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们该回家了
张祈灵盯着衍卜寸,视线没有挪移,仿佛在说你快一些。
他的催促,自然被衍卜寸看在眼里,这人动手的速度很快,甚至没有给张祈灵再多眨眼的时间,几乎是一瞬间,玉砖被不知名的力道直接怼进了有两指深,所有原本隐匿的红线,全部顺着砖与底的缝隙钻了进去。
金像里传出了机械被强硬掰动的声音,这让一旁的张祈灵略微有些耳鸣,而衍卜寸的脸色却煞白一片,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使之溢出血来也没有停下。
这里的机关,说复杂是真复杂。
金像后是绝对有通道的,当初建造他的人,不可能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衍卜寸用红线,是为了探查金像与内壁之间是否有空隙,能够预留出操控机关的地方。
红线蜿蜒着往能够容身的地方绕,几乎将整个金像的内部都覆盖了起来,无数逸动的水银,如装满的水般,叫他有一点差错,就会毫不留情的倾泻,衍卜寸的精神不敢有松懈。
红线这东西的操控,他说不清是什么,大约是衍家与生俱来的能力,但能够熟练掌握,讲究天分多一些,有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那些交织,有的人,穷极一生可能也只能变换出不足手指长度的线,而有的人,则可能短短几秒几分几时就能将它化为杀人利器。
衍家里,只出过三位天才,先是衍光善,再是衍卜寸,还有一个早已死去的福福。
衍卜寸的所有注意力,已经攀越到了金像的顶峰,触及着内壁里,那凹陷下去的眼窝。
“停下。”张祈灵改了主意。
他不是眼瞎,也不能装作看不见衍卜寸强撑的模样。
可衍卜寸却闭上眼,安抚着张祈灵,“快了。”
那些密密匝匝的线,遮天蔽日,快速吞噬着张祈灵手电筒的所有光线,让还想要再说话的张祈灵,连衍卜寸在哪里都分不清了。
眼窝、鼻梁、一头倾泻的长发……不是上方,该往下了,红线灵活的窜动,最终化为一只蛇般的尖锐三角头,猛的扎进了金像半身人和下身鱼的衔接处,那样高度的机关,就算是拥有陈家的九爪钩也是碰不到的。
衍卜寸打开机关之后,红线就褪了个干净,他伸手,却不敢再抓张祈灵的手腕,只是如落水般,喘了好几口气,才点了点对方的肩膀,“我们走…”
他说完,张祈灵就听到了水银逆行,那声音一股脑全冲向了金像的濂泉,最终到达颅顶,等到全部的水银都储存到上方的时候,金像的腰腹内的机关咔哒启动了起来,使得那巨大的人形上半身垄断了水银,成为了个不会碍到下方的容器。
面前底座上的玉砖突然弹到原来的位置,旁侧的那处缝隙变大,正开怀的咧开了一个门。
衍卜寸在前头开路,张祈灵看着这人难受也不吭声的样子,心中有些异样。
这里的甬道内根本没有任何的尸体,也就是,根本没有人成功进过金像内,他们是第一个。
衍卜寸再次耗神的将感知力放开,能明显的听到那处密室里均匀的呼吸声和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显然,身后的张祈灵只是五感强,但全然没有他那种开挂能力,这让他对身后的人答复着,“你担心的话,我就快一些。”
张祈灵跟着他的步伐,淡淡的回好。
等到推开新的石门时,张祈灵背后突然响起了声,竟是在他们离开后,水银直接落了下来,形成了无法回头的墙。
张祈灵没有丝毫的犹豫,扭头,继续跟着衍卜寸。
等到张祈灵看到被绑在一起的吴峫和解雨臣,还有对面单独被绑的胖子时,心中结团的愤怒上升,可他只是蹲下身,又轻又柔地揭着他们嘴上的胶带。
“陈十三不见了。”衍卜寸见大家没醒,便也没装成那个腼腆的结巴。
张祈灵将大家的绳子一一解开后,又探了颈他们的动脉和鼻息,好在只是睡着了,算抽出空来时,他才将目光移向衍卜寸,肉眼可见,对方的下颚转折处,那人皮面具有些松动的翘起,于是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示意衍卜寸的人皮面具快要掉了。
衍卜寸用手抚上脸,将自己那翘边的地方按了按,又向张祈灵移了几步,来到对方面前,“你的也…”
还没等他说完话,吴峫就第一个睁开了眼,衍卜寸紧急一按,几乎让张祈灵那块的脸颊有些红。
没按住!
