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去世

　　深秋了，周遭的景致正是色彩最为浓重的时候。

                  姚春香踩着一双5厘米的黑色高跟鞋，焦急的走在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坑坑洼洼的小路上。眼角闪过再多彩的世界，她也无心去看上一眼，由于内心慌张，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崴到脚。出门时西裤和衬衫也没来的急换，脚上一歪一歪的，身上还紧绷的厉害，即便这些再使她不舒服，也丝毫没有减轻内心的痛感，今天上午，刚接通妹妹电话，那头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姐，姐姐，你快回来，妈不行了......”电话挂断时“嘟嘟嘟”的声音，始终在她耳朵里鸣响，这一声妈不行了，她听出了妹妹话音里的焦急，姚春香眼角的泪水唰的一下就下来了，2年了，整整2年了，她硬撑着不去问、不去想，愣是一次也没回来过，其实，多少次了，在梦里，她真的好想好想回来看看，好想好想呼吸一下山边早晨清冽的空气。

                  都说她是个冷酷的人、冷血而残酷，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能说走就走，这一切，说抛下就抛下，如今想想两年前离开的时候，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一阵出神，恍恍惚惚她已经站在大门外，姚春香快速的扫视了一圈，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坐落在山边的小山村，大小高低不一的自建房，一条条泥泞的小路歪七扭八的，一排排电线杆子呆呆的杵在那，电线看起来有些凌乱，大街上时不时地有一两个认识她的人没话找话的说上一句，“春香回来了？”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个她一直想要用力拥抱、用力去爱的地方，可是，她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回事，大家看来，她一直想要奋力挣脱、离开这里。

                  来到家门前，是看起来并不高大的街门，记得总是需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关得严实，曾经，个子小小的她每天担负着关街门的任务，是令她觉得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而今她站在门外，只轻轻一推，门就大开了。

                  随着她走路时发出的几声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低矮的平房里又传出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姐姐......”她瞬间慌了神，“啪嗒”一声，包掉在了地上，紧跑几步进了屋，妹妹吼了出来“妈，妈妈......呜呜呜......”妹妹的嚎哭声响彻整间北房，像是积压已久瞬间爆发了，姚春香脑子“嗡”的一下，瞬间成了空白一片，眼前一片模糊。

                  床上妈妈的身躯看起来小了不少，不是她记忆里两年前的样子，她踉跄着靠近往上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悲愤的力量让她感觉心里揪着疼，她“倏”的一下低了头。来的路上她内心是有预期的，但眼前癌症晚期患者狰狞的样子还是吓了她一跳。

                  妈妈，这个对于她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她多少次梦里都想好好的喊一次的“妈妈”，不是为了叫出口而叫，也不是单纯的看见某个人知道要这样称呼她才叫的，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出于生命本能的，需要寻找那份对于给予自己生命的人的尊重而发出的声音，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可是对于她来说太难了。对于别人来说，是多么轻易能达到一件事，可是于她却恐怕是穷尽一生都在修行的一件事。

                  她确实是鼓了鼓勇气才再次抬起头，不知怎的，眼里的泪水却始终哗哗的流着，妈妈看上去脸色是青黑色的，眼窝深陷下去，下眼袋泛着紫，皮肤皱巴巴的，感觉不到鼻息，嘴角却还是不经意间微弱的张合着，嘴唇突出泛着黑色，整个身子成弓形，像是从头到脚穿了一根线，且用力抽了抽，那微微蜷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是痛苦的。有那么一刹那，搞不清妈妈是活着还是已经彻底醒不过来了......

                  姚明月比她小1岁，个子却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瘦瘦的，站起来弱不禁风，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明月眼里噙满了泪珠，伸手拉了拉春香的手，眼睛一直扑簌扑簌的眨着，眼里写满了无助和无奈，“姐，妈给你打了那么多次电话让你回家，你不是说忙，就是没时间，你...真的那么忙么？”说着，大串大串的泪珠往下淌，此时春香嘴角微微抽搐着，喉咙也发出了哽咽的声音，“妈说，她不会死的，不见到你她就是不死，她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可是，从昨天开始，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我感觉她这次真的不行了，嗯呜呜呜......”说着，明月虚弱的身子摇晃，倒在了春香的怀里。

                  此刻，春香的泪水也像是决堤了一样，和妹妹抱在一起放声哭了出来，人生无常，本来以为可以来日方长的，本来以为可以放任自己的任性的，本来以为有的是机会的，可就是这么突然，妈妈患上了胰腺癌，而且查出来就是晚期。可是，就算是这样，她明明还可以在几天前在电话里和她倔强，怎么一下子就要死了？春香是个性极强的女孩子，她做什么事都想硬撑着做到最好，就算是面对自己的亲人，也没有说软话的习惯。

                  “回，回，回来了...”床上的妈妈明明没有动，眼睛还是闭着的，嘴也没有动，可这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却是她用尽全力才发出来的，接着，指甲泛黑的手指些微的向上翘了一下，似是有千斤的重量压着她不让起来，春香赶忙放开妹妹，“扑通”一下跪在了床边，“妈，妈妈...呜呜呜呜...”“妈妈，我错了，我不该和你置气，不该故意不回来，我真的错了......”春香完全崩溃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悔意，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为什么面对养育自己的妈妈还能这么狠心。

                  妈妈还是那样躺着一动不动，眼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了一下，就那么一瞬，一滴豆大的泪珠缓缓地滚落了下来，“妈，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她每挤出一两个字都要用上好大的力气，“妈，对，对不起，你啊......”春香连忙打断妈妈，这时，妈妈的眉眼明显的抖动了好几下，“不说了，妈，咱不说了，我什么都不问了，咱们娘仨儿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好起来好不好？”春香的眼睛已经明显的哭肿了，鼻涕眼泪一起浸湿了衣服。那边，妈妈还在硬撑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体力实在是不允许，“你，你，你......”连说了三个你字后，头向旁边一歪，就那样，带着没说完的话，带着遗憾走了......

                  我就是姚春香，就是这个妈妈临终前都不在她身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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