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梦中人

酒楼外热闹非凡，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来来往往之人的笑闹，丝毫看不出整座小镇被恶妖所扰。唯有夜幕降临时，家家户户大门紧锁，门窗上贴满了各种符篆，才能察觉到惊恐气息笼罩在整个小镇上方。

  楚辰漫不经心地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那只杀人剖心的狐妖，还是杳无踪迹吗？”

  楚辰和林茵虽相约结伴而行，但有时因为各自的私事，还是会暂时分道扬镳，然后相约在小镇这家酒楼汇合。

  林茵低头轻声道:“根据以往发生的命案时间线分析，它会在月圆之夜，来小镇杀人作乱。但自从上次我与它交手后，它便再也没有现身。如今，唯有在此地耐心等候，方能将其诛杀。”

  楚辰又和林茵分析了一番，觉得此妖应该是身上有伤，无法远行，但又急于增加修为，所以只能挑选这座离北冥山狐族最近的小镇，定时来杀人剖心。

  狐族虽世代居于北冥山，但因其喜独行天性，成年后的狐，会在自己的地盘，一直修行，遂大妖之间基本无往来。

  若想在北冥山找出作怪狐妖，比大海捞针还艰险。大海捞针顶多是耗时耗力而已，去北冥山别的狐妖地盘查杀人剖心案，无异于老虎屁股上拔毛。遇到稍微讲道理的，还好。但若是遇到那种极其厌恶人类又极其凶残好斗的，免不了又是一番打斗。运气更不佳时，碰上修为极深的狐妖，很有可能永远留在北冥山，做了山花野草的养料。

  连那些家喻户晓的除妖师，都不敢轻易踏入北冥山一步。只有林茵这种刚下山没多久，根本不懂北冥山到底有多么凶险的小道士，才敢追踪到那里。若她遇到的并非是楚辰，而是其他大妖，那可真是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上次一时失手，致其万分警觉。如今若再想诱它入局，可谓是难上加难。”说完，林茵叹了口气，眉间尽是沮丧之色。

  楚辰为自己又斟满一杯酒，缓缓说道:“阿茵，无需愧责。你才下山不久，又是孤身一人，面对如此奸诈狡猾的家伙，很难将其诛杀。不如暂时先留在此地静候天时，等其再来作恶时，我与你联手，将其斩草除根。”

  “辰，它亦是狐族，你会不会……”

  楚辰清楚知晓她的疑惑，反问道:“有些大恶之人，杀人纵火，无恶不作，无所不为。这种人被官府抓到后，枭首示众。这种人也是人，当看到其作恶多端时，你会袖手旁观吗？当看到其被绳之以法后，你会心生不忍吗？”

  林茵面露愧色，马上赔礼道歉:“辰，如此说来，我便懂了。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很多道士，包括我的师父，均认为妖只会帮妖，并不会与作恶之妖割席断交。今日听君一席话，瞬间解开了一直困在我心中的疑问。”

  林茵以茶代酒，向楚辰赔罪。她们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茵儿！你怎么在这里？”

  林茵和楚辰并肩同行，林茵向他讲述小镇上的风土人情趣事，突然有人大声叫住了她。

  她回眸望去，又转过身，拉着楚辰衣角，迅速低头疾行。

  旧人来寻，她却百般不愿相见，然天不遂人愿，在路口转角处，还是被人拦住。

  她定定看着来人，眸色骤冷。

  楚辰眉头紧皱，语气极冷地警告道:“让开！别逼我动手！”

  拦路之人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着一袭浅蓝色缎衫，腰间别着一把短刀，眉眼间竟与林茵有几分相似。他扫了一眼楚辰，目光极为不善:“茵儿，与我回家，母亲很是挂念你！自从你不辞而别，她每天以泪洗面。长此以往，积郁成疾。如今她卧病在床，口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林茵愣了下，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竟致使母亲积忧成疾，一病不起。

  她面露愧色，母亲因自己而身心交病，自己若是不回去看望，实在是太过冷血无情。她冷声道:“林仁，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要是敢骗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答应你，和你回去一趟，看望母亲。你去那边等我，有些话，我想单独与楚公子说。”

  林仁满脸怒色，但又强忍着没有当场发作，还是离远一些，等林茵一同离开。

  林茵语气中带着深深地无奈，低声解释道:“辰，他是我兄长，叫林仁，我不得不与他回去一趟。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林正，纵然父亲有百般不是，但我的母亲一直对我极其耐心温柔，她很支持我行医救人，以前那些医书，都是她瞒着父亲，悄悄让侍女带给我的。父亲烧书、打伤我右手时，母亲回了娘家探亲，并不在家中，所以她并不知晓此事。若当时她在，一定会拼死护住我。我离家，一方面是对父亲的行为感到极其痛恨厌恶，另一方面亦是不想让母亲知晓我右手残废，以后再也不能施针了，从此夹在我和父亲中间，左右为难。身为人子，如今一直对我百般疼爱的母亲卧病在床，我若冷眼旁观，实在是太过冷血无耻。我到家后，会与你联系。”

  林茵深深看了眼楚辰，决然离去。

  楚辰深知，人与妖，很是不同。妖从不因为血缘，而勉强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妖也没有那么多百转千回的爱恨情仇，有的只是独占一方，不断修行。

  林茵离开时，又拜托他帮忙盯着这座小镇，她很是担心那只狐妖会趁机作乱。她和他约好，十日后，定会如期而归。

  楚辰每日就坐在酒楼同一个位置，数着时间，望着远方，等待林茵归来。他看清了自己的心意，甚至主动与凡人请教，如何编好同心结。

  每晚，夜色降临时，他站在一棵杏树之下，笛声悠然而起，如清风般抚过杏树枝头，缓缓飘向天边。

  第十日，他细数着，终于到了第十日。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走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的林茵，没有过多矜持，他几乎是立刻就起身，下楼去相迎。

