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闲着
凯翼叫来负责看守他们的两人,并未将关池和半死的周岩山放在眼里。作为雇佣军,他们手里有枪。而一个少年和一个伤痕累累的成年人,怎么看都不会对两个持枪的雇佣军造成威胁。
于是关池也被绑在了木头柱子上。这屋里只有一根柱子,尚未粗壮到捆绑两人还能互不接触的程度。这俩老外捆绑他们的时候没太用脑子,谈笑风生间把周岩山和关池背对背隔着根柱子捆住了。
此刻关池的双手手腕交叠着抵在周岩山后腰,而周岩山的手也一样支棱在关池后腰,两人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这捆法,让周岩山和关池很纠结了一阵。他俩忍不住侧头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勉为其难。
——挣脱吧,后面的事不好搞;不挣脱吧,像被侮辱了智商。
他俩虽然被反绑了双手捆在柱子上,但其实是可以绕柱转圈移动。如果他们愿意,完全可以挪一挪挨在一起,借柱子遮挡视线,相互反手解开彼此手腕上的绳结。就算死结轻易打不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多抠一抠搓一搓总能打开。
周岩山抿抿唇,转头似乎想说点什么,立即被关池竖起两根手指狠戳一记后腰,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得,暂时当个蠢货吧,就算他想提醒其实也很难做到。那俩背着枪的老外聊天没用英文,听起来像阿拉伯语,他们很可能根本听不懂中文。
思及此,周岩山高声对那两人说道:“喂,我要上厕所。”
那两人转头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抽烟嗑瓜子聊大天,看不出是没听懂还是根本不想搭理他。
“给我解开!你们有枪,还怕我跑了吗?再不放我去厕所,我拉裤子里臭的是你们!”周岩山继续冲他们大呼小叫。
其中一人被他吵得不耐烦,抓起枪对准周岩山,开口说了句发音古怪的“Shut up”,然后就没下文了。
周岩山眯着眼看了片刻,估摸着这两人应该听不懂中文,正要开口与关池说话,就见关池的目光已递了过来——他在让他稍安勿躁,于是周岩山闭上嘴。
“去年十一月你回家时,Afra的床底下躲着一个男人。”关池的声音响起,说得缓慢而清晰,深怕人听不懂似的,几乎一字一顿。
先前举枪的那人在听见“Afra”的时候扭头看了关池一眼,然后继续和同伴说起话来,似乎只听懂这一个词,还只是耳熟。
关池转头看向周岩山,“他们听不懂中文。”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到底……这俩显然不是人间道的货色,你怎么得到这种信息的?”周岩山简直憋到了极点,哪怕明知很可能不会有答案,他也忍不住问出口了。
关池垂下眼沉默片刻,神色有些纠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听得懂他们说话呢?这个名字他刚才提到了,是他妻子,并且说去年十一月回过家。至于床底下的男人,我编的。”
周岩山瞬间眉头一松,然后老脸微红。可能失血过多,脑细胞也跟着殉了不少,但这种可能性也太邪门儿了,谁能想得到!
“你,还懂阿拉伯语啊?嗯,年少有为,厉害。”周岩山尴尬地点着头,自己给自己搭台阶下。
“希伯来语。”关池没打算让他下台,一句话将那颤颤巍巍的台阶摧毁了。
“不是,你这兴趣爱好是不是也太小众了?”周岩山气闷,扭头瞪向关池。
“有段时间对人类文明好奇,研究过闪米特人历史。”
也许是被这么捆着实在没什么事好做,关池首次提及他的过去。周岩山有些意外,转而想起自己对关池其实知之甚少,若能多了解他一些也不是坏事。
“现在的高中生这么闲了?我以为你们刷题、谈恋爱都来不及,还有空研究这些。”周岩山板着脸,一边话家常一边维持愤恨的表情。
那俩“狱卒”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不代表看不懂态度,做戏做全套。
关池的神色始终清冷,听到周岩山的话后,甚至带了些生死由命的木然。
“对我来说,做什么都是来不及的。”
两人被捆缚着手背身而立,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周岩山却从这低声一句中听到些宿命难解的味道。
“闲着也是闲着,详细说说?”周岩山侧头说道。
关池神色一顿,刚才心中突然涌现的愁绪,立时被他这吃瓜群众般的语气打散了——简直弹琴给犀牛听,算了。
“按先前娄易的行事风格,他大概率会见我们一面。要么他亲自过来,要么送你我过去。”
见关池说起正事,周岩山不得不收起八卦的心,想了想说道:
“我想先确认周廷昱的下落。”
听见这个名字,关池垂下眼抿抿唇,静了好半晌才开口道:
“他,在傅家山谷最深处,林花开得最繁盛的地方。”
周遭的空气仿佛随关池落下的话音一同消失了,周岩山突然感到喘不过气。
他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双眼紧紧闭上后又立即睁开,快速眨动的眼皮像要极力压下眼中的什么东西。
周岩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反复几次深呼吸,才堪堪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但鼻中翻涌而起的酸涩却怎样都压不下去,逼得他一时不敢说话,怕浓重的鼻音引起墙边那两人注意。
过了好一会儿,周岩山终于开口,哑声说道:
“关池,你似乎总有办法让我情绪失控。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不知道该怎样定义你的身份。”周岩山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艰难,像精疲力尽的野兽在低吟,“是朋友,你却能为达自己目的轻易置我和周廷昱于险境;是敌人,你又几次三番帮我救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关池沉默不言,目光落在自己鞋面上,脸色有些苍白。
见关池不吭声,周岩山继续说道:“好,你救过我,也害过我,算扯平。我只问你一件事,当初你告诉周廷昱傅家面临‘穷途’后,有没有看到周廷昱因果线的变化?你是明知他有死劫还任由他私自行动,还是不知情?”
听见周岩山这样努力地替他找理由,关池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像不肯面对现实的小孩儿,极力为自己偏爱的伤人玩具开脱。
“一句话落下,一个因就种下了。就算不去看因果线的变化,也猜得到会结出怎样的果,不存在不知情的可能。”关池的语调亲和平缓,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
闻言,周岩山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啊,他在自欺欺人什么呢。关池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先前在地道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只想知道娄易的事。以前帮他可能是顺手,因果境中救他也不过因为他还有用。
周岩山不知自己何时对关池有了期待,是从见他资质好想收徒开始,还是从他总有出人意料的行为开始。他擅自视他为可交托传承的后辈,擅自寄予厚望,如今又擅自失望怨怼,还将失望的责任擅自怪罪到对方身上,幼稚得像个不讲理的孩子。
之后,周岩山便沉默下来,他觉得与关池已无一句话可说。若非还有短暂的共同目标,他会立刻离开,与关池多待一秒都显得自己有点贱。
对他眼下的心情,关池猜得到但不是很能理解。
毕竟他自始至终没主动答应过周岩山任何事,从来都是周岩山死缠烂打要收徒,连这次来傅家都是他强留他的。原本关池打算偷偷行事,是他硬要他同行。
至于周廷昱,关池也不觉得自己做错。师门有难做徒弟的不该出面吗?何况这劫难还是周廷昱引来的。只不过对于周廷昱的死,他觉得有点难过。
关池自认很少有情绪波动,能感到难过已是不容易了。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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