吴峫看到张祈灵的那一瞬间,猛然瑟缩了一下,那带着惊愕的眼神,让张祈灵下意识猛然想到衍卜寸刚才的动作。
一切的遮掩,都会显得更欲盖弥彰,张祈灵心中响起警铃,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醒了。”张祈灵感觉是没话找话。
他设想过很多面具掉落,吴峫询问的样子,有疑惑、有愤怒、有悲伤、有恨意……
可张祈灵永远都不知道,吴峫的神情只是有一种悟懂的酸楚,他那为小哥首先的准则,最后,终于是携了对自己的关心。
吴峫道,“我就知道。”可他将整个背部贴在冰凉的岩石墙上,又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平静的让张祈灵有些不可置信。
可张祈灵又无法让自己去问,你不怨我?你为什么不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为何,再不问张启灵,是我如今的分量,终于能和他持平了吗?
他的情绪如今杂如乱麻,嘴上却不知该如何说,吴峫的接受速度,超脱了他的想象。
而胖子是不知道怎么又睡过去的,他听到了一半的话,所以在看见张祈灵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同样成为了现实。
“真的,真的是祈灵小兄弟!”胖子高呼一声,倒显得吴峫的沉默更加晦涩了。
张祈灵摸了摸脸上已经松垮的绷带,所露出的假伤快要掉下来了,他想着,如果早知吴峫和胖子对自己的态度不是那么无情,也许把话说开了会更好。
可等到解雨臣疑惑的看亲人相认现场的时候,吴峫却突然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这让他清秀的脸颊红了半边,甚至落了个五指分明的巴掌印。
张祈灵试图拦截,却突然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自己兜里的铃铛不合时宜的也响了起来,他还来不及将试图铃铛毁坏。
霎时,所有人的脸色蓦然变了。
大家手里的电筒的灯,全部都碎裂开来,一切的光线黯淡了下去,就像是恐怖电影里即将被追击时的场面。
衍卜寸感觉不到张祈灵的存在,他的感知被那铃铛屏蔽了,他移步,试图拉住,手却落了个空。
因为风来了…更带起了一阵柔和的辉光闪烁,张祈灵被吹得看得有些愣,就这么,在下一刻他被吴峫扑倒在地。
他意识到,那不是风,而是吴峫用尽全力的一拳。
张祈灵看着那鬼玺,莫名其妙的没有用任何的东西支撑,却宛如有生命般,爬上了吴峫的肩头,光亮所映,让吴峫那张清秀的脸显得狰狞,毫不掩饰的露出恨来。
水没过了张祈灵的头,他疼的溺的不敢呼吸,肩膀的伤口逐渐崩裂,在无人看见的漆黑里,仅有吴峫带着可见的光亮,清晰目视他的鲜血在流淌,最后那些猩红又被流水冲淡,仿佛这种疼是张祈灵自作自受般。
吴峫一改刚才欣然接受的态度,彻底疯狂到咬牙切齿,“张祈灵,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张祈灵懵了,听到这里的解雨臣和胖子也傻了。
他明明接受了的,他明明知道了的,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祈灵将手移向羽绒服口袋里硌的人生疼的青铜铃铛,却没有任何办法让它停下响动。
“天真,你这是做什么?!”胖子的裤子坠水,腿抬不起来,可他却仍然拼命地向吴峫和张祈灵这边移动。
胖子刚才相认的喜悦瞬间褪去,眼里只剩对吴峫行为的不可置信。
解雨臣距离二人最近,他双手伸于吴峫腋下,使劲地想要把对方拔起来,“吴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吴峫却是真疯了,他拼命的抓住张祈灵的领口,死死不松,他垂坠的衣服,臃肿的背包,包括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张祈灵身上。
解雨臣没想到,浸透水的人这么难拉。
衍卜寸从他们的激烈动作中找到了位置,可还没等他的红线有所反应,吴峫的手就已掐上了张祈灵的脖子。
“张祈灵!为什么不是你离开我身边?为什么不是你承担那些责任?为什么我所一直追逐的你,不再是那个真心相待的70?!”
