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嗳与沧
英子再回到柳巷子时,天已经亮了,街上的行人多了,人力车在马路上飞奔,车铃声由远至近,由近至远。
朱家的开水铺子已经敞开了门,巷子口里冒出一股股劈柴烧成灰的味道,飞得很远,飘到了英子的鼻腔里,英子最喜欢闻这种柴火味了,似乎那么亲近,让她想起了老家的锅底灰味,似乎可以吃,祖母活着时还拿锅底灰给大哥二哥三哥吃……那天他们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祖母就从锅底掏出一些草木灰用开水冲了三碗……那时,祖母常常与母亲念叨,说老三看着沉默无语,其实主意最多;在祖父眼里老三难以管教,当面答应了你,背地里又会出幺蛾子;父亲和母亲好像没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会悄悄把三哥叫到面前,狠狠地数落半天,三哥撅着嘴巴,无论父亲怎么吆喝,怎么呵斥,他就是不吭声,父亲更生气了,就拿着祖母敲打被子的藤拍准备打三哥,躲在窗户下面的英子就会去找来大哥二哥替三哥求情,父亲借坡下驴,不了了之……三哥他有他的思想,有他做人的准则,他从不会发火,更不会无理取闹,但,他主要不想受祖父和父亲的封建礼数的约束。英子想起她三哥崔英茂,她心里酸酸的就想哭。
街口飘来油果子的香味,混合着清尘在雾气里穿梭。抬头看去,店家门前的油锅里升腾着油烟,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店铺门前久久徘徊,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走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英子舔舔嘴唇上的露水,吞咽着口水,偷偷伸出手摸摸肚皮,肚皮贴着脊梁骨,发出微小的“咕噜咕噜”声,她赶紧垂下头绕过前面的路口。
还没等英子走到叶家门口,院里传来了新丽的哭声,英子心里一激灵,她三步并做两步窜到了家门口。只见院里站着几个人,几乎都是柳巷子的邻居,他们把叶家小院塞的满满当当的,其中还有一个拿着警棍的麻子脸,英子猜想那个人一定就是柳巷子刚刚调来的巡警马来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马来福。马来福手里拿着黑白相间的警棍,他一边在叶家院里转悠,他一边晃着他的大膀子。
“发生什么啦?新丽。”英子挤进了人群。
“英子姐,晨阳不见了!昨天俺睡着了……呜呜呜”新丽见到英子大哭。
“晨阳不见了?”英子手里的破筐滑到了地上。晨阳可是三哥唯一的骨血呀,怎么会?舅母呢?英子急急忙忙跑进屋子,楼下楼上她找了一圈,她只看到新菊搂着新新躲在书房里,英子问他们,“看到舅母了吗?”新新和新菊摇摇头。
英子转身又冲下楼。
马来福在院子里来回跺着四方步,他偷眼瞄一下英子,他想在英子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英子满脸着急的模样,那份着急是装不出来的。马来福又皱皱眉头,他满脸严肃,似乎他用尽脑汁在破案。
朱老头抬头看看他的大儿子,他儿子低头看看朱老头,他们都很沉默,似乎在思考一个同样的问题。
“吆,是不是被他们卖了!”正在这个时候,刘香娥从外面挤了进来,她一扭一扭迈到了朱老头父子面前,当她一抬头看到英子时,她一愣,“怎么没去上班?你舅母呢?”
英子没有正眼看刘香娥,她闭着嘴巴,她心里特别讨厌刘香娥这个妖里妖精的女人。叶家祖母活着时刘香娥还有点忌讳,自从叶家祖母过世刘香娥已经变得不可理喻,甚至可以说狗仗人势,不知这个女人仗的那条狗的势?
“你那个舅母是不是跟着那个拉二胡的老头跑了?他们也许把那个野孩子卖掉了!”
“你胡说八道!谁是野孩子?晨阳不是野孩子!”英子抬起头怒气冲天,别人可以欺负她,不可以欺负她的亲人,更不可以侮辱可怜的晨阳,她恨不得上去把刘香娥的那张嘴撕碎了。
“好了,不要吵吵,大家也不要着急,那个孩子不会走太远,也许突然跑出去了,也许还没跑远,大家帮忙找找吧!”朱老头斜视着刘香娥,他叹了口气,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说没影的事儿!”
刘香娥没有理睬朱老头,她扭着身子走到英子身前,她使劲弓着她的肩膀,她瞪着一双狐狸眼,“英子,那个小的不是野孩子哪儿来的?你说,俺听听!”
英子张了张嘴巴,一时无语。
“俺再问你,你昨天夜里刚刚弄了半麻袋粮食,今儿早上怎么又去挖野菜?怎么不去上班?”
