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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怀金悼玉之二【浣溪沙】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机谋?饱三餐饭常知足,得一帆风便可收。

  生事事生何日了,害人人害几时休。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

  我原本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原本是那倾国倾城的貌,可是我这臭皮囊依旧在红尘中周旋,你却已魂归离恨天,而我却连最终送你一程哭你一场都不能!世间事风云巨变、沧海桑田,但是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不是那个名字,不是那个灵性,不是那个懵懂顽童,不是那个恣意少年,不是绛洞花王的潇洒惬意,旧日皮囊包裹着的,是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生命。

  若容昏昏沉沉中,一丝仙乐飘飘,从遥远的天际缓缓的、悠悠的飘洒而来,渐行渐近,其中渗透出柔美超然的女子歌声,那声音这般熟识,却又这般遥不可及。若容忽的觉得自己似脚踏云彩,象飞起来一般,遁着这仙乐歌声而去。

  恍惚间,那就是江宁芷园,落红成阵、花香柳柔,一片春光旖旎烂漫,而自己,仍是当日少年模样,镇日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作画吟诗,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满心快乐逍遥。那声音却是从湘神馆处悠悠传来,那一抹淡白色身影,在翠竹掩映中,端坐琴案,更兼香炉中烟雾袅袅、翠色生香,他愉悦地向着弹琴之人奔去,一边叫着:“颦妹妹,颦妹妹……我来了……”

  那低头抚琴之人身姿曼妙半隐在翠竹青烟中,手指仍在琴弦上轻抹慢挑,缓缓抬起头来,尚不待若容看清那容貌,那烟雾却忽地浓烈起来,霎时间似在云中雾里,四处白茫茫一片,那琴声歌声竟飘远去了。急得若容慌乱地大叫道:“颦妹妹……颦妹妹……你回来啊!”

  浓雾慢慢褪去,眼前却似一处宫殿,高墙飞檐、红砖碧瓦,那殿堂之前设立的琴案前,端坐一抚琴的宫装女子,巍峨端丽的两把头,低垂的流苏,那琴音益发悲怆低沉,歌声中似含着隐隐啜泣之音,竟似颦如模样。若容一时恍惚,只是急急地向那人叫到:“颦妹妹,你缘何在这里弹琴?咱们回家去吧!……颦妹妹……”

  弹琴女子轻轻抬起头来,眉目清晰如画,两道似蹙非蹙的眉,两只似睁非睁的眼,静静地看着他,声音清冷冰寒,细听那词,来来回回唱的是: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若容心中惊诧,似乎忆起了颦如进宫、子钰惨死、父亲离世、抄家关押、枷号示罪、天香自缢、太君亡故乃至颦如吐血种种过往,更细思颦如之歌中那决绝的味道,他被自己震惊,哀哀叫道:“颦妹妹……颦妹妹,何来无立足境?岂能是方干净?你……你莫要这般……这般执着……颦妹妹……”

  那颦如抬头对他凄然一笑,轻挥衣袖,那巍峨宫殿霎时间全然坍塌,天崩地裂般震动着,浓烟飞尘散去后,却是在一片光洁如镜的水面上,四面白茫茫雪原,颦如全身白色轻纱,半身隐在水中,依旧在水面上抚琴而歌,那歌词却换成是: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掊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歌声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渐渐地缓缓地沉入到水中……

  “不要啊!颦妹妹……颦妹妹……”若容痛断肝肠大叫着:“你若懂我一番苦心,就不要如此放手吧!颦妹妹……”他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

  “醒了醒了!爹爹你终于醒过来了!”雪芹的声音热切的传来:“多谢王爷指点迷津,救了我父亲!”

  “本王也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想到将皇额娘去世之事对曹大人讲明,却真的能将他唤醒。”另一个声音叹息道,是慎郡王允禧的声音。

  “曹大人与主子都是性情之人,因此才会有些苦难。”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只觉得这女子走上前来,轻轻用丝帕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低声唤道:“曹大人,您醒了?”

  若容艰难地睁开双眼,面前影影瞳瞳竖立着一个个人影,那女子,分明是颦如身边的随侍宫女红钰,那眉目疏朗之人,分明是颦如之子,可是,颦如呢?颦如在哪?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向着空中伸出双手,混乱地抓着喊着:“你们走开!颦妹妹,颦妹妹你回来啊!我没有要逼迫你啊!颦妹妹……”

  雪芹急忙扶住若容的身子,叫道:“爹爹,爹爹!你醒一醒!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允禧也说道:“曹大人,皇额娘已然仙逝,您节哀顺变!此事所有人都心存感叹,没有人怨怪你!你不必自责如此!”

  闻此言,若容忽的愣住,细细回味梦中之事,心中却似明镜般清楚,那湖水歌声身影……颦如确实已经沉湖仙逝,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是的是的!她走了!她经历万千,仍是痴心不改!我还是错了!就让我去那世里去跟她说个清楚吧!”

  “爹爹啊……”看着若容狂哭狂笑的疯癫模样,雪芹求助地望着允禧。

  红钰见此,毫不犹豫向前,从身边包裹中拿出那叠厚厚的书稿,声音低沉清晰地说道:“曹大人,您即便不挂念曹家基业和荣辱,不在意雪芹和家人,难道不顾念主子当日对你的一番心意?她呕心沥血、不眠不休,留下这份书稿,您全然不要去批阅校对、传诸于世吗?您如此心智癫狂、思绪混乱,如何对得起主子的一番苦心?”

  红钰之言,正击中若容心中痛处,若容心中如刀割般血肉模糊、痛不可挡,更是哀哀欲绝:“我此生亏欠她良多,下一世也偿还不过了。这书稿,我如何当得起!我亦何德何能,可将它传世?”

  “曹大人缘何时至今日仍不能领会主子的心意?我追随主子多年,如曹大人不弃,待我日后慢慢讲主子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俱都细细将给大人听,大人再做判断可好?”红钰道。

  “是啊,爹爹,来日方长啊!如今,还有熙嫔娘娘交代下来的大事尚待您老人家来做主!”雪芹也急忙说。

  “何事?”若容叹息一声,伸手接过书稿,道:“看来我俗世之身,尚未到逃脱之期,也只能勉力为之,去完成她的遗愿了!你所说何事?”

  “子佩姨姨和襄玉尚滞留在醉香苑,这些日子因爹爹病重,此事家中无人能做主,孩儿万不敢私做主张,已是耽误了好些日子,上次我们一场吵闹,那老鸨还不知道会如何更加苛责,怡亲王府那边万一听得风声,有所举动,就更麻烦了。熙嫔娘娘当日一直心心念念此事,如今求爹爹念在逝者情面和生者悲苦,万望振作起来,拿定主意,救出她们母女才好!”雪芹急切切说,神情中竟满是焦虑。

  “谨老太妃子衿也是缠绵病榻许久,一直为子佩之事暗自垂泪,如果救出子佩,想来她的病也就好了!”红钰接着道。

  “是我不好,耽搁了此事,如今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按照前日雪芹之计去,去营救子佩!”若容道。

  “好!此事事关重大,只是派侍卫前去安排,我不放心,我还是乔装打扮了,随着你们同去才好!”允禧道:“如此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我已经在家中筹集了一千两银子,估计应该够了。有王爷亲自督阵,一定能万事顺意!”

  然而世间事却永远抵不过好事多磨、瞬息万变,这看似万事顺意之事,却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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