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9章 湮没之于月陨 (八十九)
第3589章 湮没之于月陨 (八十九)
扛着奎格的遗体，伊莱恩回到了光之世界的迷宫入口。
奎格的遗体格外地沉重。虽然已经用念动力抬起遗体，几乎抵消了遗体本身的重量，但伊莱恩依然感到了那具逐渐变得冰冷的遗体的沉重。
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和伊莱恩有说有笑的一个人，如今已经变成了冰冷的遗体。生命说消逝就消逝，真是脆弱而无常。
＂王子殿下……＂埃德蒙看到从变得极其稀薄的光雾之中走出来的伊莱恩，又看到被圣骸布包裹住、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奎格，他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们回去吧。＂伊莱恩说道：＂得、得用冷冻舱，把奎格的遗体封存起来。然、然后等这艘船回到大不列颠之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他。＂
＂这是开玩笑吧……？＂丹尼尔看着已经逝去的奎格，愣住了：＂人真的会……就这样简单地死掉吗……？＂
＂人、人就是会这样简单地死掉。＂伊莱恩痛苦地回道：＂这、这个笨蛋，为了保护我才……＂
＂都怪我们，没能拦住奎格先生。＂血狮子埃德蒙叹道：＂不……要是我们拦住了他，死的就会是王子殿下了，对吧？＂
埃德蒙的心底也许在暗暗庆幸，死的是奎格而不是伊莱恩。光是想到这一点，伊莱恩就十分难受。
＂总、总之我们先回去吧。大、大家给奎格开个送别会什么的……然后把他送进冷冻舱。＂
＂当然。＂众人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你很累了，大哥哥。遗体由我来搬运吧。＂红狼少年伊奥凑过来说：＂我一定会很小心地搬运的，请放心。＂
＂可是……＂
＂不，遗体由我来搬运吧。＂死神佩恩召唤出邪灵睡魔，睡魔用磁沙构造出一张漂浮着的灵床：＂这是我对逝去者致以的最高敬意。＂
白狮人少年痛苦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遗体安置在灵床上。漂浮着的磁沙均匀而温柔地承托着奎格的遗体。
豹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仿佛正在酣畅地沉睡着，做着永不息止的美梦。
（我会出现在你的梦中吗，奎格？）
伊莱恩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狮子座号上来的，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断片，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
而且，之前依然大概有数十上百只光之羽蛾与他进行过量子融合。这些恶心的虫子就这样永远住在他身体里，赶也赶不走，不停地对他发出各种微细的声音——一些似乎是言语，但伊莱恩又听不懂的低诉。
虽然这些羽蛾的数量不多，远远不足够夺取伊莱恩的身体操纵权，或者让伊莱恩再次被那虫群意识所吞噬；但有这些异物在他体内，终究是很讨厌的。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而小狐狸贝利正坐在他身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大哥哥你还好吗？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贝利问：＂要不要先去睡一觉？＂
＂我、我没事。＂白狮人少年答道：＂我、我现在还不困。＂
＂但你看起来相当憔悴。＂小狐狸道：＂我知道奎格叔叔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这样一来你更应该照顾好自己，不能让身体垮掉啊。如果连你也倒下了的话，奎格叔叔的死不就白费了吗。＂
连续两个＂死＂字，刺痛着伊莱恩的神经。
＂够、够了。＂他发脾气道：＂不、不用你来多次提醒我奎格已经死了。我知道他死了。你就不能不提这件事，让我一个人安静下吗？！＂
于是，贝利露出更加委屈的表情来：＂好的。对不起，大哥哥。要我做点什么东西给你吃吗？＂
[吃]。
这个词也在刺痛着伊莱恩的神经，甚至比＂死＂更甚。
毕竟一直在给伊莱恩做饭的，就是奎格。教贝利做饭的也是奎格。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伊莱恩能吃上一口美味的饭菜，让早已失去味觉，活的生不如死的伊莱恩，能偶尔尝到一点真正的滋味。
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结果伊莱恩又一次辜负了爱，也许也辜负了不少奎格曾经创造的美食。
想到这一点，泪水又迷了伊莱恩的双眼。
＂大哥哥？＂
＂你、你歇着吧……＂伊莱恩低声说：＂我不饿。暂、暂时没有心情去吃什么。＂
＂可是……＂
＂没、没关系的……我很冷静……＂伊莱恩擦掉眼泪，又摸了摸贝利的头来安慰对方，＂我真的……很冷静。＂