英子又无语。
“人家上班不上班与你有毛关系?”马来福气愤不平,“挖野菜做粥喝,俺家老娘就喜欢吃野菜饭!”
刘香娥抱着她两条胳膊站直了身体,她使劲昂着头,她媚眼轻挑,“告诉大家,叶家的人不简单,皇军说了,如果发现可疑人决不能轻而易举放跑了,叶家那个小不点突然来,又突然走了,不,是突然凭空消失了,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刘香娥你真是欠揍,什么时候学会文绉绉说话、一套一套的啦?是不是日本人给你糖豆吃了?”朱老大狠狠白愣着刘香娥,“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他是可疑人?你放屁!”
“朱家大少爷,您嘴巴干净点,俺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刘香娥撇撇她的小嘴,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
“有身份?什么身份?慰安妇吗?”朱老大的话让马来福“噗嗤”笑出了声。
刘香娥今天真是奇怪,如果平日里听到朱老大对她说这一些话,她会去设法狡辩,而,此时她并不计较朱老大嘴里的话,她岔开朱老大的话题,冷笑了一声,“叶家突然冒出来一个舅母,还有那个拉二胡的老头,他们两人整天腻歪在一起,他们是不是八路军游击队呢?值得怀疑!”刘香娥一边说着,她的眼珠子一边在马来福脸上扫来扫去,“马巡警,您也不敢违背皇军的意思吧,您敢吗?您的这份工作不是皇军给的吗?!您可要替皇军看好了柳巷子呀!老话说得好,吃谁的饭,管谁家的事……”
刘香娥嘴里一口一个“皇军”,让英子听着别扭。
马来福沉默,他低头砸吧砸吧他的嘴角,他似乎在品味刘香娥嘴里话的意思。
朱老大向刘香娥挥起了拳头,“你,你吃的谁家饭?俺让你去吃地狱的饭……”
马来福急忙走到两个人中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们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尽量不要弄僵!远亲不如近邻,这个老话说的好呀!再说,皇军派俺到柳巷子来是对俺的信任,不是吗?可,俺也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好人呀,俺更不会失去做人的底线,那样,连畜生都不如!”
“俺舅母跟拉二胡的老头是挺好的,还是俺撮合的,因为俺老舅七年前死了,被……”想起老舅被鬼子活生生豁了肚子,英子眼眶里泪水奔涌,她使劲咽咽嗓子,“拉二胡老头能拉二胡挣钱,那天……昨天刘香娥还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她嫉妒啦!”英子嘴里的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刘香娥气急败坏,她向英子吼着,“俺嫉妒,俺嫉妒个球,俺要找也不找个无钱的老东西,俺起码找个有钱有势的……”
“那你找小日本人,日本人有钱有势!”朱家老大嘲弄着刘香娥,“咱们中国男人可能没有一个看上你的,只有吴莲那个爹不长眼啊!还不是被你这个女人欺负死了?!”
在场的人似乎忘了叶家丢孩子的事情,他们的目标一致对着刘香娥。
“人家丢了孩子心烦意乱,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瞎吵吵!”朱老头驼着背,他一边哼哼着,他一边往院门外走,“老大,快回家,你阿妈这几天不舒服,不要在这儿闲的没事找事,自找不自在!都多大了?还满嘴胡说八道,不分亲近,吴家毕竟是邻居,马巡警说得对,远亲不如近邻,回家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马来福看了朱老大一眼,两个人互使眼色,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叶家。
最后离开叶家的是刘香娥。刘香娥看到没有人理睬她,她撇撇嘴巴,她狠狠瞪了英子一眼,她嘴里叽里咕噜,她一扭身气哼哼地也离开了叶家。
大家争吵不休的时候黄丫头躲在墙角旮旯里瑟瑟发抖,也许它第一次看到叶家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吵吵,它害怕了。看着刘香娥走了,它才慢腾腾走了出来。
英子走近依然哭哭啼啼的新丽,“新丽,不要哭了,咱们做饭吃!”英子已经猜想到了晨阳去哪儿了,她怀疑是舅母把晨阳带去了周家。
“晨阳怎么办?”
“俺知道舅母把他带哪儿去了,你不要着急,咱们先吃饭,以后有事不要嚷嚷,你可以静悄悄去找朱老伯!”英子安慰新丽,“吃完饭,俺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新菊和新新,千万不要让他们走出院子呀!”
