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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针 出战人选


  “好大的口气!好狂的娘们!”秦德威暴跳如雷:“好哇,给那三家传下话去!打!给我往死了打!咱家就不信了,就凭一根绣花针,她还能翻天了不成!”

这斗绣马吊,与普通斗绣有所不同,梁太元所谓“好事者设了马吊绣”,但这么正规的马吊斗绣却还从没有过,因题目太过特殊,先前也没想到会斗这个,这里头就有些必备的物料要准备,还需要时间作一些安排,梁太元请得了两天时间,而这两天也就让四大名庄各自得了准备的时间。

茂园。

陈老夫人看着陈子艳与梁、李、孙三宗师,说道:“第三关定下来了,斗马吊绣,每庄三人下场,凰浦做庄,不轮庄。这一关事关生死,要是还让凰浦闯过去,那它就出线了,尚衣之家却无缘御前大比,我广茂源必定声名扫地。因此这一关许胜不许败!”

孙庆师接口说道:“凰浦不知怎么竟得罪了秦太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听说泰奇那边已经领了命,康祥那边也说会遵从,这一次三家打一家,她姓高的再强也休想翻身!”

陈子艳看着梁惠师:“这个局面惠师觉得如何?”

梁惠师扭动脖颈,看都不看陈子艳,她好像对谁说话都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腔调:“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只要能赢就行。高秀秀没那么好打的——她既然敢应战,多半就有倚仗。”

“倚仗?”李源师问:“她还能有什么倚仗!若是斗刺绣境界,宗师的数量可能会没用。但斗绣马吊,既斗精也斗快,她一个人再怎么也只有两只手,不可能赢!”

梁惠师懒洋洋道:“这绣马吊大家都没认真玩过,我也是刚刚仔细研习了规则,虽然秦太监下令要三家击一,但真个下场,并不是真能九个打三个,只是三家联合更具优势罢了。所以凰浦那边还有一线生机。”

陈老夫人和陈子艳对视了一眼,便由陈老夫人发问:“生机在何处?”

博雅绣庄的后园,林添财也正在讲述他刚刚得到的情报:茂源那边,梁惠师、李源师和孙庆师将一起上阵,康祥那边也是三宗师齐上,广泰奇那边实力稍逊,却也精锐尽出!

这个消息传出后,整个广州的刺绣界可都轰动了!

看了这么多年的刺绣,就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而且还是以三击一,三大名庄围攻一个刚成庄不到一年的凰浦!这般好戏,以前别说看见,听都没听过!

自袁莞师以下,大师傅以上所有绣娘全部到齐了。

秦德威这种赤裸裸的威逼,既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使得凰浦上下空前地团结起来。这一仗极其难打,但万一打赢了,那凰浦在广东可就真正意义上的所向无敌!因此此刻众绣娘心中,既因为受压迫而感到憋屈、想要反抗,又为“万一取胜”而微微期待甚至兴奋。

高眉娘坐定后,所有绣娘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袁莞师先开口了:“如此劣势之下,我们唯有一计,才能博得一线生机!”在众人闻言精神为之一振时,袁莞师望向了高眉娘身边的独手黄娘。

“凰浦那边,还有两个大高手。”梁惠师伸出一个手指头:“袁莞师……”再伸出一个手指头:“以及那个断了一只手的黄娘。”

提起袁莞师,茂源众人都是心头一紧。

“莞师的功力,大家心里有数,茂源除了我和尚衣,没第三个能压得她住。至于那个一只手,她虽然只剩下一只手,但以她和高秀秀的默契,起到的作用只会比袁莞师更大。”梁惠师道:“有她配合,高秀秀的针速能在短时间内快上一倍。”

若她再怎么形容黄娘的针功大家都未必有感,但听到将“高秀秀的针速提升一倍”,众人无不暗抽一口凉气。

孙庆师干笑着:“可是姓袁的姓黄的已经发誓不参加这次广潮斗绣了。”

“事态总会变的。”梁惠师阴恻恻地笑着:“先前第一关的时候,我们对凰浦釜底抽薪,可谁能想到,对方竟能逼得老夫人低头,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我的绣?三公子既然有这个能耐,焉知他就没办法将我们套在莞师和黄娘脖子上的套子给解开?”

