觉时辰已经快到,不觉有些烦躁道:“明明都已经遂了她的意了,怎地还这般胡搅蛮缠不愿意放过!”
“遂了她的意吗?”秦桑低低重复着这句话,随后却冷冷一笑道,“只怕我死了,才算是真正遂了她的意吧。”
“桑儿,”带着几分埋怨,连城不高兴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还轮不到她朗岑若说话。”
了然一笑,秦桑道:“知道了。”
只是沉迷在嫉妒和爱恨之间的女人,又哪里懂得理智可言呢?
随着二人的话音落下,别院的大门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撞开,不用想也知道是朗岑若给的下马威,只是眼下她为正房,自己只不过是个妾室,该有的礼仪自然不能少,免得又让她小题大做。
身着一身绢白的衣服,秦桑很识时务地低头行了礼:“王妃。”
朗岑若看着这样低眉顺眼的秦桑,虽然爽快,却还是不满意。对方无所谓的态度她看得一清二楚,由此又怎么能放过这种轻视。她是谁,她是堂堂岑郡主,眼下又是祈王府的正妃,这么多名号放在这小小的秦桑面前,足以能压死她。
冷冷地瞥了秦桑一眼,朗岑若却视若无物地避开了面前之人,从侧方向着内堂进去。连城见此,不由得想要上前质问,却被秦桑的手抓住了袍子下摆,无法动弹。
“不要轻举妄动。”秦桑淡淡道,仿佛根本不是在受辱一般,“你该知道,她今儿个就是来找茬的,千万不能让她抓到半分把柄。”
无奈地叹口气,连城只得静立在秦桑一旁,眼神却满怀敌意地看着早已经坐下一脸邪笑的朗岑若。不明白越祁修怎么偏生允了她的意让她前来打扰秦桑,连城心中不满,却在此刻碍于秦桑的存在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哟,妹妹你做这么大的礼,我可承受不起啊。虽说王爷已经不把你放在眼里,但是妹妹如此识时务,倒还真是难得呢!”做作刻薄的声音传来,秦桑眼波宁静,没有一丝冲动,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惊不起半分波澜。
朗岑若见她没有一点反应,不由得有些气绝,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主子,不懂得遮掩和避讳,于是带了点凌厉的口气便骂道:“贱货,你别在那里装腔作势给我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哼,想避开我让王爷来找你,不可能!”
嘲讽地笑渐渐盘踞在秦桑的脸上,然而她的声音却依旧那般清冷:“避开你?我从没想过要避开你做什么,对我来说你的存在与否根本不重要,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轻描淡写的话仿佛重击让朗岑若微微变脸。不曾想到之前凌厉的秦桑此刻竟然能如此冷静对答,还讽刺了自己,朗岑若越想越觉得可气。至此,也顾不得形象和礼仪,猛地站起便向着秦桑奔去,欲掌掴她。
秦桑一双眼笔直地看着她,却最终没有受到她的半分虐待。只因为不知何时出现的越祁修牢牢地握住了朗岑若的手,眉眼之间全是冷意,手上力道之大竟让朗岑若觉得骨头都快要碎了。
“你当我死了不成?”严肃的面庞带着冷然的话语,让朗岑若微微颤抖,然而很快便换了一副嘴脸,撒娇道:“王爷你误会了,是妹妹非要跟我行礼,我拗不过她便允了。刚才只不过是想扶她起来罢了,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美目轻转,却带了些许胁迫,越祁修明白朗岑若那个眼神的意思,然而他却丝毫不理会。甩开朗岑若的手,弯下身子,欲将秦桑轻轻拽起,却发现对方很冷静地抵开了他伸过去的手,一脸平静地站起,拂了拂衣裙的下摆,口气清淡:“没想到我这别院今日倒是热闹,只不过是秦桑准备不周,还请王爷和王妃不要怪罪。”
她的冷漠刺痛了越祁修,也让一旁的连城更加无奈。这二人之间的别扭或许只有他是最清楚的,但是却无法帮助他们彼此做出任何解释。有的时候,也许隐瞒是最大的成全,不管是对越祁修还是秦桑,这毕竟是他们自愿的。
朗岑若看出来了秦桑对待越祁修的冷意的确不是作假,心中不免有些高兴。自己策划了那么久,怎么能允许他们继续你侬我侬下去,这样的结果虽然她还不是很满意,但相对以前来说,已经是万分不错了。
佯装微笑,亲热地拉起秦桑的手:“妹妹你说得什么话,咱们本就是一家人。本应该住在一起的,可你这性子,非要搬出来,也不知道王爷有多想你。”
非常想狠狠地赏她一口浓痰,秦桑忍住了。终于扯出点笑容,对着朗岑若道:“我都走这么久了,还让王爷挂念着。看来王妃你……也不过如此。”说着,将自己的胳膊从朗岑若手中抽出,“另外,王妃是千金之躯,我一介粗人怎能跟你姐妹相称呢?如此一来,难免弄得您也粗俗了。”
嘲讽加笑话,明白之人自然直接就听了出来。一是嘲讽朗岑若拴不住越祁修的心,二是朗岑若原本就很粗俗不堪,如此反向来说,倒真是让她坐定了事实。秦桑的举动让在场的人有些诧异,不成想天底下还真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虽然,很有趣。
终于,秦桑成功地惹怒了朗岑若,然而此时越祁修的存在却大大干扰了朗岑若。暗自压下火气,决定日后慢慢算账的朗岑若觉得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恶狠狠瞪了秦桑一眼,便直接离去。
当真是应了那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偌大的院子中终于只剩下秦桑、越祁修和连城。连城很识趣地慢慢退下,为她二人留下了空间。
秦桑背对着越祁修站着,背后烧灼,那火热的目光仿佛如炭火一般烤的她难受。
“桑儿,我……”
“我看到了。”打断越祁修的低语,秦桑的声音带了几分决绝。
“我看到了,”秦桑忽然转身,看着越祁修一字一句道,“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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