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辈子嫁你

巨瀑从山巅冲下，激起轻纱般的雨障。

  郑老大死了！

  “从这么高的悬崖落下，一定活不了了。”

  程诺轻轻的说，声音几不可闻。

  这哗哗的激流声音像是一支支利箭穿心而过，天地间变得模糊起来，绿水青山，尽失色彩！

  不可置信和钝痛在胸口盘踞，她双手紧握，不停的颤抖着，心中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郑老大！郑老大！郑老大——

  许久，她才从震颤中恢复清明，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女孩身上，木然起身，神情寒峻地抱着她朝山下走去。

  一脚踢开山下的一家客栈，焦急守在客栈中的中年夫妇，一看到她手中的小女孩，狂喜地扑将过来。

  程诺把小女孩递给他们，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却被那妇人一把拉住，她含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不必谢我，好生把你女儿养大，她的命，是用旁人的命换的。”程诺望着门外，轻飘飘地说。

  “公子，这是我们筹的银子，不多，但也是我们的心意，你收下吧。”小女孩的父亲双手捧着一个银袋子。

  程诺轻哼一声，并未接，她又看到那小女孩腰间系的玄青色衣物，心中一动，走过去解下，握在手中。

  她拿着郑乾残破的衣服，在离瀑布不远处，寻了一个花香四溢，地势平坦之地，埋了他的衣物，用石块垒砌了一个衣冠冢。

  短短数日光景，这个浑身充斥着霸道神武之气的男人，带给她的撼动无与伦比。

  他为她割自己的肉！他为她被激浪冲下瀑布！

  她这样一个流浪漂泊，无依无靠的人，竟有一个人为她而死！

  他灼灼的目光，英俊的容貌，此时清晰地从心底走出，她不禁心跳如擂。

  郑老大，郑乾，这个强盗头子当真是喜欢她么？

  山洞内，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那种让她从未有过的身体异样感让她迷惑不解，他曾在她耳边，用低哑的嗓音说：“我真心想要你，你跟了我决不会后悔！”

  程诺的心弦被拨动，念起他生前总想着娶她，叫她跟了他，心中激荡，脱口而出：

  “郑老大，你在黄泉路上慢慢走，千万不要喝那孟婆汤，你记着我，我程诺发誓，一见到你，我就跟你走，你要娶我，下辈子我就嫁你便是！“

  程诺又感伤磋叹一阵子，这才起身站在悬崖瀑布边上，之前，她还费尽心思想要下山，可此时竟是心情沉郁不舍离去。

  “呼啦”一阵响动传来，适才她从一处乱石堆搬了石块为郑乾做衣冠冢，那乱石堆少了支撑，又往前滑落了些，露出一副骷髅骨架。

  程诺走过去，心道，“不知是谁死在这荒山野岭，我且帮他也埋起来吧。“

  她搬动周围的石块，重新帮他垒起一个石墓，刚搬起一个大石，下面竟有一个油布包裹。

  她忙打开看，一把弯月短刀，刀柄镶着颗红色宝石，刀锋锐利，阳光下闪着冷光。

  程诺随手往旁边石头上砍去，那坚石应声裂开！

  “好刀啊！”程诺赞叹一声，收入腰间，随之，她才拿起包裹中的一本书籍，封皮破旧不堪，写着四个潇洒大字：

  逍遥剑诀！

  程诺看了几页，只觉这剑法精妙，招招相扣，实是正统剑法，但师父教她的功夫原也不差，也没在意，收起来后把那骷髅重新埋好。

  程诺朝那骷髅的石墓拜上两拜，长长叹息一声，又朝那瀑布望了望，心中莫名酸涩又起，默默说道：

  郑老大，我走啦！

  说完，她猛然回过头，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一路奔波，距离京都已指日可待。

  程诺是在关外长大，与中原的风土人情已是生疏，倒有些近乡情更怯。

  想想她这许多年心心念念的愿望就要达成，竟有些恍惚，爹娘会不会当她早死了？他们变成什么模样？

  这日，她勒马歇脚。

  此处山路蜿蜒，她从山上往下望去，下方是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山谷，颇像她和师父待过的谷底。

