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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遇春院中


这偌大而寂寥的后宫,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是众人的谈资,我与王南睿那点交往便成了议论的浪尖,万幸皇上在祺妃薨逝这件事情上引起了更大的震惊,皇上命令朝中宫里为祺妃守制一年,这本是生有王爷的太妃薨逝规格,这一年中百姓不得婚嫁宫里不得宴乐,那么这次皇后想逼着太后让我入王府为妾的念头就得延后了。回来后太后看到我说:“想剪掉哀家这一只翅膀,天时地利都不予他王家方便。”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信王也就这一两个月便要回来,若是夺嫡成功王家只怕忙着善后都搞不赢如何能做妖,我就高枕无忧了,若是失败,太后尚且不能自保,我自会做提前打算。

  本来二十五日的平安醮因祺妃便改到了下月初一,我和喜珠足足在房间休息了两日才缓过神来,第三日一早我便带着喜珠去见太后,太后将喜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哀家正想着宫里人少,准备再招几个,你就好好跟着她吧。”喜珠磕了三个头,说了谢恩就慢慢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我跟芳飞姑姑,我看了姑姑一眼走到太后面前,垂头低声道:“鱼欣想除掉西汐。”太后正把脸凑在百合花面前闻香,听到我的话滞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芳飞姑姑,姑姑便迈出了房间守在廊下。“你怎么想的?”太后坐正了微微眯着眼问道。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且性情端方,即便是做些不合太后心意的事也是那西汐挑唆。”我悄悄看了看太后的面色,然后接着说:“有人接二连三的想除掉我,时间和手段都十分精准,以皇后淑德断没有如此阴毒,只能是西汐与王家里外应和,教授皇后而已。长此以往,太后身边自然是一个一个给除掉。”太后眼中亮了一下:“那小妖精刚入宫的时候,哀家就不太喜欢她,别看她长得清美,骨子里就是一副刻薄劲。”西汐虽比我早入宫却只大我两岁,小皇后三岁,长得骨清貌美,刚进宫时与皇后有牡丹梅花并放之称,众人皆认为迟早会被皇上收在身边。不想入宫一年便报了做自梳女终身不嫁,众人皆道其对皇后忠贞不二,这些年我与西汐接触甚多,发现她对皇后那岂是忠贞,简直是顶礼膜拜,皇后的美皇后的举止以及皇后单纯的心性,在她眼里都是一道光,我能看见这一道亮光能照进她眼底深处的死水,这个人可以说活着是为了皇后死了也会为了皇后,什么纲常伦理在她那里都不是个事儿。平日里行事虽说严苛倒也可以理解为端肃中宫之风,前不久听说一个小宫女给皇后的洗头水稍冷了一点就让她仗责了二十给打残了,我很是嗤之以鼻,这对皇后忠贞不二之心加上十足的仰慕,简直就成了个变态,一个变态的人若要对付我那你是永远想象不出她的手段,所以我趁这两日休息足足想好了法才来求太后。“你打算怎么做?”太后斜斜的看了我一眼,我便半跪半坐在太后膝下低声的将法子讲了出来,太后听完手里的十八子攥的更紧了。我最后加了一句:“此法十分保险,即便是有走漏风声或是失了手,那也是鱼欣与西汐之间的私人恩怨,断不会带累慈吟宫。”太后正颜道:“此事可大可小,别的倒是无所谓,你要保存好自己。”我便起来了,跟太后行了官礼,“下官明白,谢太后关爱,下官这就去布置。”

  这次出宫我决定带喜珠,一来她老成,二来试试她的应变能力。我回房间后对喜珠说:“你现在出宫一趟,去李府要一辆马车两位侍卫明日一早在宫门口等我们,跟大爷说准备一套适合我的公子服饰,另外我要用东街的房子。”喜珠点点头,我将慈吟宫的牌子给了她,让她去少府报出宫。不过半日功夫喜珠便回来了,“大爷说知道了让鱼大人放心。”这日一晚我仍向少府去要了明天出宫的两张牌子,天未亮宫门刚开我便和喜珠出了宫。

