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试遣愚衷四【清平乐】

乾清宫东暖阁的午膳，帝玄烨异常开心和自在。他说，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自在地说说话了，朝廷政务忙不完做不清，纷繁杂乱的恩怨，更是剪不开理还乱，不胜其烦。

  颦如陪侍在帝玄烨身边，心中将外祖母《隐庐》中关于帝玄烨喜好等事细细斟酌，按其喜好侍奉，深得帝玄烨欢心。她轻声曼语于他闲聊着诗词意境，回答着他对江南的各种询问，帝玄烨经常南巡，对江南景致异常熟悉，这样的回忆和向往，对于彼此，都是最愉快的事情。

  颦如不时望着帝玄烨，在她心里，帝玄烨更象父亲亦或者祖父，深沉、干练而沧桑。

  帝玄烨拿出一张纸来给她看，上面是两首诗：

  其一

  雪艇松龛阅岁时

  廿年踪迹鸟鱼知

  春风再扫生公石

  落照仍衔短簿祠

  雨后万松全遝匝

  云中双塔半迷离

  夕佳亭上凭栏处

  红叶空山绕梦思

  其二

  尘鞅删馀半晌闲

  青鞋布袜也看山

  离宫路出云霄上

  法驾春留紫翠间

  代谢已怜金气尽

  再来偏笑石头顽

  楝花风后游人歇

  一任鸥盟数往还

  这是在描画江南景致，颦如不由轻叹道：“出神入化，把个虎丘气质神韵、秀丽风光都写尽了，只是稍嫌伤感。倒于李商隐的虎丘诗有神似之处。”她吟哦道：“

  虎丘山下剑池边

  长遣游人叹逝川

  罥树断丝悲舞席

  出云清梵想歌筳

  柳眉空吐效颦叶

  榆荚还飞实笑钱

  一自香魂拈不得

  只应江上独婵娟。”

  帝玄烨笑笑说：“真才女也！批得是极！只是这其中的代谢已怜金气尽一句，金气乃是指我大清的气数，这句岂不是说大清气数将尽嘛！”

  颦如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一言之内，或可决定某人的前程命运，因而斟酌着字句躬身答道：“诗乃抒发胸中心意，原本是寄物言情，况我邦文字极博大精深，典故颇多，寓意丰富，很难从一个字一个词上臆断和网罗深意，臣妾不懂军国大事，但从文字游戏中，尚未感受到这些意思，臣妾愚钝！”

  帝玄烨满眼赞许看着她，说：“这本是江宁知府陈鹏年所做的两首游兴诗，今江南总督噶礼密奏弹劾说是反诗，看来真如卿所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罢了，朕这就批复给他！”

  颦如急忙上前伺候笔墨，见帝玄烨朱批写着道：“诗人讽咏，各有寄托，岂可有意罗织以入人罪?”

  她莞然一笑，知道自己已救了人一命，心中感慨伴君如伴虎的同时，更因着帝玄烨的宽宏气度，对他多了许多好感。

  她记起自己身负的悫惠贵妃的懿旨，趁帝玄烨凝望着她时奏道：“万岁此次巡幸塞外时，后宫何人随侍？悫惠贵妃命臣妾恭请圣意。”

  帝玄烨随意在殿内踱着步，一派清闲模样，随口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悫惠贵妃裁夺就行了。只是，今后你是一定要随驾的！”

  于是，这次的塞外之行在颦如的诗意盎然中、在子衿的恬静笑靥中、在子佩的策马潇洒中，帝玄烨非常开心满意。因帝玄烨有旨，早进宫的贵主均没有随行，也就都没有什么话说了。

  就这样，诗词唱和间，陈颦如竟成了帝玄烨最宠信的妃嫔之一，帝玄烨又恩赐将除茜竹殿外的乾清宫东暖阁九间配殿中凝彤馆作为颦如日常伴驾的休憩之地，并将九间配殿中承碧馆赐于了谨庶妃子衿，以方便她们日常随驾伺候笔墨衣食等事。而答应子佩也很快晋升为从五品常在。

  谨庶妃子衿端庄沉稳，娴静温和，少言寡语，沉静温柔，与颦如的玲珑剔透、娇羞柔弱相映成趣，深得帝玄烨欢心。

  随着承宠日深，颦如知道，许多许多的目的和意义，已无须多问多说，只要她的身影经常出现在帝玄烨及那班庙堂官宦眼前，曹家，绝无大碍！

  在乾清宫随驾日子多了，颦如也经常有机会见到太子胤礽前来请安回事，彼此相见，除需要按规定制度通报传谕外，她一概只是按礼请安，绝不多说一句话。太子胤礽却多次想找机会与她交谈，她都识趣地巧妙避开。

  无他，多一事何如少一事。

  何况，听朝臣言谈和帝玄烨无端叹息，颦如敏感地感觉得到这父子间有了很多猜忌和隔阂。

  很多次，她看到太子胤礽趁着其他宫嫔聚集的日子悄然进入延禧宫——宛馨在那样的日子里一定是称病不参与的。

  很多次，她看到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轮番怒气冲冲进了德妃娘娘的永和宫，再轮番怒气冲冲地出来。

  四阿哥胤禛清理亏空的差事到底还是办砸了，原因很简单，帝玄烨最得力、功劳最卓着的老侍卫魏东亭因为多次接驾亏空巨大，在四阿哥的催逼下横刀自刎。帝玄烨悲伤愤怒之余，清查亏空的事情不了了之，曹寅因而平安无事。

  很多次，宜妃、惠妃、荣妃辗转到御前请安问好的同时，无一例外提起自己的儿子，恳请着多分拨些差使，甚至争抢着某些随驾的机会。

  很多次…………

  宫里就象深海暗礁，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里风起云涌。

  颦如牢记着外祖母的教诲和在宛馨那里的屈辱，只带耳朵不带口，听见的，留神记着想着，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与帝玄烨仅只吟诗作文、词曲弹唱而已。

  康熙四十七年五月，帝玄烨再次巡幸塞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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