“朱大娘病了,俺就没去……”新丽委屈地嘟囔着。
新丽的话英子没当回事儿。吃了饭,她抓起一个包袱准备出门。
“英子姐,你一定把晨阳带回来呀!”新丽追在英子身后絮叨。这几天都是新丽在家看护晨阳,她与晨阳有感情。
英子点点头,“俺先去董家裁缝铺子,把这一些凤凰扣送去!你们千万不要出门,顶好门栓,把那一些粮食藏到后院地窖子里去!有一袋花生,你们拿出一捧,吃几颗,然后其他的都藏起来!”英子唠叨着。
“俺不吃花生,还有那么多野菜,今中午熬橡子面粥放一些野菜,听那个麻子嘴里说的话,俺都馋了!”
“新丽,那个巡警不是坏人……”
“奥,俺知道,俺说错了,朱老伯喊他马巡警,以后俺也这样称呼他!”
新丽真的懂事,虽然她比英子小一岁,她已经能分辨好人坏人,更能知错就改,英子很欣慰。
太阳从东山角升起来了,瓦蓝的天空一层层云飞过,似乎是海水跑上了半空,慢悠悠荡漾着波纹,闪耀着银色的光;路旁干枯的梧桐树已经枝叶扶疏,三角形的叶芽在风里摇曳;河沟旁柳树吐出一簇簇的新蕊,有的孩子和老人手里挎着破烂的竹筐采摘那嫩嫩的、青青的柳絮。
英子的脚步穿过了登州路,来到了利津路董家裁缝铺子门前,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投向董家裁缝铺子左侧的那家诊所。
诊所门口内走出一个穿着日本长袍的男人,那个日本人脚下是一双木屐,他腰上还挂着一把长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在那个日本人的身后,他们用日语交流着。
只听那个日本男人说,“会给我们长官说,有您李先生一份功劳!”
“日本是俺李某的第二个故乡,为天皇效力在所不辞!”那个白大褂医生一脸汉奸相。
英子本可以不去偷听他们的对话,可是,英子想起了叶家祖母的死,叶家祖母死之前,英子来求过这个医生,这个医生断然拒绝了为叶家祖母出诊,而今天他却对一个日本浪人低头垂目,并且他们嘴里的话似乎有什么秘密。
英子盯着那个日本浪人走远了,她在董家裁缝店门口站了一会,她又怕被那个李医生发现她在偷窥,她急忙抱紧怀里的小包袱低着头踏进了董家裁缝铺子。
董卓祥正把身体趴伏在缝纫机上,认真教导他的学徒做活。
再往里看,杜疤坐在靠近后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手里抓着一根粗粗长长的烟袋杆,吞烟吐雾。起初她稳稳坐在那儿,当她听到店门口传来脚步声时,她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脸色依旧非常享受,她的耳朵却灵敏地竖着,她偷偷抬起一只眼的眼角向门口瞄了一下,当她看清是英子时,她故意撇撇嘴角把她的身子往里斜了斜,她没有一句话。
英子急忙上前向董卓祥弯腰施礼,“董师傅,您好!”
“奥,英子来了,今天没上班?”董卓祥把他趴着的身体从缝纫机上直起来,他一边拍打着双手,一边走近英子,一边问,“今天送了多少活?”
“董师傅,俺把线用完了,编了二十几副,今天送来让您过过目,验收一下!”
“线用完了?做了二十几副?”杜疤抬起她一只眼盯着英子的小脸,她嘴角撇着,“是不是把多余的线给吃了?”
听了杜疤嘴里的话董卓祥满脸尴尬,他弯下腰看着英子的眼睛,“俺知道英子这个姑娘是一个好姑娘!那种事做不出来!”
英子急忙摆手,“俺知道线很金贵,俺不敢浪费,再说俺要这一些线也没用,吃,更不能吃!”
“俺知道,俺知道,俺心里有数!”董卓祥摇摇头,他还想说什么,他犹豫不决,他心里还是对杜疤有忌讳,他一辈子窝囊惯了,习惯成自然,他在杜疤面前只能唯唯诺诺,他急忙向英子递眼色,他又向杜疤努努嘴,意思让英子讨好一下杜疤。
“董太太,谢谢您让董师傅给俺活做,才让俺弟弟妹妹有饭吃,没有饿死,所以,俺心里感激您,俺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糟蹋线!”英子走近杜疤,弯腰施礼,嘴里重复着,“谢谢您,董太太!”
杜疤漫不经心地把她两条长腿盘起来,她依旧稳稳坐着,她嘴里继续吐着烟雾,半天,她抬起眼角瞄着董卓祥,“你说给她多少玉米面呢?”
董卓祥急忙把脸转向杜疤,“二十副给十斤玉米面!”