  角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马车,来的两名侍卫皆认识,我和喜珠上了马车往南街而去,车上我让喜珠穿上我的衣服,到了南街的一个岔路口喜珠将斗篷带上头,面纱掩了脸下马车,在一家早点铺坐下吃东西,马车作让路状行到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侍卫见四下无人便说:“大人可以换车了。”我掀开轿帘见天色仍然黑漆漆的,旁边紧靠着停了一辆马车,有另外两位认识的侍卫守着,我飞快的下了车上到那边去,这换过的马车一溜烟的往东街去了。待车停稳以后,便是一家独门小胡同住宅,门上匾额上书“麟绣房”,侍卫上前扣了门,里面一位老嬷嬷开门往外探了探头,见到侍卫忙退了进去,我迅速的下了马车两步并三步就进去了,老嬷嬷立马关了门,并上前行了礼:“老奴见过鱼大人。”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都准备好了?”老嬷嬷在前头走到一间房里,我跟了进去,老嬷嬷指着桌上的一套青蓝色锦缎袍服:“大人,银两和衣服都在这里。”我点点头,老嬷嬷便掩了门出去。我仔细的换好衣服再对着镜子在前后左右的查看了一番,镜中完全是一位少年公子的模样,没有一丝破绽,方才开门出来。老嬷嬷又领着我往后门而去,开门之后是另一乘软轿停在那里,老嬷嬷上前掀帘待我进去之后抬轿的两位侍卫方才慢悠悠的往北街而去。这麟绣阁实则是李府为掩人耳目设的中转点,表面上是住着一位老妇人对外收受一些绣品转卖了赚些银两,此院从不与外人来往,甚是神秘,外头只当老妇人性情孤僻,每有人家绣品送过来寄卖,老妇人只给一口价从不交涉,所以在外人看来她的生意并不太好。

  我在软轿里闭目养着神,约莫半个时辰轿便停下来,帘外已经是红日满街,朝霞当空,暮春早晨的空气十分清凉,一阵微风过来格外醒神,面前是一间极其精致的早茶楼,我踱步而进,楼下桌上寥寥数人,我要了间雅间,小二便将我引到二楼最里边的一个小间,我故作不知的问道:“这都大天亮了,怎么没什么客人?”店小二呵呵的笑道:“这位公子是初来乍到吧?听口音也是京城人士,可能不怎么出来玩,这一街都是红袖招,姑娘老鸨们睡得晚,这早茶都是天未亮就送进去,这个时辰早吃过了只怕正在梦周公呢,公子你来的太早了。”我笑了笑,随便点了几样,再让送一壶明前茶来,并让送了两碗牛肉面给抬轿的侍卫。我一边欣赏着这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的街面一边细嚼慢咽吃着,想来到了夜里家家门前点上灯笼金碧辉煌的,应更是好看。店小二中途上来过一次问道可还加些什么,我摇摇头,他替我掺了茶一边忍着笑往楼下去,那意思好像我是个背着家里偷偷跑出来偷腥的小色鬼一般,我心里有些着恼但想想说明我这改扮还是蛮像的。我坐着的窗户外正对着便是微微有点小名气的遇春楼,好不容易等到快子时,见对面吱呀一声两扇大门给打开了,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壮汉,拿着扫帚开始扫大门。

  我便叫边小二上来结账,他笑呵呵的说:“公子,这会儿去哪里?”他真当我是那深宅大院悄悄跑出来的小公子开始忠告我:“你这会儿去街里边哪家姑娘们都在睡觉,最多来几个老婆子给你泡点茶,还不如在我们这里把午饭吃了再去,这晌午那里边的饭菜也得从我们这边叫,跟你收价就是三倍。”我傻呵呵的笑:“这早饭刚刚才吃完,我进去了就转转。”一边抖搂抖搂衣服就往对面去了。