  山风徐徐，她一袭白衣，临崖而立，胸怀竟涌起世事无常若梦的沧桑之感。

  山谷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苍白的肌肤上染着层层血迹，瞳仁漆黑如墨，眼神冰冷疏淡。

  他眯起眼睛看着上方的天空，山崖顶上有一个白衣人站在上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谷中的天空，他已在身后的山洞中生活了七年！

  七年前，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和几个叫花子一起到一个大户人家门口讨饭，那仆人引他们进去，珍馐美食任他们随意吃喝，他还以为遇到了大善人。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在一处山洞里，一睁开眼，就有两头饿狼朝他扑来，惊惧之下，他竟忘了逃。

  被一头狼咬掉一块肉后，他才做反应过来，抓起地上的一把剑拼了命地砍。

  他做叫花子时，常和人打架，就是这般不要命的架势，最终他杀死了那两头凶狠的狼。

  这时，走出来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帮他服药治伤，端来精致小菜让他吃，等他伤后，进来一个劲装黑衣男人，教给他一些功夫。

  老婆婆对他说：“小伙子，你以后就是无心阁的人了，做无心阁的人就要有本领，等你走出这个山谷，你就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往后，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之后，过一段时间，洞内就会有猛兽被放进来，再后来，就变成了人，有时一个，有时十几个，他们一进来就要杀了他，他若想活下来，就要杀了他们！

  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在那炼狱中，除了要他命的人，再没见过旁人！

  今日，那个山洞石门终于打开了。

  他抬头望天，恰好看到了山崖上的程诺。

  但程诺却没看到他，她看了一会儿，便重新上马，朝京都赶去。

  在她的记忆里，她们程家大宅是在一座石桥后面，院前一排杨柳依依，河两岸尽是桃树，桃花开时，煞是好看。

  她寻到了石桥，看到了杨柳树，就连程家宅院门口的两头狮子都俱在，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模样！

  她举起的手，又放下，喉间发堵，泪花翻涌，她轻轻喊出：“爹，娘，”手拍了下去，无人回应。

  她大声叫道：“爹，娘，我是程诺啊！”

  门咯吱开了，出来一个中年管家，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似是风尘仆仆的俊朗公子，问道：“你找谁？”

  “我是这府上的女儿，我是程诺，我爹娘呢？”

  “这是侯府，公子……哦姑娘，你找错地方了。”

  ……

  此时正是翠柳如丝繁花似锦的六月天，她却手脚冰冷。

  这里，早不是程府！

  这里已易了几次主！

  周围邻家的祥嫂，也已双鬓发白，她望着程诺，喃喃地道：“小诺儿，你还活着啊！都这么大了，你爹娘若是见到你，定高兴极了……当年你失踪后不久，你爹娘就卖了宅子，搬走了，也没对我们说，不知去了哪里……”

  她经历太多艰辛凶险之事，历尽人情冷暖，可心中总有一个信念支撑着自己，她是有家的，有父母疼的，只要她回去，就能重过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到头来，她的家，却没有了。

  她历尽艰辛地回来，却没有爹和娘在等着她。

  程诺万分失落地沿着河岸走着，身体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紫衣年轻男子急匆匆跑过，神色慌张地闪身躲在程诺旁边的石碑后面。

  随后三个长相极具特点的人追过来，只见他们都身背兵器，脚步沉稳，一看就知是功夫上佳。

  他们在程诺身边停下，粗声问道：“小兄弟，可见到一个穿紫衣服的公子？”

  程诺手一指左边，冷冷说道：“往那里跑了。”

  待那三人走远，那身穿深紫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腰系玉佩，面目俊美，唇红齿白，肤白如玉，倒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