博雅后园,区大娘站了出来,垂泪道:“如今生死决于此战,整个广东刺绣界都看着呢!断不能为了我一人误了整个绣庄。妾身已经想清楚了,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来扛,这样家师便不用再受我之累了。”

她能主动站出来,众人都感动,知她这样决定,那是做好儿子性命都不要了的准备了。

黄娘一直垂着脑袋,这时也抬头道:“我那丈夫虽然不成器,但当年我走投无路之际是他收留了我,所以我不能不顾他。可区家嫂子说的对,我们不能因自己的家事拖累了绣庄。这次斗绣我也上场吧,对方事后如果报复,我陪丈夫一起死,还了这份恩情,也就是了。”

“这次广潮斗绣刚开始的时候,形势还不像今天这般危急。所以凰浦那边还能忍着收藏起莞师、黄娘。”梁惠师倚着座椅,缓缓说道:“可是如今形势已变,双方图穷匕见,难保凰浦那边会有什么激烈的想法,或者是三少爷想出什么主意来,竟破掉了我们对莞师与黄娘的禁制,这便不得不防了。”

众人闻言颔首,都觉得梁惠师所言有理。

“因此上,还是得来个板上钉钉,要将袁黄二人身上的套子给钉得更死一些。”

“好,”陈老夫人道:“此事我交代杨管库去办。”

眼看区大娘和黄娘先后表了决心,凰浦众绣娘都被她们的舍己为公打动,一边有些不忍,一边又忍不住想,若是有莞师和黄娘出手,那凰浦就算以一敌三,或者当能多几分胜算。

林叔夜微一沉吟,道:“此事我来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

那边高眉娘却摇头:“不如算了吧。”

众人都是一怔。

“若有莞师、黄娘帮我,胜算自然要更高一些。”高眉娘道:“但套住莞师黄娘这件事情,不像是陈子峰的手笔,若是他出手,事态不止如此。我估摸着这路子,倒像是小惠……梁惠师出的主意。”

独手黄娘冷笑:“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高眉娘道:“是她的话,以眼前的局面,多半还会有后手,所以莞师和黄娘如果要破誓,后果恐怕会比你们预料的更加严重。纠缠起来后续难以预料,而我们只有两天的准备时间。与其纠缠在这些外务上,不如专心、定心、一心以备战。”

区大娘皱眉道:“可莞师和黄娘如果不出手,那……”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想请她二位出手。”高眉娘打断了她的话。

“啊?”

袁莞师问:“高师傅打算领谁出战?”

高眉娘点了点林小云,林小云大喜,她手指移动,又落在李绣奴身上,李绣奴大为惶恐。

袁莞师又惊又喜:“这两个月,老身是亲眼看着她俩进步神速的,但真的可以么?对面可是七位宗师!”

高眉娘道:“若论总体的境界实力,她们离刺绣宗师还差得远了,但以这场斗绣给我打下手来说,或许也够了——顶得上两个宗师。”

李绣奴听了这话,半边身子都在发抖,简直不敢自信,林小云则哈哈笑道:“真的?哈哈!我就知道,以我的天资加上姑姑这样的名师,肯定是早就大成了!”

众人本在惊喜之中,听了林小云的话又无不愕然,喜妹窃笑,黄娘直接呸了一声,高眉娘笑而不语。

袁莞师看看她们师徒三人,起身道:“既然高师傅有把握,那这场斗绣,我等坐等捷报。”

众人虽然还对林李这两个人选心存疑虑,但袁莞师既表了态,也就跟着她告退,等众绣娘都走了,林添财才问:“高师傅,带着这两个小年轻,真的有把握?”