  到了门口,我随手摸出一锭银子递给看门的壮汉说:“你家妈妈在不在?”那壮汉打量我两下只当我是位新客:“公子里边请。”果然里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桌椅横七竖八的也没有收拾,我抬头往二楼上看,各个房间紧闭,足足的脂粉气息熏的我有一点鼻塞,隔夜的酒饭气色还在空中弥漫,整个给人一种腐败的销金窟中糜烂之气,我只是警惕的耳听八方,一双汲着拖鞋嗒嗒嗒的声音从楼上传出来,我转头一看果然是妈妈扶着栏杆也看着我,她微肿着眼像是没有睡醒问道:“这位公子一早就来,可是跟我们哪位姑娘约好的?”我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关上,打开关上,她好像突然清醒了急急的奔了下来,“公子请往里边起,先喝点茶,老身这就去请姑娘们。”我拾脚往二楼上去,妈妈便将我引进了一间雅间,里面果然是风雅至极,琴棋书画无一不有,且都是仿各个朝代名画里边的,我笑了笑,只怕在这屋里站一站,那银子也得水一样流出。妈妈向屋外看了看方才掩上门,又将我引至画着簪花仕女图屏风后的茶室,窗外便能看见精致的后院,妈妈方才向我行礼:“不知道是大人驾到。”我将折扇一收,“妈妈免礼,紫嫣姑娘今天会和傅大人喝酒,她就不要再接待别人了。”妈妈垂了头道:“是大人,老身立马将紫嫣姑娘今日的牌子摘了。紫嫣姑娘还在睡觉,大人要不要叫她来?”“不用,午后傅大人会到,一并到这个房间来。”妈妈明白的转身往外走一边摆出风月场所的惯例,故意在走廊里说:“老身这就去叫紫嫣姑娘,只是她睡得迟这会儿起来还得认真梳妆打扮,她是老身自幼娇生惯养的,可不比那贫寒人家的丫头,来人啦,给紫嫣姑娘准备洗脸水银耳粥,另外给这位公子,备上好的雪峰冻顶茶。”她用那惯用的招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自往楼下去了。

  我找了张靠窗的椅子取出手绢掸了掸方才坐下,看出去后院里几株梨树仍旧垂垂累累的开着雪白的梨花,我注意看了一下竟是素娟做的。这位妈妈也是妙人,这里来来去去的可不是皆为离人。我揣了手微闭了眼,慢慢的想着西汐是让她死还是让她残,终究背上人命可能对我更无益,可是以西汐的聪慧他日必定会以更蛇蝎的手段对付我,这时来了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茶盏,上前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公子请喝茶。”我瞅着她眉目清秀口齿清晰,举止也还斯文,便知道出自好人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几岁到这里的?家是哪里的?”“奴婢叫应琢如,到这里刚刚三个月,家父乃应浣七品县丞,因贪墨了赈灾款,等着秋后问斩,奴婢便被官卖到这里。”她怯生生地说完,双眼里的泪水直打转。我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七品县丞能贪到哪里去?无非是给人做了替罪羊,一时间想到当年我也如此这般落在司乐房,心口便微微有些发堵,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妈妈后脚跟端着一盒子点心进来,“妈妈,跟你要个人。”妈妈习惯做作的将手绢拿出来抹了抹唇边,“公子请讲。”“刚刚那小丫头我有用,送到麟绣阁去吧,大爷那里我去说。”妈妈将手放在腰边低头福了福:“是,公子。”然后才转身出去。如今太后身边缺人,而我尤其喜欢选这种绝境中出来的丫头,出身又好,只需略略调教就可以用了。

  房间里又清静了下来。京中但凡当朝权臣多设有自己的秘密联络点,妓馆戏楼茶房酒家皆有可能,这些地方第一人多,第二进出理由充分,第三还可刺探其他无意中来者的谈话。这遇春楼便是李府为太后设的耳目,后院还有审讯地下室,表面上是对不听话的姑娘们受罚用的,实则是遇上紧急情况对不能放走的人进行急审。

  我端起茶盏用壶里的水重新清洗了一遍杯子,方才倒进水抿了两口,又重新往后一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而此时我心里已经拿定了西汐最后的命运,本官定将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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