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高风亮节
长安,弘文馆。
自上一次,李世民考校之后,这边学风有了明显的变化。
如今,每间学堂里,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学子的入学情况,课业成绩,甚至于礼仪妆容。
往日学生翘课的场面,几乎尽绝。
一大清早,魏叔玉在家中用过早饭,便来到了这边。
这几日,为了研究更为厉害的火药配方,让他绞尽了脑汁。
不是都说,一硝、二磺、三木炭吗?
为何他按照这个比例配出来的效果,还是不太行?
他在家里,试了几次,便不敢再试了。
因为他怕试下去,整个家说不定都没了。
眼下长孙冲几人还关在牢里,他一个人在这边便觉得无聊起来。
回想起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魏叔玉还是比较满意的。
魏征自从担任秘书监后,不知因为公务缠身,还是别的什么,喷人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
再加上有魏书瑾和魏书琬配合,许多费力不讨好的奏折,都被魏叔玉秘密处置了。
如此一来,魏征与同僚们的关系,明显改善了许多。
再加上和长孙家,房家,程家又一起做了生意,也算是有了利益捆绑。
魏叔玉没有天真的认为,以后这些人真能赴汤蹈火,为魏家做些什么。
可至少以后魏家要是真有了麻烦,这些人起码不会冷眼旁观。
至于那个太子……
想到这里,魏叔玉叹了口气。
几次接触下来,说实话,不论是心机还是临场反应,这位太子似乎都不是他弟弟李泰的对手。
可是熟知历史走向的他很清楚,魏家迟早是要被陛下强行绑定在东宫这艘船上的。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让太子不要做出傻事,从而把魏家拉下水。
不过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毕竟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比如那位燕州王罗艺,明明该于贞观元年造反的,竟然直接提前了一年。
历史上记载,李世民是贞观三年才开始在太极殿听政的。
可眼下,李世民早早地就搬了进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反正一切小心便是了。
趁着先生教书还没来,魏叔玉打了个哈欠,便在一旁补起了觉。
与此同时,在弘文馆的另一处房间里。
一个身穿儒服的男子,正坐在桌前,弹奏着一张古琴。
自从编撰完《氏族志》后,崔浩坚便每日看书,访友,一副闲云野鹤的做派。
反正朝堂上的山东士族,已经占据了一些重要席位。
那么他在明面上撑不撑场子,已然不重要了。
既然被李世民否定了仕途,那便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距离《氏族志》交上去,已经有几天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着李世民那边给出评价,然后离开这里。
崔浩坚拨弄了几下琴弦,一阵唏嘘。
说实话,他是不想离开长安的。
天下又有谁不喜欢长安的繁华呢?
只可惜他自诩为千里马,那李世民却不是真伯乐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崔浩坚嘴角多了一抹笑容。
这些年来,多亏了有此人替他崔家打理商行,现如今,他就算被罢官返乡,亦是没有后顾之忧。
“何九,老夫不是说过,白日里不要到这里寻我,你怎么忘记了?”崔浩坚笑着说道。
毕竟他自恃弘文馆先生的身份,与商人往来,确实有碍观瞻。
可那何九却是一脸焦急之色,顾不上见礼,急冲冲地说道:
“东家出事了!咱们商行被人封了!”
“怎会如此!”
闻言,崔浩坚脸色剧变,整个人哪还有之前的气定神闲,一下子慌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故作镇定后,才问道:
“莫非平日里你那些营生没有收拾干净?被人抓住了把柄?”
何九连忙摇头道:
“小的按照您的吩咐,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从没有出过岔子啊!”
“嗯?那他们封店的缘由是什么?”崔浩坚诧异道。
何九看了崔浩坚一眼,才结结巴巴说道:
“来封铺子的那人说,咱们商行涉及重案,在尚未缉拿首犯之前,为了不走漏风声,故此暂停营业。至于什么时候能恢复,就要看……看朝堂啥时候抓住凶手了……”
“什么!”
闻言,崔浩坚微微一愣,旋即脸色变得涨红。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什么缉拿真凶,不走漏风声!
全特么是唬人的鬼话!
这明显是蓄意报复啊!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对《氏族志》不满意吗?
崔浩坚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已经把李氏皇族的排名,抬到了第三等的高度了啊!
要知道按照以往,李氏早就排在十名开外了。
莫非陛下还不知足?
难道还要排在我山东士族的前面不成?