“啥?”杜疤突然跳起身,她似乎是蹦到了董卓祥和英子身边,她用烟袋杆指着董卓祥的脸,“你,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哪有那么便宜外人的生意?你不懂吗?一斤玉米面值多少钱?现在市面上哪还有卖纯玉米面的,不行,咱们粮缸里也没有多少了,要给就给三斤玉米面!”
“董太太,您,董师傅已经说好了,俺……”英子嘴里想说不可以,可她看着杜疤那副要打人的样子,她全身颤抖,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俺没跟你说,滚一边去!”杜疤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家伙。
英子只好把她小身体往门口退了几步。
店里几个小学徒抬起头看看可怜兮兮的英子,他们也怕杜疤,他们也不敢多言。
“你看,俺已经给这个孩子说好的话,咱们怎么能说变就变呢?”董卓祥愁眉苦脸。
“此一时彼一时,你跟着老掌柜的这么多年,怎么学的?昨天粮食还那个价,今儿粮食价格涨了三倍,明天也许涨五倍,你说怎么办?”杜疤的话非常有道理,她虽然不出门,她的耳朵和一只眼好使,她早已经把外面的事情摸的一清二楚。
“可是,这个,这个,那个时候,粮食还没有涨钱,咱们跟英子都说好了,二十副凤凰扣子按十斤玉米面交换呀!生意人不能……出尔反尔!再说,今儿英子送来二十多副呢……”董卓祥很为难。
英子知道董卓祥不可能拗得过他老婆杜疤,英子也不想顺从杜疤的话,她更不可能与人高马大的杜疤嘴上强硬,她嘴里蛮不情愿地嘟囔着,“俺天天熬夜,为了什么,为了填饱弟弟妹妹的肚子,现在俺家里已经开不了锅了,俺弟弟妹妹饿得直哭!”英子想用家里的现状感动杜疤那颗狠心肠。
“你看!”董卓祥看着杜疤,他嘴里诺诺着,用商量的口气说,“给孩子七斤玉米面吧!”
“不行,五斤也不行,三斤,她再不愿意就给她二斤!这个家俺说了算!”杜疤声音严厉,表情倔强,由于她咬着下牙,她整张脸扭曲,似乎她只有半张脸,一只眼。
此时的英子泪水盈盈,她抬起衣袖擦着脸上的泪,她把手里的小包袱递给董卓祥,“董师傅,就这样吧,给您,您看看,检查检查,行不行啊?”
董卓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心里可怜英子,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从英子手里接过小包袱,他慢慢打开,他眼前一亮,真是好手工呀,精美绝伦,一对对凤凰扣栩栩如生。
“好,好,真好!”董卓祥的眼睛都不愿意离开他手里的凤凰扣。
董卓祥在低头欣赏英子编织的凤凰扣时,杜疤的身体挤进了她家后院,不一会儿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布袋出来了。
“好什么好?给!”杜疤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手里的小面袋扔给了英子,“这是三斤玉米面,下次来,把布袋记得换回来!”
英子急忙接住那三斤玉米面,她转身走出了董家裁缝铺子。
英子心里恨那个杜疤,恨她蛮不讲理,恨她滚刀肉,恨她财迷心窍,恨她不长人心,英子把最难听的话给了杜疤。
“英子,等等!”
英子身后传来了董卓祥的呼唤。董卓祥一只手里抓着英子的小包袱皮,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着他的长袍,“英子,这是线,你拿着,回去再继续编扣子用!”
英子站住脚,摇摇头,“对不起,董师傅,俺不想给您家编了,那个华阳路高家也希望俺给他家做活,他家给的玉米面比你家多一斤,十一斤,而今天,您给了俺三斤,够不够俺还没去称一称,像你们家的活俺做不了!”英子底气十足,她一边说,一边从董卓祥手里抽出她的小包袱皮。
董卓祥着急了,他急忙摆手,“英子,对不起,俺那口子是属老虎的,太厉害!这不,俺偷着拿出两块大洋,给,这两块大洋够买十斤玉米面了吧!”
英子瞥了一眼董卓祥手里的两块大洋,“董师傅,您可能不知道,现在大洋也不值钱了,最多能买十斤干树枝烧火!”英子说的是实话。日本鬼子不断地伪造钱币,他们逼着中国人用他们的伪币交易。
董卓祥一脸惊讶与敬佩,他知道眼前的英子不仅心灵手巧,还是见过世面的女孩,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她。董卓祥又从他怀里掏了掏,他又摸出一块大洋,“英子,以后咱们还是按照十斤玉米面交付二十副凤凰扣,以后俺让伙计把玉米面偷偷送你家去,今儿,俺把俺身上全部家当都给了你呀!”