  林茵笑意盈盈，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扬起下巴，故意道:“请问公子姓甚名谁？拦住本姑娘去路，所为何事？”

  楚辰深深望着她，眼中藏着一缕不轻易流露出的温柔，唇角微扬，浅浅一笑。

  漫步在杏林之中，林茵还是和他说了家中情形，母亲见她安然无恙，还有了一身既可以保护自己又能帮助他人的本领，深感欣慰。母亲从不反对她云游四海，只盼她能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活得潇洒肆意。

  “她知道你的手受伤这件事吗？”

  “当时在场之人，只有我父亲、林仁而已，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晓。他二人并未告诉母亲我的手再也不能施针之事，我也没有多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徒增烦恼罢了。我可以浪迹天涯，云游四海，再也不回去。但我母亲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往后余生，还要指望着他们照拂。我不想因为我的事，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痛苦不堪。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楚辰眸中尽是心疼之色，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林茵的右手。

  林茵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楚辰再也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他轻声安抚道:“血亲，如果只有血缘，却无亲缘，那也是无缘罢了。前尘旧梦，犹如过眼云烟，彻底消散。以后，会有命定之人在你身边，他会一直陪着你，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永远不会背弃你，永远不会伤害你，你再也不用孤身一人独行于这天地间。不要再难过了，好不好？”

  等了半天，也未见林茵回应，楚辰慢慢松开她，眼中满是失落之色。

  林茵抹了把眼泪，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命定之人做不到，我可是会杀了他的。”

  林茵又和他讲起，此趟赴京，解除婚约趣事。昔日，她父亲觊觎皇亲国戚权势滔天，遂替她和忠义王府的小王爷白霖，定下婚约。她沉迷医术，对此桩婚事不感兴趣，对满脑子都是权谋斗争的小王爷更是不感兴趣。

  那天她父亲之所以烧毁医书，还打伤她的右手，除了是长久以来，对她种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不满，趁机泄愤。

  其实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与她定下婚约的小王爷，去江北赈灾时，不幸落入水中，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中都传他已不幸离世。眼见这马上要到手的泼天富贵，就这么飞走了，还留下了“望门寡”这个头衔。林父这种势利之人，自然气得要死。所以对待她这颗弃子，即使是亲生女儿，亦是不留半点情面，毫无亲情可言。

  她离家以后，也没打听过小王爷的事，因为她和众人一样，都以为他不幸离世了。

  林茵出走后，林家为了保全家族颜面，一直对外称林茵身染重疾，无法见人，命不久矣。

  后来皇帝出面做主，解除了两家婚约。自此，林茵彻底恢复了自由人身份，不用再背负“望门寡”这个恶毒的称呼了。

  谁也没有料到，失踪半年的小王爷，突然又活了过来。原来是他落水后，磕破了头，有个渔夫，救了他，把他带回了家。

  本想等他醒了以后，问清楚他姓甚名谁，送他离开。但小王爷在水中磕破了头，导致他暂时失去了全部记忆。渔夫无法，只好带着他继续出海捕鱼。官府寻人公告确实贴满了大街小巷，却奈何渔夫根本不识字，也从不关心官府又在大惊小怪搞什么幺蛾子。

  直到半年后，小王爷陆陆续续记起了自己是谁，以及受伤落难经过。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他孤身一人，风吹日晒，一路北上，终于敲响了忠义王府的大门。

  失踪半年的小王爷，回京后，引起了轰动。皇帝还特地请多个御医为其诊脉，就怕他留下什么后遗症，同时想重赏那个渔夫，派人去寻遍沿海地区，却怎么也寻不到其踪迹，只好作罢。

  小王爷回朝后，听闻陛下已然帮其解除了和林茵的婚事，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一直谢主隆恩。

  楚辰很是耐心地听她讲述京城翻天覆地的变化，轻轻为其拂落发丝上的杏花。

  “明晚，又是个月圆之夜。”

  林茵眯了眯眼:“那只恶妖，很有可能会现身。倘若真的是为了快速修行，才定时杀人剖心，那如今，我们没有继续追踪，它应该会折返回来，继续作案。”

  “阿茵想好了如何对付它？”

  “上次与它交手时，它见自己逐渐身处下风，为了扭转局面，它忽然朝我扔来很多只毒蜂针。我躲闪避开之际，瞄到路上还有无辜的打更人，只能将其一并护住。却没料到，它趁此时机，重重击了我一掌。”

  “打更人？镇上频繁发生这等恐怖之事，竟然还有人愿意深夜冒险外出打更？”

  “有些家贫之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而为之。他们通常会在道观求几张平安符，觉得遇到危险时，贴到妖身上，便还有活路可言。殊不知，面对这种大妖，普通人根本无法近身。当地官府，对被大妖残忍杀害的人，也会发放一定的抚恤银两。所以还是有人，为了生计，在月圆之夜，冒险外出打更。”

  “此次我与你同行，一起联手，定不会再发生你遇袭受伤之事。大妖之间，靠太近，会闻出彼此气息。为了让其现身，我会偷偷在远处藏着，等其出现，便与你一同将其制服。”

  林茵目光极其坚定:“这次，一定要捉住它，不能让它继续为祸人间。它为了一己之私，杀了这么多无辜之人，害了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如今依旧死不悔改，还妄图继续杀人剖心，我定要让它，付出代价！”

  楚辰亦是点了点头:“天道无情，人有情。它为了提高自身修为，残害百姓，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它的命是命，人的命也是命，不存在它的命高于人命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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