那不是痴人说梦嘛!
崔浩坚脸上带着满满的优越感。
想到商行被封,顿时又心如刀绞起来。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啊!
似乎在做了某个艰难的决定,崔浩坚的神色变得疯狂起来。
“好!既然你李世民不仁,可就别怪我崔家不义了!”
说着,他看向何九,吩咐道:
“你去找到城中其他商行的东家,就说计划有变,让他们提前起事,出了任何事情,我清河崔家一力承担!”
“额……”
何九面色复杂得看了自己东家一眼,终究还是点头离开了。
房间里,崔浩坚又开始弹起了古琴,待到曲终时,竟然一把扯下琴弦,摔在了一边。
透过窗户,远处皇城宫殿的轮廓,若隐若现。
崔浩坚看了很久,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
“这一次,老夫定要让你知晓我山东士族的厉害!希望陛下,可千万别低头啊……呵呵……”
……
秘书省。
最近一段日子,魏征觉得自己过得很辛苦。
自那日连同褚遂良借钱买下盩厔那边的荒地后,他就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尤其当看到长孙家,房家,还有程家的大人,更是有了退避三舍的冲动。
没办法,谁叫自家儿子,闯下如此大祸!
好在他和褚遂良几人,已经将那边的土地买下了一部分,这样一来,也能让儿子少造些孽了。
可让魏征感到奇怪的是,每次他正要躲避那些人的时候,对方反倒隔着老远,就追了上来。
对他还是一阵嘘寒问暖,丝毫不提银子的事情。
如此一来,越发让魏征惭愧了。
到了最后,他也只能认为这是那三位大人,高风亮节,气宇恢宏,视钱财如粪土,才不愿与他计较。
尤其是程知节大人,见了自己,竟仿佛见了家中长辈一样,那客气的,硬生生让魏征产生了一丝错觉。
两人不似同辈,更像是爷孙。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再好意思,参奏人家。
唉,说到底还是儿子不省心啊!
魏征叹了口气,坐在官署外的空地上,吹着冷风。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到了进食的时候。
不少官员三三两两的,拿着自家带的东西,聚在一起边吃边聊。
魏征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芹菜,如今的他,连醋都舍不得买了,就这么喝着凉掉的茶水,就着芹菜,咔哧咔哧地嚼着。
这时,褚遂良和几个同僚也走了过来。
这些人,有的拿着萝卜,有的拿着酱菜,都聚在魏征周围,安安静静地吃着。
看着这些人,魏征心中不由一酸。
因为他们都是上一次借钱给自己的好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另外一圈出身较好的山东士族子弟。
那些人一个个手里拿着鸡腿,铜锅里炖着羊肉,吃吃喝喝,充满着欢声笑语。
肉香味隔着老远便飘散过来。
魏征这边几人肚子里,顿时咕咕作响。
“连累诸位如此狼狈,此乃魏征之过也!”
魏征看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其他人连忙起来还礼,表示没有关系,既是好友,自当同甘共苦。
可越是如此,魏征心中越是难过起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思量片刻,一咬牙,直接站了起来。
“诸位稍等,魏征去去便来!”
说着,魏征不顾褚遂良等人的阻拦,一口气来到了大街上的一处当铺里。
“啪!”
他取下玉佩,放在柜台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道:
“来人,老夫要……要当了此物!”
“咯吱”一声,柜台后面出来了一个年轻小厮,拿起魏征的玉佩看了又看,最终不耐烦道:
“十贯钱!”
“什么!怎么才十贯!”
魏征瞪大双眼,一脸地不敢置信。
“你好好看看,老夫这可是家传玉佩,上好的蓝田美玉,怎么说也得换个百八十两银子吧!”
“一百两银子?你丫再不去抢呢!”
闻言,小厮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指着门口说道:
“现如今闹了钱荒,只有钱才是硬通货,你这玉佩是不错,可换不来钱,屁用没有,不信你试试,看看出了这门,你这东西能换来一袋米不!
你这东西再好,可惜老百姓不认啊!”
“嘶!”
听到这话,魏征如遭雷击般愣在了这里。
他也听闻了钱荒的事情,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老头儿,你这东西还卖不卖啊!不卖的话,还请让让,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啊!”
听着小厮催促,又想起官署那边,那几位同僚的窘境。
魏征深深吸了口气,一把将玉佩推了过去。
“十贯就十贯!老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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