英子心里有数,董卓祥不是坏人,并且他还是一个老实人,岁数虽然没有她父亲大,但,董卓祥四十多岁的年龄也算是她的长辈,如果自己还是拒绝,有点对不起他,“好吧!董师傅,俺知道您是好人,以后您一定要说话算话,这两块大洋俺拿着了,那块留给您买壶酒喝吧!”
“英子,如果俺有你这个女儿就好了!”董卓祥抬起衣袖摸摸他的眼角。
董卓祥和杜疤没有儿女,眼瞅着杜疤提前到了更年期,不会再有生育,老了怎么办呢?董家裁缝铺子一代不如一代,杜疤缺德,不仅没有长相,心眼都坏透了,董卓祥只能唉声叹气,不知他叹息他的命运?还是叹息他年轻时候为了钱做了董家养子?更可恨的是他的终身大事被董家糊弄得如此糟糕。看着年幼又懂事的英子,他心升喜爱,他恋恋不舍地目送着英子瘦小的身影远去,他久久不愿意离开,他真的渴望自己能有英子这样的孩子,能继承他的手艺,那他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董卓祥性格看上去比较内向,其实,他年轻时候也是一个有说有笑活泼开朗的青年,自从他娶了杜堾,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也希望有人与他聊聊天,聊聊看不见的东西,聊聊眼下的战况,他讨厌打仗,民不聊生;聊聊看得见的东西,聊聊日寇的末日还有几天,郊外的炮火连着响了好几个月了,他感觉那一些鬼子蹦跶不久了;他更喜欢与街坊邻居坐一起喝喝茶,可是,那一些商家铺子的门只为那一些主顾敞开着,对他关着,他知道他谨小慎微,不惹事,不招事,那一些铺子掌柜的决不是冲着他董卓祥而不待见他,是冲着他屋里的那个女人、那个泼妇。唉,董卓祥长长叹了口气,他真的羡慕那一些通情达理的女人,不仅能给她的男人生儿育女,还能把她的男人里里外外打扮的漂漂亮亮,还能伺候公婆,与妯娌之间相处融洽,想想自己的父母,不仅不能踏进董家一步,甚至父母过世他都不能回去守孝,这就是做人家养子的下场,也怨他守不住底线而娶了那样一个女人。
董卓祥一边叹息着,一边转身走回了他的铺子,他的脚步迈不动,他真的很不想再踏进那个铺子,尤其每天面对着那样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让他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英子的脚步往前走着,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真想回家躺床上好好睡一觉,可是,还有事,必须去一趟周家,他要看看舅母在不在周家?她还要看看晨阳在不在周家?
一路上英子迷迷瞪瞪,幸亏马路上的人力车的铃铛声,从她身边跑过;自行车“咯吱咯吱”,由远至近,提醒着她的耳朵。
周家药铺子在威海路上,它与董家和叶家的曲线距离一样多,三家几乎是在一个正三角上。以前英子路过威海路时,知道这儿有一家中药铺子,她没想到今年吴莲嫁给了这家的大少爷。认真想想,吴莲的命运没有那么糟糕,尤其她嫁给了周家后,她摆脱了刘香娥的欺凌,还能吃饱饭,还不用那么累,真是幸运,至少吴莲现在比英子过的舒心。想到吴莲,英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她为吴莲高兴。
周家药铺里只有一个伙计,他在柜台上捣鼓着一些草,英子知道那一些草就是所谓的中药。英子的前脚丫刚刚碰到门口的台阶,一股股刺鼻的中药味瞬间飘到了英子的嘴边,好似她空空的肚子里被苦苦的药汤子灌满了。
“你,来抓药吗?”柜台里的伙计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他继续翻弄着他手里的那一些中药。
英子的双手里紧紧攥着董卓祥给的三斤玉米面,往前迈着紧张的小步,这是她第一次到周家,说心里话她也有点紧张,还有点害怕,毕竟,周家大大小小还是一个买卖人家。
“俺不买药,俺找人!”英子轻言轻语。
听到英子的话音,周家伙计抬起头。
周家伙计十几岁的模样,一脸憨厚老实,他头上扣着一顶瓜皮帽,他的嘴边还有一层青青的胡子。当他从柜台上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小姑娘,他脸上瞬间升起一层红色,说话有点磕巴,“您,您看过大夫了,有药单吗?”
英子摇摇头,“俺说不买药,俺找人!”英子笑了,她想,眼前的伙计耳朵不好使吗?“俺找人!”英子低声重复着她嘴里的话。
“找人?找什么人?”年轻的活计语气里带着哆嗦,“找人?你找人到大街上呀,怎么会跑进我们药堂里来了?”
看着小伙计慌里慌张的神态,英子明白可能舅母就在周家。
“找俺舅母!”英子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压低声音重复着,“一个大个子女人,是掖县口音!”