高眉娘望天沉思了一会,才说道:“这场斗绣,是迄今为止我遇到的最没把握的一关。因为这马吊绣,我以前也没玩过,这一关要过,既在绣花针上,又不在绣花针上。胜负的关键,或许还要看舅老爷。”

“哈哈?我?”

“我昨晚与庄主连夜琢磨,深觉这马吊局乃是纵横捭阖的博戏。场外的赌斗,自然不会比场内逊色。不过这场外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掺和的了,但我听庄主的语气,或许他已有定计。”

林添财望向林叔夜,林叔夜道:“舅舅,我们出去吧,别妨碍姑姑她们练针。”

林添财笑道:“也对,咱们出去说,免得影响了她们的专心、定心、一心……哈哈。”

虽然面临大敌,但看到高眉娘镇定自若,就连林添财不知不觉间也心情宽松了起来。

他舅甥二人也出去后,林小云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奇谋?”

不料高眉娘却说:“没有,都只是安定人心的骗人言语罢了。这场胜负的关键……”她伸出了两只手指,手指上光芒闪动:“仍然是在这根绣花针上。”

林小云却欢喜道:“所以其实也不用什么计谋,就靠着咱们师徒三个也能赢对不对?”

高眉娘冷笑了起来:“对面有七位宗师,加上两位功力比你们只高不低的大师傅,‘师徒三人’?嘿,若是换了我另外两个徒弟在此,的确可以一战——小惠未叛,黄娘完好,我们三人联手,别说七宗师,就是九个宗师来了我们也照杀不悟。现在换了你们两个,却就难了。”

听了这话,李绣奴为之一丧气,林小云却道:“难……那就是说,有机会?”

“确实有一点机会的。”高眉娘说着,摊开了一副马吊牌:“这绣马吊大家都是第一回玩,机会也许就藏在此处。”

凰浦既定了出战人选,他们心怀坦荡,便将名单报了上去——却不想他们竟是第一个报的。

茂源那边没想到这一点,杨燕武针对区大娘和黄娘的追加布置便落了个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陈老夫人忽然有些怅然,叹道:“想不到,唉,其实也不是想不到。”

她和高眉娘的渊源也很深,同样很了解她的为人和行事方式,这时眼看对方光明磊落,反观自身反而暗中有愧。

陈子艳道:“若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就算这些年功力更上层楼,但带着两个新丁,能顶什么事!”

陈老夫人沉吟着:“其实还是有点隐忧。”

“什么隐忧。”

陈老夫人不答,嘴里却念叨着:“内奸不除,绝无胜机,内奸不除,绝无胜机……”

“祖母还在想着大哥的话?他都疯了!”

陈老夫人却摇头道:“不,你大哥从来言无不中的。他只是有心魔,但既然这样说,那自必有他的道理。现在六七个宗师围攻高秀秀一人,她再怎么能耐也绝对抵挡不住的,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变生肘腋之间。”

陈子艳脸色微变:“祖母是怕斗绣场上,内奸反水?”

“不得不防。”

在绝对优势的实力对比下,若说还有翻盘的机会,那就是内奸临阵倒戈。

“那这个内奸……祖母觉得是姓梁的,还是姓孙的?”

“如果让我选,”陈老夫人悲叹:“我自然不希望是庆儿。”

“既然祖母觉得孙庆师有可疑,那也就不用叫什么庆儿了。把她叫来,三面六目问个清楚!”

陈子艳就是这样的,她心中缺乏善意,却也不具备作恶所需要的心机,这些年能在宫里撑下来,全凭一个“忍字”,忍成了一块木头一般,可也因一味憋屈,一回到广州整个人便越发地放肆了,陈老夫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因为怕刺激孙女而不敢再说什么,甚至不敢再劝,只是用连陈子艳都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峰儿,你什么时候能好啊,你再不好起来,这个家……我可要撑不下去了!”