吴峫的眼泪砸下来,搅进张祈灵面前的水里,他撕心裂肺的哭:
“张祈灵,我恨你!你有什么资格装成小哥来骗我!!!”
涟漪…全是涟漪,张祈灵的视线模糊,求生的意志,让他想要撑起身,但他在吴峫手里,总归是会妥协的。
他思量那些落下的眼泪,一滴又一滴的,如视珍宝的数着,数自己到底骗了吴峫多少次。
从偷偷吴峫离开,前往云南开始吗?从明知吴峫追逐,却又故意回避吗?从他将自己装作小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假借他人之名活下去吗?
解雨臣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晃神,大约恰见其微光,恰听其怨怼,恰闻其铃饷……这个局外人的自己,竟然放开了吴峫,鬼使神差的将手压向了张祈灵的肩膀。
他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帮凶。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是谋杀,谋杀!!!”胖子还在这么说着,却最终一起经受不住控制地加入了进去,而在这场杀戮里,他毫不留情地按住了张祈灵的头。
唯一没受影响的是衍卜寸,或许处于那个时期外的人才能知道,他不过就是耳聋眼瞎看不见,才躲过这多人合作的杀伐而已。
衍卜寸显然也没想明白这之间的变化,可当他用红线勾住吴峫肩上的鬼玺时,却明显看到这三人的动作轻了很多。
在此期间,张祈灵没有任何的挣扎,他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水里,感受着窒息、疼痛,连同一堆人嘈杂的谩骂。
“你不懂天真和我找了你多久,你怎么好意思装作小哥来欺骗我们?!”胖子愤愤不平。
就连解雨臣也道,“你最对不起的,就是想要找到你的他们!”
声音逐渐停息。
张祈灵恢复自由身后,发现衍卜寸用红线捆绑住了他们,将他们挂在墙上,堵住了他们的嘴,又让他们再次甜甜的睡了一觉。
衍卜寸的手里正捏着那鬼玺,鬼玺底上还坠着吴峫的衣料,看起来是因无法破坏它,而转向外套,随后被强行割下来的,可无论是红线束多紧,匕首多锋利,都不会在上面留下一丁点的划痕。
“他们不是真的恨你,他们只是被控制了……”衍卜寸放弃研究鬼玺,将其随意一扔,结果还没听到掷在水里的声音,他就发现鬼玺重回到了吴峫的身上。
一时哑然,衍卜寸见此不知该慨叹什么,只是不再管那认主的鬼玺,而是选择安抚张祈灵,想要将其扶起来,处理肩膀崩开的伤,可对方却扭了头,没有看他。
这让衍卜寸的眸光暗了些许,可他的话语依旧稳定,“他们在没被青铜铃铛和鬼玺影响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我会找到毁掉它们的方法,阿祈你先起来,在水里待着太冷了。”
张祈灵躺在水里,半天都没有回话,他的样子寂静得吓人,虽说他以前眼里好像就没什么光彩,可那幽深的湖水,总是叫人会陷进去的。
可如今,衍卜寸切实体会到了,
死潭远比湖水更加黯淡。
就算张祈灵知道他们是被控制,也只会当成那是他们未开口的心里话,外向的人发疯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最是沉默寡言的人,他几乎会穷尽一生内耗下去,又永远将罪恶强加到自己的身上,而衍卜寸知道,自己和张祈灵,恰恰都是这样的人。
所以,也许,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因为他们都学不会爱自己。
“我也有对不起的人。”衍卜寸是第一次对张祈灵说自己的事。
这让躺在水里吐泡泡的张祈灵终于起了身,或许是水的润滑,让他的脖颈上没什么明显的指痕。
衍卜寸紧接着说,“我吃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张祈灵毫无波澜的抬头盯着他,而衍卜寸也弯了腰,仿佛毫不在意的轻飘飘地笑,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在与过去较劲。
“然后。”张祈灵的声音未被那些水侵蚀,哑的过分,他大约是在问后续。
对方看着他,半晌才回,“没有然后。”
张祈灵没有刨根问底的好奇心,只是看着被绑在墙上,哪怕睡着了,还想对自己大展拳脚的三人,蓦然笑了,不是那种风轻云淡,只是他恰好觉得,这场闹剧,应该落幕了。
“放下。”张祈灵说,又道,“他们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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