＂所以……奎格叔叔的告别会在十分钟之后举行。埃德蒙叔叔要我确认了大哥哥你醒着，才举行这个告别会，不然就延期。你要去参加告别会吗？还是说，先睡一会儿再去？＂
＂我、我没事……我会去的。＂伊莱恩答道。
＂那你至少梳洗一下再去吧？要么干脆洗个澡？＂
＂嗯……就、就那样吧。＂伊莱恩答道，告别了贝利之后就魂不守舍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虽然很累，他还是去洗了个澡，毕竟他身上沾满了血腥味，这个状态去参加告别会不合适。
（他是因为你而死的。）
无数的责难的声音总在他脑海里翻滚。
（要不是因为你太过弱小，又疏忽大意，他就不会死。）
（要不是你的绝对领域崩坏了，让敌人有机会入侵你的身体，他就不会死。）
（你弱小得总是需要别人来保护。而别人就总是为了保护你而死。）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伊莱恩站在奎格的遗体前，看着正要送进去冷冻舱里冻封起来的奎格，百感交集。
＂这是最后的道别了，＂埃德蒙在伊莱恩身旁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奎格先生说吗，王子殿下？＂
＂我……＂
伊莱恩想说什么的，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场告别太痛苦了。一想到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奎格这个人，看不到他笑，吃不到他做的饭，没能听见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伊莱恩可爱……就很难受。
如果这一切只是个噩梦就好了。如果醒来之后伊莱恩能看到活蹦乱跳的奎格，就好了。
这一切真的只是个梦，对吧？奎格只是太累而睡着了，他会醒过来的，对吧？
可是为什么呢。躺在那里的奎格，睡得又是那么安详。安详得让人不忍心再叫醒他。
伊莱恩捏紧了拳头，努力遏制住自己涌出的眼泪。不过眼泪早就在眼眶里打转，根本没法遏止。
＂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佩恩走过来给奎格献上一束花：＂不过他做的饭很好吃啊。这样良善的一只豹子，应该没有人会讨厌他吧？＂
＂又一次，没能拯救到……＂丹尼尔也过来给奎格献上花束：＂不管怎样……请你安息，奎格先生。＂
＂奎格叔叔……＂贝利和伊奥也过来给豹子献花，孩子们的眼眶有点红肿。
＂感谢你为王子殿下做的一切。＂埃德蒙放下花束，同时温柔地抚摸着冷冻舱的舱门，仿佛那是奎格的棺材：＂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请好好休息。＂
差不多是时候了。埃德蒙对众人使了个眼色，准备合上冷冻舱的舱门。
＂等等！我、我还没……！＂伊莱恩急道。
＂王子殿下，你有什么想对奎格先生说的吗？＂埃德蒙注视着伊莱恩。
可是白狮人少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即使不说出口也可以，你心里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就说吧。＂埃德蒙继续道：＂我们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总之王子殿下你把该说的话先说完吧。＂
于是伊莱恩深皱着眉头，凑到奎格面前。
（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之外，他什么都想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到现在还没能接受奎格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如果奎格真的能够再活过来，要伊莱恩拿什么去交换都可以。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是要这么残酷，要一次又一次夺走他爱的人，以及爱他的人？
就在伊莱恩看着奎格的遗体发愣的时候，豹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爬起来了。
众人看傻眼了。
＂……奎、奎格？＂伊莱恩低声问：＂你、你还活着……？＂
＂你们是怎么了？＂豹子搔了搔头：＂为什么，都围在这，看着我？＂
＂奎格！！＂伊莱恩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搂住奎格大哭起来。
（这是奇迹，这一定是奇迹！）
（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奇迹的！这个世界还不至于那么绝望！）
（……太好了！）
＂你个笨蛋！你个笨蛋！你个笨蛋！＂伊莱恩狠狠地捶着奎格胸口：＂你、你在装什么死啊！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对不起。＂就像是哄孩子似的，奎格摸着伊莱恩的头：＂我回来了。＂
＂欢、欢迎回来。＂伊莱恩哭着答道。
＂嘻嘻。你真可爱。＂奎格低声说。
