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诗酒琴棋歌舞地
“步兄来汾城也是因为那法会?我观以步兄之姿应当是不愁那等身外之物的,更无需用世俗间的法会来证明什么。”
两人闲聊间,云仙先随意一问。
闻言步行年微愣,看着云仙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云兄此言差矣,无论是何等天资卓绝之辈,仅仅安身也是不行的,云兄不那么认为吗。
“我辈修士承圣人遗志,起变道福泽,若仅仅是偏安一隅实在太过于浪费年华,
“唯存从时代的洪流中建立起赫赫功勋,做得流芳万世才算得上功业,才不负这此生一活。”
“那倒也是。”
云仙先喃喃自语。
两人就这样相互拉扯着,云仙先面上带笑,心中却觉得这过程索然无味,正打算说些什么话将这局面打破,一旁全是传来一阵喝彩与惊叹声。
两人皆是循声望去,只见那里围了不少人,或长吁短叹或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如刚才那般惊叹几声。
云仙先与旁人相视一眼,皆是好奇地凑上去看,发现人群中央围着一个面容姣好、脸上带着面纱的少女和一个陌生的温和男子。
在两人面前,正摆放着一个棋盘以及一盘黑子与白子,此刻的少女屏息凝神,似乎陷入了危局,而她面前的男子却是神色自若,一副潇洒之姿。
他们俨然是在弈棋。
…………
古人云: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变道时代以来,玄学的兴起,“道”的概念广为人知,弈棋文化也逐渐兴盛。
有关围棋的起源众说纷纭,最为广为人知的是由圣人时代的机关道大家张载任大鲁大夫时所作,起初只是在地上画九九道方格,摆上几颗石子、麦穗,做圈地、攻杀的游戏。
也正是有了这一层原因,昔日大鲁华沧、今朝汾州的老百姓们大多都热衷于此,尤其是闹市茶寮之中,常有有闲阶级的人士下棋消遣,所谓“琴弈相寻诗间作,笑谈终日有余欢”大抵便是如此。
而近年来形势有变,弈棋的更多变成了那些上层人士与修道修武者,他们受到的教育与算力大多比平民百姓要高上一些,自然也是将弈棋的门槛档次拔高了不少。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这些人一生争权夺利惯了,为了不让此生就此了结,自然会利用紧绷之余研究对弈,与他人执子对弈分个高下。
反倒是苦了那些闲来无事下几盘的人,平日里也不研究棋谱,水平就这样自然而然被压了一头,在茶楼酒肆中过过瘾,真遇上个懂棋的必被屠上个一条两条。
话虽这么说,眼前这两人的棋艺其实已算得上精彩,显然不算在平庸之列。
棋盘之上黑白交织,局势时紧时松,而少女与男子你来我往,黑子白子短兵相接,剑拔弩张。
围观众人也是看得出神,有些人时不时活动着喉咙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一句“观棋不语”而堵在喉间,只得小声得跟旁人议论。
当然,这毕竟是在流水宴上,若是单纯弈棋未免也太过无趣,故而棋盘旁还放着许多盏小灯,其中盛着的佳酿在光线下荡漾着奇妙的光晕,显然品质不低。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难有人能发现,这酒中还沉淀着些许晶莹,无形之中有药力溢散开来。
当然,暂且不论这怪异之处,至于它们的用处是显然的。
弈酒棋,即每当棋盘上有棋子被吃掉时,棋手便得按照被吃子的数量喝上对应的杯数,是二皇子门客在宴上想到的游戏。
而这也是先前众人观棋时会破例喧哗的原因,因为就在方才,男子一步妙手杀到了黑子死穴。
少女棋势瞬间颓废,失了一大片“土地”,转眼间便是五杯、十杯的下肚,隐藏于面纱之后的娇美容颜也是一片飞上了诱人的绯红,眼波迷离。
这娇艳一幕顿时引得人群中某些好色之徒倒吸一口凉气,而与其对弈者也是看直了眼,眼中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另一边,云仙先缓缓来到此处,看到这对弈的两人顿时眉头一挑。
叶笙歌?
