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亡的想法

云迹星一生中最难过的事有两件，一是没能守住自己的家，二是让自己最爱的人在沉默中痛苦。

  他已经四十六岁了，今天，是他的妻子郁如死去的四周年。

  现在夜已深，但他没有什么睡意，反倒还很清醒，就一直在床上呆坐着，翻看郁如的照片。

  手上相册里装载的照片，基本是郁如二十五岁之前拍的，这个阶段是郁如成人之后最健康的时候。后来郁如跟他结婚，为了照顾他，操劳过度，心里郁结，挤压的情绪太多，才四十岁就病逝了。

  他家中原本小有资产，可在他刚满十七岁那年，他父亲手底下最大的一家公司出了些问题，其它方面的生意也遭受波及，又恰逢他父亲刚进军房地产的地皮没中标，一时之间资金周转不过来，便突然宣告破产，他们家因此欠下了很多债，哪怕房车全卖都没还够。

  家里破产的第二年，来催债的人和他父亲起了冲突。

  对方是带着凶器过来的，在争执中，其中一人误杀了他父亲，而凶手因为背后有资本保护，并没有得到制裁，反倒是还逍遥法外。

  从此，他们家过得更加艰难，由于父亲的离世，他母亲思虑过重，半年后也离开了他。

  双亲的离开和未还清的巨额债务，对他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在一种极其消极和高压紧绷的状态，直到后来，他遇见了郁如，如果没有她的出现，他多半会早早自杀了结自己。

  他们认识的那一年，他大三，郁如才刚上大一。

  刚开始相遇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这个女孩竟能影响他的一生，让他记了一辈子。

  云迹星保持同一个姿势看了相册很久，等到下肢都麻痹了他才回过神来。

  他将相册举起靠近自己的脸蹭了蹭，接着就将相册放下，转而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点开了他手机中的秘密相册，这个相册，里面保存的照片视频都是和郁如有关的，他特别想郁如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一看。

  照片和视频很多，看得人眼花缭乱，他没挑，随意点开了其中一个视频进行观看。

  在这个视频中，开始的没几秒，就是郁如笑容满面地对着他说生日快乐。

  “小星星，生日快乐噢！今年……”

  还未看完，他又关闭了视频，想了想，他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其实看着郁如照片，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比起痛苦，更多的是麻木。他无法体会痛苦，也难以理解喜悦，可听到郁如的声音，他又会心头一震，心脏或骤停，或狂跳，这个时候，他才惊觉原来他还是个人。

  他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就起身下床往房间里摆放的一张桌子走去。

  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他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将其打开，从里面倒出一片药，用水送进了嘴里。

  这些药是抗抑郁的药。

  双亲离世后，他遇上接二连三的一些糟心事，因为那些事情，他患上了抑郁症，吃了很久的药，但后来在郁如的照顾和鼓励下渐渐好了起来。

  郁如去世，那些痛苦的症状再次回到了他身上，这个世界也变回了一座森然的墓地。

  吃完药，他回到床上就关灯睡觉了。闭眼之前，他亲吻了一下遗照上的郁如，“阿如，晚安。”

  第二天，

  云迹星在七点钟准时起床，打理好一切，他就前往公司上班。

  经过这么久的打拼，物质方面，他是完全不愁的了，不过他还是跟以前过穷日子的那段时间一样节俭，买东西都是尽量买便宜的，秉持买好不买贵的观念。

  郁如从前跟他过日子的时候没有过大富大贵的自由，现在她人不在了，他实在无法做到独自享受炊金馔玉般的生活，一来，他感觉没必要，而来，那会令他觉得自己很可恶。

  能让他花大钱的只有做慈善，在失去挚爱的痛苦和迷茫中，只有慈善事业，帮助他人回馈社会能让他稍有安慰，并且找到自己更高的价值。

  ……

  下午六点，云迹星准时下班，刚一出公司，他见到了自己的好友江载舟。看起来，江载舟是专门来等他的，他便加快了脚步往他走去。

  “小船，你怎么来了？”

  江载舟笑了笑，“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吗？找你去吃饭呗。”

  “当然可以。”云迹星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们各自驾车来到了他们平日里常去的中餐馆吃饭。老朋友见面，分外亲切，二人在餐馆落座后，即刻就开始唠嗑。

  江载舟是云迹星最好的朋友，二人认识几十年，关系好得很。

  他家里面出的事一开始没有告诉他，后来江载舟自己发觉了不对劲，了解了他的困难以后，他二话不说直接挪用自己多年攒下的所有的零花钱还有一些自己挣的钱给他。

  数额非常大，这帮他还清了相当一部分欠下的债，多亏了这笔钱，他的生活才得到了一些能让他喘息的时间。

  “小新，来，碰个杯。”江载舟举起手中的饮料道。

  闻言，云迹星即刻拿起面前的饮料和对面的江载舟轻轻碰了碰杯。碰完杯后，二人忽地相对无言，默默吃起了桌上的饭菜。

  良久，云迹星开口道，“小船，我想去国外注射安乐死，到时候，麻烦你把我的遗体运回来。”

  听到这话，江载舟愣了愣，“什么安乐死？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想活了。”

  江载舟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你忘了小如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了？她叫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现在这么突然的是要做什么？”

  云迹星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垂眼低头看着面前的饭菜，声音颓萎地说道，“我当然记得，她对我叮嘱的一切我都记着，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听后，江载舟沉默住了，他紧握拳头，面部肌肉由于情绪过激而微微抽动。自己好友是什么情况，他是大概知道的，有较为严重的抑郁症。

  想来，每天也确实过得痛苦，死了或许会更加轻松。但是云迹星作为他唯一的知心好友，又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他真的舍不得。

  好一会，他才回应道，“小新，还有我陪着你呢，你想开点。”

  云迹星目光柔和而又平静地看着江载舟，“小船，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已经下定决心了。本来我也早该死的，这条命还是阿如捡回来的，是时候也该还给她了。”

  “我不同意，小如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同意。”江载舟拉着脸道。

  云迹星苦涩地一笑，“小船，你不知道，阿如就是我生活的重心，我的生活就是围着她转的，没了她，这个世上的东西都很无趣，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真的，我现在看什么，当然，除了你，什么都很无聊没意思。别说找什么兴趣爱好转移注意力了，我根本没那心思和精力。除了阿如，再漂亮的女人在我面前也只是会动的衣服，你可以理解为，我现在是个性无能患者，在我面前的女人再怎么漂亮诱惑我也不感兴趣无法勃起。钓鱼喝茶古玩，赏玉玩石品香，喝酒唱歌聊天，我都不想玩，对我最好玩的就是跟阿如靠在一起看电视，这样就够了。”

  江载舟直勾勾盯着云迹星看，看了半天，他头侧向一边，一脸的伤感，“我现在还是孤寡人家一个，没有像你这么爱的女人，我爸爸年纪大了，快寿终正寝了，妈妈跟他感情好，到时候肯定受不了也要走的。工作上和平时一起吃饭的人都是伪君子，说话假多真少，周围人一个接一个的结婚生子，都有自己的家庭生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是你也走，这世上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对不起。”

  这顿饭，因为云迹星提出的自杀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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