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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三年


如今正是四月初,距郑王离开云都已有两月。

  此前车马劳顿,郑王赶路并不着急,路过几处风光好的州县便停下几日用于观光。

  跟着郑王的除了云舟安排的几位随侍宫女与低品级官员外,余下都是秦贵妃与秦尚书的人,对着郑王俱都是追捧上天,途中不但观光作诗,甚至还偶有临幸良家女子。

  若是得趣便带着随行,若是反抗不得趣者,不乏有因此获罪的。只是众人碍于郑王权势,劝谏的少,一同加入的倒多。一路笙歌,如此半月的路程竟走了近两月,于前日方下榻杭州司马吴君一为其专门准备的宅院。

  甫一下榻,就有美酒美人分别作陪,一夜歌舞不屑。次日,众人俱都被吴司马招待地春风满面,近午时方出发。

  郑王率众浩浩荡荡地赶往东湖河堤,便是要去查看此处水系情况。路上遇到不少抬着扁担从湖里挑水回去喝的百姓,郑王的护卫刘典军上前一看,见此处挑上来的水多是黑水,便拦住一老者问道:

  “老人家,你们平时也都是从东湖里挑水喝的吗?这水看着却不大干净。”

  那老者正满身是汗,扁担深深地往肩膀里头嵌,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汇于下巴颏处,要滴不滴。

  一抬眼见这几人穿戴不凡,又见身边有官差护卫陪同,便知是贵人,忙卸下扁担回话:“回诸位贵人话,草民世世代代都从这东湖里挑水喝,水质确实一年比一年更差、更浑浊,回去煮沸喝也还是一股子咸味,但没法子,城内无水源,更有井口,要喝水便只能几日去到东湖里挑一回。”

  那刘典军还欲上前问什么,郑王看了一眼却道:“世代皆是如此,想来没有更好的法子。不若去前头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兴修水利,解决好灌溉问题才是第一要务。”他目的明确,对于此类小事无意顾及更不想分心去管。

  刘典军见主子如此说,便不再问,将扁担给老人重新抬上后就复又跟上主子步伐。

  待众人到了东湖边,俱是感叹这湖着实是大,也确实浑浊。不仅水位很浅,湖中也尽是淤泥,有些淤泥都已露出湖面,在长久的日晒下显出干裂来。

  湖周堤坝瞧着年久失修,大段大段的堤坝尽都毁塌。

  吴君一始终眼观鼻鼻观心,瞥见郑王面色不虞,他心下冷汗涔涔,跪得十分利索。

  “回郑王殿下,这东湖因年久不治,淤积严重,导致饮水发黑;又因河堤倒塌,才致东湖湖水难以储蓄,无法供给灌溉。”

  “哦?听着问题甚多,那吴司马可有应对之策?”淮陵语气凉凉。

  “这……

  跪在地上的吴君一额上汗如豆大。他的上峰知道此事不好办,便将接待郑王的差事甩给他,自己去下头县里办案去了。

  此刻吴君一深恨自己没有三寸不烂之舌,没法将东湖水给讲活。也不了解郑王,摸不准他的性子,只得颤巍巍道:“这东湖面积甚广,光是堤坝就有数百里之长。若是只修堤坝,应也好办,只是不光这堤坝是塌的,连淤积也是牵连甚广,不止耗费银两甚多,就是人手怕也是不够……”

  “哦?竟是如此难办?既如此,你先下去计算出损毁堤坝的长度,再将淤积情况统计,所需银两与人手、以及时间都给本王计算出来,明日一早再来回话。”

  淮陵知道此事不好办,若是好办的话倒显不出他治世之功了。便想着先了解一下东湖的情况,待统计后再与幕僚们商议。

  与淮瑾不同的是,郑王行事颇为张扬。一是圣人宠爱,默许他如此行事;二是他年少便封亲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便是想要低调,底下那些顺竿子往上爬的人也会将他捧得高高的。因此郑王帐下不少幕僚,府兵的规制也是超出一般亲王规制的,却并没有人站出来指出任何不当。

  “是……”

  这吴司马心中叫苦不迭,却没有法子,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随即就到府衙里头叫上所有人来一同计算,直算到半夜方歇。