他原以为今日有流水宴,叶笙歌大概是进不来了,而且她对面的这个人也看着眼熟,是金杏盛会上那天罡宗的弟子,他们怎么碰在一块了?
而除了云仙先之外,也有人在这时被刚才的喧哗吸引过来,相当好奇向自己的同伴打听道:
“齐兄,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你来了啊,这两位正弈酒棋呢,执黑子的那个姑娘好像是叫柳妙,执白子那位你认得的,天罡宗康闲。”
他的同伴为他解释道,
“你知道,康兄就是这样,宴会上他闲不下来的,就在刚才还放下豪言,欢迎任何人与其对弈,只需要花十两金子。”
“还要给钱?”
问者皱眉道,虽然能来这儿的大多是些武者或是大家公子,但十两金子也不算是小数目,若要公平算起,起码能在天机阁换得一块灵气充裕的灵石呢。
“那赢了当然是有回报的。”
答者小声说,
“康兄说了,只要有人能下过他,他便会在力所能及之下满足那人的一个请求。”
“哦?那么好。”
问者顿时动容。
像他们这种大家公子大多都会修炼,当然也知道一个仙门修士的人情是多么宝贵,若是仅花一两银子便能赢来,绝对是笔再好不过的买卖。
“好什么啊?至今为止已经有三人挑战了,都被康兄杀了个片甲不留,恐怕在场是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不见得吧,我看单从棋面上这柳姑娘也就落后了几目,这才只是半张棋盘,还有周旋的余地吧。”
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发出一声嘲讽:
“那你可就片面了,你瞧那柳姑娘的状态,几杯下肚已然神情恍惚了,而康兄连战三场也不见醉意,看似分庭抗礼,实则胜负已分。
“呵,也不知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千金,竟独自一人到宴上玩乐,眼下这般醉意,恐怕不只是这结局,连身子都会被拿下喽。”
在一旁听着这两人的讨论,云仙先微微皱眉,看向那棋局中的叶笙歌。
的确,她已经醉了,若是再过一会儿耍起了酒疯,再把自己的身份一吐,事情可就麻烦许多了。
旁人又问:“所以那柳姑娘也是为了康兄的人情而下棋的?”
回答者的表情却突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弧度,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听她说,如果这棋她赢了,就要让康兄去把一个姓云的人揍一顿。”
“嚯,这还真有那大家千金那味……”
两人交头接耳窃笑不止,步行年瞥了云仙先一眼,以他的观察力自然能看出些他与那柳妙关系微妙,表情也变得精彩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由于方才的失利,黑子在棋盘上的势头愈发颓然。
而那康闲的白子却愈发舒张开来,宛若一条条游龙盘踞在棋盘上,向着那逐渐被冲散的黑色步步紧逼。
“哒。”
白子一棋落下,俄而棋势吃紧,叶笙歌皱眉沉思,神情却是愈发恍惚。
见她这副模样,俨然已是醉了,那康闲微笑道:
“姑娘,看来是在下略胜一筹了,再下下去俨然已无意义,不如就此作罢,在下先扶姑娘寻处清静的地方歇息。”
而叶笙歌没有回应他,不知是否是因为酒醉勾起了其心中的倔劲,仍聚精会神于棋盘之上,忽得灵光一闪,无言地下出一手棋。
见她没有回应自己,还在坚持,康闲眼中闪过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异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跟棋。
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少女竟在长考之后妙手迭出,霎时间,棋盘上的局势竟有了逆转之势,白子似乎为黑子突如其来的攻势打乱了阵脚,逼的康闲都认真起来。
“害,这步下的可真妙,我可从未见过技艺如此高超的女子呢,肯定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千金。”
“妙是妙,但这棋还是康兄更加高明,高瞻远瞩手眼通天,再加这对缸吹的酒量……呵呵,恐怕在座都无人能出其右。”
周围满是窃窃的称赞声,步行年也认同地点点头,笑着看向云仙先说道:
“依我看这黑子已逐渐扳回来了,胜负之数尚未可知,云兄可有看法?”