伊莱恩就像是触电似的，全身打了个颤。
一切的希望都幻灭了。
他推开奎格，同时手一扬，在自己身后产生一个足够大小恰到好处的念动力冲击波，把众人推开而又不让他们受伤。
＂王子殿下？＂
＂别、别过来！＂伊莱恩大喊道：＂离这家伙远一点！他不是奎格！＂
伊莱恩自己也后退了半步，定睛看着那个＂奎格＂，充满敌意地。
是的，他知道那个＂奎格＂其实是谁。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奎格，而是约頓巨人。
假扮成奎格的约頓巨人，露出让人心寒的冷笑：＂为什么会被你识破？我的演技明明无可挑剔。＂
＂真正的奎格才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夸我可爱。那家伙最闷骚了。＂伊莱恩又是悲伤又是绝望地看着约頓巨人：＂而且你的身体就像尸体一样冰冷，没有心跳。奎格是真的死了，对不？你……你在用你最后的力量驱动他的遗体，想骗我，想乘虚而入，夺取我的身体？＂
＂回答得实在不能更正确。＂约頓巨人露出狡猾的笑容来：＂这家伙的身体正在死去，撑不了多久了。我才不要和他同坐一条船，一起下沉呢！现在，你要怎么办？乖乖地把你的身体交出来，让我凭依吗？还是说，要先跟我打一架？＂
白狮人少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来吧。你可以寄生到我的身体里来。＂
＂王子殿下？！＂＂大哥哥！＂＂你是傻瓜吗？！＂后方的人们大喊道。
可是伊莱恩挥了挥手。一切都没所谓了。
＂你是认真的吗？＂约頓巨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伊莱恩。
＂是的。来吧。＂伊莱恩认真地答道：＂你也只是想要生存下去而已。如果你想要生存，那就到我的身体里来，在我体内继续存活吧。我绝对不会把身体的操纵权交给你，但我不会让你死去的。请……请不要再操纵奎格的遗体了，请让他安息吧。我、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的遗体进一步损坏啊……＂
是的，奎格的遗体就是＂人质＂，如果约頓巨人想要硬干，和伊莱恩打起来的话，遗体绝对会受损。伊莱恩无法坐视这种事情不管。与其变成那样，还不如乖乖地让约頓巨人凭依到他的身体里去。
＂明白了，交易成立。＂约頓巨人冷笑，然后有一种冰雾似的东西逐渐从奎格的体内涌出，漂浮到半空中形成一团。失去了约頓巨人的操纵，奎格的遗体终究是彻底变回了冰冷的遗体，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它往地上倒去。
而约頓巨人化成冰雾也朝伊莱恩涌来，准备进驻伊莱恩的身体。现在的伊莱恩的绝对领域破损不堪，约頓巨人说不定会很轻易就抢夺到伊莱恩的身体的操纵权吧。但那是以后才需要去担心的事情了。
就在冰雾快要落在伊莱恩身上的时候，有个力量从侧面撞向伊莱恩，把白狮人少年撞开。
＂欸？！＂伊莱恩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团冰雾已经迅速地钻进了另一个人的体内。
红狼少年伊奥的体内。
＂哇啊啊啊……！＂伊奥的身体在抽搐着，发出一连串的悲鸣。过了数秒之后，红狼少年才从地上爬起来，对伊莱恩竖起拇指：＂我没事，大哥哥！＂
＂伊、伊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能总让大哥哥一个人蒙受损失。＂伊奥露出苍白的微笑：＂我什么都不能替伊莱恩大哥你做到，但唯独这件事，让我来代替你吧。我没事的！那家伙虽然侵入了我的身体，但身体的操纵权还在我这边，我不会让他跑出来干坏事的！＂
＂伊奥……＂于是伊莱恩的双眼又被泪水模糊了。
＂在这之前，大哥哥你先处理一下奎格叔叔的遗体吧。要把他放进冷冻舱里，不是吗？＂红狼少年催促道：＂再不处理的话，遗体真的会腐坏哦。＂
虽然很痛心，虽然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伊莱恩还是努力爬起来，走到奎格的遗体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它。
＂这次……总算是完结了。＂他知道奎格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他只能痛苦地对豹子告别：＂一、一路走好，奎格。＂
他把奎格放进冷冻舱里，准备关上冷冻舱的舱门。
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小小的光球从奎格体内飞出，飞进伊莱恩胸口里。在他察觉到之前，光球已经融入了他的体内。
[我哪里都，不去。我会和你，在一起。永远地。]
那个似有若无的声音在对他低诉。
[你不是，一个人。你永远都，不会孤独。有我在，陪着你。]
温柔地低诉。
[所以啊，别哭了，好吗？]
＂嗯……＂伊莱恩使劲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好，好的。＂
他关上了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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