“没,没有!”年轻伙计急忙向英子摆手,“你找错地方了吧?”
英子知道她从周家伙计嘴里问不出什么,她急忙咧咧嘴角,“俺找吴莲,俺叫英子!俺是她的朋友!”
“您找少奶奶呀?怎么不早说呢?她,她在,俺去给您禀告一声!您等等!”周家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退出了柜台,他一转身撩开柜台左侧的门帘,一闪身不见了。
药铺里只剩下了英子拘谨地站在那儿,她环顾四周,只有满屋的药柜子,黑压压矗立在四周的墙上,墙上的窗棂也是黑色的,窗子下面有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有把椅子,阳光穿过铺子正门照进来,照在英子细痩又矮小的身上,英子慢慢走到那一张桌子旁边,她慢慢把身体坐进椅子里,她慢慢把玉米面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她真的很累,从昨天上下班,到此时她都没有闭一下眼睛,她困了,她竟然把身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英子醒来时她愣了,她竟然睡在一张床上,她身边站着孔阅先,还有她舅母刘缵花,还有地上跑着的晨阳。英子想坐起来,她要看看晨阳,她不知道一天不见,在晨阳身上发生了什么?
“英子醒了!”刘缵花笑盈盈地看着英子的脸,“可把俺英子困坏了,正正睡了五个多小时!”
“五个小时?”英子一听舅母嘴里这么说吓了她一跳,如果五个小时,她仔细想想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姑姑醒了!”晨阳一扭身窜到了英子的身旁,他笑眯眯地昂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舅姥姥不让吵醒姑姑,俺听话,俺没敢大声吆喝!”
“英子,那个,俺刚进来,周老爷说,准备了饭,让你们一起去吃!”孔阅先微笑着向英子点点头,“刚刚俺去做的饭,熬了一锅粥,是大米粥!”
“大米粥?!”英子有两年没听到“大米”两个字啦,她又惊又喜,她的肚子已经叫了半天了,她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脸,她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确饿了。
“英子!”吴莲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满脸欢喜,她挤过孔阅先的身旁来到英子身边。
英子急忙迈下床,她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看着吴莲,“吴莲,不好意思,俺,俺不知怎么睡着了,还睡到了屋子里。”
刘缵花看着两个孩子有话说,她退出了屋子,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的孔阅先,“可能,英子在生俺的气!她一声都没有喊俺,俺无法与英子解释!有话还是您说吧!”
“把晨阳留在周家这个主意俺出的,英子要埋怨,俺担着,这是为晨阳好,更是为她好,不是吗?晨阳继续留在叶家会被饿死。你也看到了英子多累,累死她俺可不愿意,在俺心里英子已经是俺孔阅先的女儿啦!从那天,除夕那天晚上,俺心里就一直把英子当成了俺的孩子,俺不希望她那么累!有一天俺还指望她给俺养老送终呢!”孔阅先满脸严肃,他不停地重复着他嘴里话,“她是实心眼,更是一个傻瓜!”
听了孔阅先的话刘缵花沉默。
这时,周老爷周永萱从前院走了过来,他张口就问孔阅先,“小晨阳呢?”
周永萱年纪约摸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四方脸庞,他额头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却浓黑而修长,一双圆眼睛闪烁着太阳直射的光,他两只眼睛有点地陷,露出厚厚的双眼皮,看他样子似乎有几天没睡好似的,他的脚步轻快,声音淳朴又响亮,他的声音穿过了院子飘到了屋里,飘到了英子和吴莲的耳边。
刘缵花和孔阅先没有回答周永萱的问话,他们知道把晨阳留给周家还需要英子点头,毕竟英子是晨阳的至亲。
“英子不愿意让晨阳留下吗?咳,俺不会亏待那个孩子的,俺会视如已出!”周永萱咂咂嘴巴,非常失望的表情。
“俺让晨阳留下来!”英子突然出现在孔阅先的身后,她慢慢走到周永萱的身前,她先向周永萱低低头,“周老爷,谢谢您喜欢俺侄子,您也许知道俺三哥三嫂的事情,俺只希望您对晨阳好!”英子泪水涟涟,“俺刚刚听吴莲说了,您真的对俺侄子很好!在您这儿,他不会被饿死!”