“是吗?但白色不是已经赢了吗?”
云仙先歪了歪头,现在他只想着棋局快些结束,以免叶笙歌醉上心头爆出些麻烦事。
“是吗?”
步行年闻言面露讶异,转过头去端详起盘中局势,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不由得微微皱眉,
“在下愚钝,云兄能否赐教?”
云仙先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肢体语言飘忽不定:
“我不懂棋,就随便一说。”
步行年轻笑一声:“呵,云兄谦虚,怕不是深藏不露吧。”
而云仙先笑道:
“步兄说笑了,在我看来,像步兄这般不矜不伐、虚怀若谷的处世之道,才更称得上‘深藏不露’一词。”
步行年嘴角含笑却没有回应:“云兄若是不想说,那便算了。”
“怎么?步兄看着对此倒是挺热衷。”
“倒也不能说是热衷。”
步行年缓缓摇头,
“只是常被一个前辈拉着下,久而久之也就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弈虽小术,恒视国运为盛衰,亦可以览其得失,古今略备,棋中饱含虚与实、攻与守、进与退乃至实地与外势,无不对立而又统一。
“区区黑白之间,集天地方圆于一身,外可涨智,内能养心,含大智慧,而更重要的是,那种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之感实在美妙,如若云兄尝试几盘,想必也会这般的。”
“我还是算了,我并不是很能对一个由失误堆砌成趣味的堆图游戏产生兴趣。”
云仙先笑着语出惊人,步行年被他这毫无预兆的暴论说的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常闻仙门中人善弈好弈,却还未听过对此嗤之以鼻者,云兄果真如传言一般卓尔不群,真让在下起了招揽之意……”
云仙先笑笑,随后身形一动,向那棋局走去,步行年正疑惑之际,耳畔却飘来这样的话:
“好了,看来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
…………
“哒。”
康闲笑盈盈地点上一子,又是笑纳了一片。
而叶笙歌此刻眼神迷离,俏脸通红,香汗淋漓,娇躯不由自主地摇晃,只得无力地倚在石桌之上,如今就连提杯的力气也没有了。
美人已醉,而见到这期待已久的香艳一幕,康闲眼中终是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欣喜。
自从他进入汾州来过的是多憋屈啊。
本想着有范于则范师兄在,那虚灵果必然是十拿九稳,自己元府有望,却不想那金杏盛会突然杀出个云仙先一举夺魁,虚灵果也被赠予了那金玉乐。
若这样也就算了,可关键在于,那云仙先夺魁用的诗有一些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啊!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这个卑劣的家伙究竟是怎么拿到这些诗的,他们搞到这诗题已然不易,为了筹备几乎是成天待在一起,理应是不可能被窃取的。
但也正因如此,哪怕知道这云仙先这个魁首有水分也说不得什么,毕竟他们也不干净。
说实话,若只是这样也是可以挽回的,毕竟他们有范师兄,以他破墟之境的威力在世俗间完全可以横行霸道,去把这云仙先剥皮抽筋了再截杀了那金玉乐他们简直小菜一碟。
可又出意外了,范师兄不知为何要去闭关修炼,说是有道悟要消化。
少了倚仗,他们只好先放弃截杀金玉乐,转而想着联合潮春阁把那卑劣小人教训一顿。
可还没等他们付诸实践呢,正在潮春阁享乐时楼突然塌了,他还算躲得快,师兄就遭殃了。
当时正处攀升巅峰之际,嘴上骂着那卑鄙小人,轰的一下天灵盖就开了花,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
想到那个场景,康闲就不免有些唏嘘。
来时还是意气风发的三人,如今就只剩他一个了,他可是天下第一大宗天罡宗的弟子,何时曾那么憋屈过?
不过好在今天终于是转运了,不仅是遇到了那位,眼前更有个容颜不输于花魁李婵儿的美人主动送上门来……
一想到这里,康闲脸上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淫笑,看着那美人脸上的面纱想入非非。
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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