  他一张细长丹凤眼笑眯眯地看着程诺，玉脸更是堆满笑意，施礼道：“多谢小哥哥相救，小哥哥，你生的真漂亮呀！”

  程诺冷哼一声，瞪他一眼，牵着马便走。

  “小哥哥，你别走呀，”他又赶来拦住程诺，笑呵呵地边从衣袖中掏东西边说：“哥哥，你刚才的眼神好生厉害，跟我姐姐一样，那么美，她还天天冷着脸，啊，这是一点谢礼，哥哥务必要收下啊。“

  程诺低头一看，一块金元宝在他白皙滑嫩，骨节分明的手中熠熠发光。

  程诺从古颠国遗迹中取了不少珠宝，去一个地方前总要藏在隐蔽的地方，一路带回了中原，早就不为财物所烦恼，可还是有些惊诧，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他黑发如锦缎，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金蝶穿花深紫箭袖，面目明朗，眉梢似有无数风骚，丹凤眼含情带笑，俊美得不像一个男孩子。

  她叹了一口气，这是哪家的少爷？

  淡淡地扫了一眼金元宝，不再理会他，径直便走。

  那少爷倒是没完没了，跟过来，一把拉住程诺的手，把金元宝放在她手中，“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哥哥你帮了我，我定是要谢你的。“

  程诺瞪他一眼，只得接下金元宝，走了几步，这少爷又跟上来，刚要张口，程诺一把抽出短刀，指在他脖间，“你再敢跟上一步，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这无忧无虑的少爷，怔在原地，紧抿双唇，摆着双手连连后退。

  这熟悉又陌生的家乡街道，程诺一步步丈量着走过，直至月上枝头，她才想起自己还没有一个落脚之地。

  她牵着马寻找客栈，经过一大户人家，看到门口跪着一个书生，在放声大哭，声音悲切。

  程诺看一眼就径直走开，却听见他喊：“月儿，你若答应嫁给别人，我便活不成了……”

  程诺心中一滞，走过去问道：“你这人好没骨气，世上这么多女儿，换一个便是，一个大男人寻死觅活，好不害臊！”

  “你知道什么？我和月儿心意相通，早已私定终身，只是他那爹爹嫌我一介穷书生，无身份，无地位，不肯让月儿和我在一起，还要将她许配给尚书家的公子……此生，我只爱月儿一人，她若嫁给别人，我活着还有何乐趣？”

  那人似是跪着痛哭许久，心情激动，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倒是让程诺愣住了。

  身份！

  地位！

  曾经也有一个长辈说过这番话，他说她程诺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哪有资格和他儿子在一起！硬是给儿子许了一个郡主的好婚事……

  程诺心想，“我心中也只爱着若湛，想着他娶了郡主，我这心里当真是痛如刀绞，毫无乐趣！这书生想必是更加难受，他爱着的人，也还爱着他，而若湛，却是不爱我的……”

  “那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你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啊。”程诺道。

  那书生长叹一声，“月儿至孝，绝不会抛家跟我走……除非……不可能的。“

  “除非什么？“

  “除非我能帮她爹爹报了大仇！我知道月儿的爹爹有一个心结，他当年收留了一个江湖人士，那人盗走了他传家宝，又将他双腿打残，奸杀了月儿的娘，月儿说他爹爹做梦都想着报仇……“

  寂寂长夜，披星戴月，程诺纵马飞奔，夜行百里，取人首级！

  她不知疲倦，换了三匹马，全身大汗淋漓，高昂的束发翻飞，一身黑衣隐在夜幕之中，她仿佛是在追回那错过的时光，错过的人心。

  若湛，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你与我在一起，我定不会放过！

  若湛，我回到中原了，可我还是找不到我的爹娘，你若是在我面前，你会不会安慰我，就像少时那样哄我开心……

  可她知道，永远不会了。

  但她想让那书生有这个机会，让他能不用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嫁给别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她程诺偏要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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