孙庆师刚在为马吊绣的事做准备,忽然被单独叫了来不免有些奇怪。

“叫庆儿你来,是让你去调查一件事。”园子里明面上只有陈老夫人,她怕陈子艳脸上露出破绽,便让她躲在暗处。

“有什么事情,娘师吩咐就是了。”没其他人的时,孙庆师是这样称呼的。

被她这么一叫,陈老夫人便有些不忍,然而却还是硬起了心肠:“广潮第一关,‘摸破补’那个策略,你去查一查是谁泄露的,我要扒了那人的皮!”

孙庆师的眼神忽然有些闪躲,随即笑道:“这个方略虽是惠师提出来的,但凰浦那边多半也是知道的,会不会是他们那边泄露的。”

“杨管库已经查明,不是他们那边漏的,就是我们这边走的消息。杨管库甚至查到广泰奇那边接头的人了,只是不知道我们这边是谁卖的。”

孙庆师脸上肌肉无法自控地又再次僵硬了几分:“那……那人可真是大胆!”她脱口说了这么一句,语调才渐渐从慌张中恢复自然,思绪也理了过来:“这事交给我!我一定将人揪出来!”

“后天就要斗绣了,所以今天之内,你就得把人查出来。大战在即,不可留着内奸耽误大事!”

孙庆师离开后,陈子艳走了出来:“果然是她!”

就连她都看出了端倪,何况陈老夫人:“唉,自退隐之后,我是真的老了,心肠也软了。若放以前,她岂敢耳!”

“马吊绣一役,是不能让她上了。”

“这个自然,不过,”陈老夫人道:“我还想再看看惠师那边……”

胡嬷嬷入内:“惠师来了。”

祖孙二人对望了一眼。

“请。”

梁惠师走了进来,瞧见二人,笑道:“可巧了,尚衣也在,那却正好。”

陈子艳皱眉:“你找我有事?”

“高秀秀那边,竟然没动让袁黄出手的意思,我寻思着,她敢这样多半就是另有后手了。”梁惠师道:“因此不得不防。”

陈子艳问:“怎么防?”

“自然是我们再买一个保票。”梁惠师冷然道:“我思前想后,终究是想到了一事,只是这事却得尚衣出手才行。”跟着便将一桩秘密说了。

陈子艳祖孙大奇:“竟还有这事!”

“自然是的。”梁惠师笑道:“这件事情,当事人自己都不记得——她太高傲了!另一个在场的人是块木头。因此只我留了心。上次尚衣那般无理由地逼三少爷他也屈服,这不是已经应验了么?”

陈子艳忍不住道:“原来是这个缘故,那你上次怎么不明说!”

“当时不说,是我顾念着尚衣的脸皮,”梁惠师冷笑道:“但现在决战在即,什么招数都得用上了,尚衣的脸面,也得往后面放一放了,老夫人你说对么?”

不管陈子艳一张变成猪肝色的脸,梁惠师自顾自地就告辞了。

她走了之后,陈子艳还在恼怒她的姿态,陈老夫人已经自言自语起来:“不是她,看来真不是她!”

“祖母,你说什么?”

“应该不是她了!”陈老夫人叹道:“虽然我一直猜疑她,但不择手段地要将高氏往死里整,这般怨毒再假不来了。再说,她若真有异心,便当加倍地逢迎掩饰,便如庆……便如孙庆师那样,而不是对你不假辞色,甚至还屡屡与你作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喜怒怨憎。”

她虽然老了,刚毅果决远不如中年之事,但心念既定,便不再犹豫:“把孙庆师换下来吧。大敌当前,不可留下这般隐患。空出来的位置,在庄中大师傅里……”

“我去!”

“啊?不可!”陈老夫人忙道:“你的身份,是我茂源的底牌,不可轻动!”

“不出手上次也出手了。”陈子艳恨恨道:“上一次显然是姓高的联同姓沈的做局,才将我坑了进去。我就是要教天下人知道,论真正的针功,我绝大内首席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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