刘缵花听了英子嘴里的话也开始抹眼泪。
“就是,俺喜欢孩子,越喜欢孩子,越孩子少!”周永萱摇摇头,“今儿早上,孔老先生把晨阳带到俺眼前呀,俺就喜欢得不得了不得了的,俺这心呀暖暖的,这也许就是缘分吧!晨阳在俺周家虽然不能顿顿吃好饭,至少俺不会把他饿着,即使没有俺吃的,俺也不会亏了这孩子的嘴。还有,以后这孩子不改姓,还是崔晨阳,催着这天呀快点阳光普照大地,咱们都能吃饱饭,过好日子,这名字呀,俺喜欢,有文化人就不一样,起名字都寓意深远!只是……”周永萱沉默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拖着长音,“以后,以后晨阳长大了,看他的心吧!”
英子没想到周永萱这么开明,她心里感激不尽,刚刚在屋里吴莲也说了她公公婆婆的好。吴莲婆婆比吴莲公公大五岁,为人和蔼,从不把吴莲当傻瓜,她说吴莲除了嘴笨,其他地方都是一个合格的周家媳妇,她还说过了年就给吴莲和她儿子圆房,她看出了她儿子喜欢吴莲。
吃了饭,英子准备回家,刘缵花也想跟着回去。
周永萱说,“养好了伤再走吧!”
英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抬头看着她舅母刘缵花的眼睛,“那个刘香娥已经变成了汉奸!”
刘缵花叹了口气,“俺也知道,这也是俺为什么离开叶家的原因,俺怕连累你们,英子呀,你们一定要小心!”
“那个马来福不是坏人,这是俺个人觉得,不知对不对?他说话不顺着刘香娥!”英子咬着嘴唇,她还想说朱家老大也不是坏人,她没说。
站在门口的孔阅先点点头,他回头看着英子,“本来想杀了她,杀了她更会有麻烦!咳,以后大家还要小心她!这几天俺还要去一趟崂山严寺,青保大队伤员需要药品!俺要走好几天,以后俺照顾不了你们,以后呀,你们自己当心点,走路看看身后,听朱老大说柳巷子偶尔会出现几个神神秘秘的陌生人,你们也要小心啊!”
英子从孔阅先嘴里听到朱老大的名字,她感觉好奇,“孔伯伯,您认识朱老大?”
“他不是坏人!”孔阅先点点头,“他值得信任!英子,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只要有力气,只要身体好,就能保护好弟弟妹妹!”
“嗯,孔伯伯,您也一定注意安全,俺等您回来!”
“自然,孔伯伯回来给叶家孩子们带好吃的!呵呵”孔阅先笑了。
“刘香娥这个女人真不是好东西!唉!”周永萱摇摇头叹口气,“那天孩子们从柳巷子回来,谈起那个女人,着实让俺生了一肚子气,吴莲说,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柳巷子了,第一她回来好几天吃不进去饭,她想她的祖母,第二,她害怕她后母。唉,俺还以为那个女人能收敛一下她的坏脾气,却没成想,她竟然与日本鬼子为伍,真是大逆不道,数典忘祖啊。”
英子心里也有好多疑问,刘香娥也是一个中国人,她的生活不如意也是日本鬼子带给她的,她为什么不恨日本鬼子,她偏偏要和中国人较劲?她真想不明白。
英子回到叶家时,太阳已经西落,新丽在一楼客厅织手套,她见到英子第一句话就问,“晨阳呢?”
“他在吴莲婆家,他很好,这几天就不让他回来了,过段时间再说吧,省的刘香娥那个女人找事!”
新菊和新新在书房里看书,新菊嘴里嘟囔着,“不让出去,真没意思!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新菊真会说,我看你们是吃饱饭闲的!”新丽跑上楼,她向新菊大声地吼着,“没饭吃的时候只知道肚子饿,还想出去玩?都没力气!我看以后还是饿着点好!”
“新丽姐,我们不出去玩,只需要每天能吃烤黄豆,英子姐烤的黄豆很好吃!”新菊一边嘟囔着嘴巴,一边满脸委屈地斜着眼角看着新丽,“英子姐拿回那么多好吃的,还有土豆,还有花生,为什么只给我们吃野菜?”
新丽沉默。
英子站在楼下,听着楼上新菊嘴里的埋怨她心里很难受。黄丫头一直乖乖地站在英子的身旁,英子蹲下身抚摸着黄丫头的头,“你跟着俺英子受苦啦!俺也没想到,俺把你从平度带到青岛来吃苦,你还变得胆小,你为什么怕那个刘香娥?她对你怎么啦?”
黄丫头垂下头,它不知道怎么回答英子的话,那天刘香娥来到叶家贼头贼脑,它想叫,刘香娥竟然从她身后拿出一把长刀,她说:你敢吆喝就杀了你吃狗肉!
从那天开始,黄丫头就特别害怕刘香娥。
英子转身向后院走去。
她从地窖子里拿出一捧花生,她要给新新他们吃。
“英子在家吗?”院门外传来了朱老头的声音,“给你们送壶开水!”
