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月情浓一【巫山云】

清。康熙四十六年六月。京城。

  一【巫山云】

  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颦如今日已经将自己的生命截然分割成两段，那些滞留在江南的青涩岁月不过是昨日的明月梅花一梦，即便思悄然，亦不必泪涓涓。

  酉时已将尽，日薄西山，晓月初上，整个后宫欢腾着一片祥和温情，悫惠贵妃的恩旨使不只新进宫的小主可以得以与家人相聚，连原本宫中的其他有封位的妃嫔一并共享恩旨，于是这整整一天，各个宫内花枝招展、笑语喧阗、其乐融融。

  遥雪、遥晴、杜宇他们在唧唧喳喳地说，各宫贵主儿的家人都可以在宫内领了宴再回去，她说，今日御膳房的厨子好卖力气啊……延禧宫一样是欢声笑语，密贵人的兄嫂、宛庶妃的母亲、妹妹，石常在的父亲母亲都到了呢……

  颦如听到了，看到了，也感觉到了，那天伦的暖意、那人世的情常，那母亲的呵护疼爱，那父亲的谆谆叮咛，还有姐姐妹妹骨肉手足的相依，但那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只有她，只有她的茜竹殿依旧冷竹森森、寒门寂寂！大表哥曹顒没有来，二表哥若容更是不可能来。她没有父母没有姐妹，唯独舅氏江宁曹府一门亲眷，如今曹府突遭变故，那里的人哪里还会记挂着她这只孤雁！

  她即无法揽狂澜于未倒，又无能扶大厦于将倾，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颦如，你只是一介孤女，赤条条来去谁牵挂！她恨恨地咬咬牙对自己说。

  罢！罢！！罢！！！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吧！

  她起身，向延禧宫外走。

  “小主，您去哪里啊？天色暗了，您该传晚饭了呢！”遥雪追出来问。

  “我出去走走，去……去沁芳园，我自己想静静。”她说。

  杜宇一向最明白颦如的心境，只是叹息一声，拉了遥雪回去，没有跟着来。

  颦如忍着满眼的泪，静静地走着。

  她的心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笑着面对各个殿堂内的温润烛火在跳跃着永远不属于她的温情，她必须出去走走，去那种最冷僻、最寂静、最深幽、即使在热闹的白日也不会有人有多少兴趣去流连的小小园林，去冷却一下自己万马奔腾的心，去流尽含了一天也不敢不能尽兴奔流的泪！

  沁芳园是延禧宫外西北角上一个很小很不引人注意的小庭院，因园内假山重重、山洞叠叠，一弯流水潺潺绕绕地在其间穿过，园内多栽植桃花，那桃花必定飘落在流水中假山间而踪迹渺茫，故得名“沁芳”。本就地处偏僻，加之假山太多的缘故，园内即使在桃花盛开时也是幽幽冷冷、人际罕至。

  这后宫的人都喜欢广植牡丹的清平园、石榴茂盛的谙红园，那才是富贵多福之地，谁来这薄命桃花坞！偏今日这沁芳园合了她的心意。

  她轻轻悄悄走在沁芳园假山间的小路上，一任泪水在面颊上恣意流淌，一任脚步随意游荡，天大地大，人何微茫？

  “啊……轻些……我怕……啊……啊啊……”

  什么声音？她一惊，身边假山洞里传出女子的呻吟声，那声音柔媚绵软，仿佛微微夜色都随之一起浮动。这声音似欢娱似痛苦又似无限满足，她只觉得心神混乱，分不出所以然。

  她原本无意窥视任何人的任何事情，既然有人在此，又何必打扰他人？看来这天地虽大，还真的没有她陈颦如一立锥之地。

  正要转身，忽听一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说：“宛馨……宛馨……我们……想想你在这后宫暗无天日，我真没用啊！我们……你再等等……等我……等我坐上大宝……”声音急促、焦躁，热情似火。

  天……这……这分明是太子胤礽的声音，而那个女子，不正是延禧宫西阁赤栎殿的宛馨吗？这……这是怎么了？

  颦如惊讶地立在当地，呆呆地无法移动，这太让她震惊。今日整个后宫都在欢聚团圆，宛庶妃的母亲和妹妹不是都来了吗？怎么她会在这里，会跟太子在一起？

  颦如心里很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惊天的大事情，与她无关，她要逃，她要躲，她要离这些是非远远的，她要过安宁平静的日子，到老到死！

  可是，她的腿怎么不听使唤？怎么走不动啊？

  假山洞里男女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和高亢，仿佛要把这天地搅浑炸掉……

  “恭喜小主！内务府传旨，万岁爷今晚翻了您的绿头牌！！快回去准备！”红钰一叠声喊着飞跑着冲到她面前。

  她正站在山洞口转弯处，红钰冲过来时，被转角挡住，看不到她，而速度又快，竟然直接撞到她身上，直撞得两人一起向前急走了几步，于是正停在那个假山洞口前。

  洞内那对男女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她和红钰面前，一丝不挂，尚未分开。

  地上是一抹专属于帝王的明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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