  而郑王那边自去过东湖后,便径直打道回府。底下众人见今日出师不顺,唯恐郑王心情不虞,俱都想法子哄他高兴。送舞姬的、送江南名肴的,一时之内下榻处俱是名伶舞姬,美酒佳肴一样不少,竟比在云都时还要快活几分。

  那吴司马一边令人计算着,一边飞书给上峰魏长史去信,直至夜半都未曾歇下。

  第二日一早,天光未亮,吴司马便到郑王处等候,直至隅中郑王方起。

  由着众人簇拥而来的郑王坐于堂上,身型高大,气势逼人不可直视。

  其余人等皆侍立在下,只吴司马一人跪着回话;“郑王殿下,卑职昨夜率众人计算东湖失修堤坝,发现倒塌处竟达四百八十余里,淤积情况严重,若是算上城中所有工匠并码头工,昼夜不息劳作,则需要四万五千两百银,耗时三年方能修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人虽知此事不好办,却未曾想形势如此严峻。上首的郑王却不发话。

  良久,吴司马已满头冷汗,郑王方道:“吴司马的意思是,本王要在此处盘桓三年之久才能修好这东湖?”

  “这……应该是这样……”

  “应该是?”

  郑王眼皮一抬,周身的威势顿时将吴司马压得委委顿顿,直把身子压得更低:“若是……若是多出些银钱,兴许能提前个几个月也未可知。”

  “笑话!”郑王轻叱一声,吴司马立刻抖了抖身子,额上汗珠如豆大。

  “莫说三年,便是一年本王也等不得,本王是来此处造福百姓的,兴修水利本来能解决农田灌溉问题,那要是照你说的,三年方好,这庄稼等得了三年吗?百姓等得了三年吗?如此造成的损失,吴司马一人可负责得了?”

  郑王语气听不出喜怒,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冷汗涔涔。又见其面色不虞,那吴司马直吓得魂不守舍,语无伦次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底下人见郑王发怒俱是噤若寒蝉,只其中有一随行小吏,像是年前才提拔到郑王身边的记室参军事,姓王名微,上前宽慰道:“王爷莫急,想来这东湖年久失修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咱们且做好陈情,将一应情况都在奏折中详写清楚,再回云都禀报圣人,东湖水体概况乃是第一手的要紧材料,得此也有助于兴修东湖,念及此圣人必会体谅王爷的。”

  宽慰之词一出,其余人等皆附和道:“是啊,王爷,水利工程非同小可,并非一日之功,咱们将吴司马所呈上的一应情况报于圣人,再请圣人拨款,多找些工匠来,想来要不了三年之久。”

  “是啊王爷,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便是国之重功,若是一日两日便能举功,反倒是不足为奇。”

  底下人俱上前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郑王却知并非如此。

  大皇子夭折后,圣人与孟淑妃离心。淮陵便理所当然成为了长子,自然承载了许多期望。有圣人的,有秦贵妃的,也有百姓的。此次下江南道他也是做足了准备,必要建功立业方能返回云都,届时他居奇功再与杨皇后所生的嫡子争才更有胜算。

  若是无功而返,且不说圣人会如何,杨皇后那边必定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若是再有嫡子降生、社稷有续之类的言论出来,那他的人望必定不如以往。思及此处,郑王起身下来扶起吴司马,温言道:“是本王的不是,吴司马请起。本王知道兴修水利非一日之功,不过若是想一年之内修好,可有法子?”

  吴司马刚起身,就又跪下:“臣无能,无法为殿下分忧,实乃臣的罪过……”

  吴司马跪于堂下,两股战战。众人也不禁捏一把汗。

  良久,郑王方道:“吴司马昨日辛苦,且先回去休息,诸位同僚若有好法子,尽管来报重重有赏。再着人在城中各处贴上告示,若有人能解此困,加官晋爵。”

  “是。”

  众人称是,俱都退下各自安排,只郑王仍坐于堂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夜间,王参军事被郑王诏于内室,不多时消息便秘密传回了秦贵妃处。

  而淮瑾那边,却早有密信传回,他看了一眼便焚了信笺。

  又成日关在书房查阅多方典籍,《水经注》更是被翻了几十遍,边角都翘起边来。朝华见了,少不得想了法子将边边角角熨平,又终日伴其左右,直叫星露咬碎了银牙,嫉妒的火烧了几番,却苦于没有什么法子能压制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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