“朱老伯,谢谢您!”英子一边说,她一边把她手里的花生装进了衣服口袋里,她一边去给朱老头开门。
“你舅母在家吗?”朱老头问英子。
英子摇摇头。她发现朱老头满脸心事重重。
“这几天外面多了几条狗,你们不要出去,你舅母最好不要回来!”朱老头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往院里走。
“朱老伯,那个巡警呢?”英子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马来富,也许是因为昨天马来福帮着她说好话了吧?
“他在,他在巡逻,你找他吗?”朱老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英子平静的脸,“再过一个时辰他就下班回家了!”
“没事,他是一个好人!您把这些花生给他!”英子把那捧花生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没有多,这是那天晚上他们给俺的!”
“花生?他们给你的,英子,你,你见到俺家煤球了吗?”朱老头满眼露出惊喜。
英子摇摇头,突然她又点点头。英子不认识煤球,但她认识朱家瑞,叶家祖母出殡那天他来过叶家,她认得,只是昨天晚上她没有见到朱家瑞,只听到他二哥嘴里提起过朱家瑞的名字,“吴穷和家瑞哥在一起,俺看到了!”英子也不知她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她也许是为了让朱老头高兴吧?
“咳,他阿妈至今还没有见到他,五六年了,那天他说他要回家见见他阿妈,可,他出了城再也没有回来,他阿妈也许等不到那一天啦!俺今儿来你们叶家,还想找你们舅母问问……”朱老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俺还是有点私事,拜托你们舅母联系一下俺家二小子,……让他回来见他阿妈最后一面,可是,俺又怕他回来,现在柳巷子多了好几双眼睛,不安全,不安全!唉!”朱老头摔着他两条长长的胳膊,垂着头嗳声叹气。
似乎就两天的时间朱老头老了好多,他目光呆滞、语气哽咽、唉声连连。这世道他什么没见过?亲眼目睹了炮火连天,老百姓流离失所,更亲眼目睹一些人抗不住严寒孤冷而用一根绳子上吊自杀,他也看到了逼良为娼,他更看到了坏人乘风作浪,继续变坏,那一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如今他的老伴,与他携手四十多年的老伴即将撒手人寰,怎么能让他不悲楚?就像有人拿着钢针扎他的心脏,让他心疼,让他悲啼。
守着年幼的英子,老人泪水涟涟。
“朱老伯,朱大娘怎么啦?病得很厉害吗?”英子抬起头看着朱老头。
朱老头急忙抬起袄袖擦擦脸,摇摇头,“俺回去告诉她,她小小子很好,让她放心!”
“真的不用喊家瑞哥回家看看吗?”英子焦急地问。
朱老头又摇摇头,“外面狗太多,不安全,只要知道他好就行了。”朱老头手里捧着英子给马来富的花生走了。
看着老人蹉跎的背影英子心里酸酸的,她准备去见见朱家大娘,毕竟老人教过新丽编制手套,至今她都没有与老人见一面,老人对叶家有帮助,泉水之恩呢!
英子喊来新丽,她把地窖子剩下的花生装进了一个小布袋里,看看新菊和新新瞪着眼馋的表情,她从布袋里掏出一把花生递给了新菊和新新,她嘱咐新菊把门顶上,然后她带着新丽走出了叶家院子。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灰色的马路,灰色的树木,灰色的行人,还有灰色的柳巷子,朱家的开水铺子也是灰色的。
朱家开水铺子门前围着好多邻居,平日里这一些邻居都曾得到过朱家的庇护与怜悯,朱家今天有事,大家都聚在朱家门口等着朱老头的召唤,随时给朱家帮忙,他们嘴里没有一句话,他们只有默默的垂头叹息和满眼的伤心。
英子拉着新丽挤进了朱家开水铺子,英子这是第三次来到朱家,第一次是叶祖母离世那一天,第二次就是前几天她来朱家打开水……
朱老大从开水铺的后院走了出来,他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他满脸忧虑和悲痛。
“你们?”朱老大一抬头看到了英子和新丽。
“我们想看看朱大娘,好吗?”英子低垂着头。
“进来吧!”朱老大把英子和新丽带进了内院。
朱家院里原来还有两间小屋,朱家老太太住在西边一间屋子里,屋里陈设简单又朴素,房间里唯一显眼的是一个大土炕。此时,朱家老太太正躺在炕上,她眼睛里无光,偶尔一睁眼一闭眼,飘过一层黯淡的雾霾,她半张着嘴巴,她有话说,似乎她要说的话不知被什么噎在了她的喉咙里,吐不上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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