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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跨越千年的棋局:落子无悔(11)


古珩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就是左丘珩。

  梦里的他,受家中长辈宠爱,有许多年少玩伴,是皇帝亲定的第七任左丘公侯,世人皆称他一声“小侯爷”。

  他的日子安稳幸福,无波无澜。

  直到有一天,侯府侧夫人病重逝去,父亲下令要从临安县接回从未见过的哥哥姐姐,他一时生气,与父亲闹了一通脾气便离家出走。

  哪知在城外的林子里,他瞧见了两个小乞丐。

  小乞丐脏兮兮的,看不清面容,两人肚子干干瘪瘪,他所有的不甘瞬间消失。

  他呆呆地想到,那从未见过面的哥哥姐姐也是这样生活的?

  没有父母护着,没有家住,没有被子盖,更没有食物吃。

  想着,他走到小乞丐身边,将身上唯一的披风盖在了两人身上,便离开了。

  却不知道,稍大一些的小乞丐始终微眯着眼睛,没有真的睡着。

  他亦不知道,自己眼角滑下的泪被小乞丐看了个清楚。

  在心里,记了一辈子。

  后来,他回了府,父亲母亲抱住他,没有责怪他。

  他才明白,自己拥有的已经很多很多了,所以,他会欢迎哥哥姐姐的到来。

  但没等哥哥姐姐来,却等到了母亲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回来,和他在林子中见到的乞丐有点像,可惜后来他回去找过,没看到那两个小乞丐。

  母亲说,这位是荔珍妹妹,以后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心生怜悯,说我会护着妹妹。

  妹妹刚来时,非常警惕,不让他靠近,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喊他姐姐。

  他说了很多次自己不是姐姐,她该叫他哥哥。

  可小女孩不肯。

  直到他见到小女孩真正的姐姐。

  那时,他躲在门外,偷听母亲跟那人说话。

  听母亲他们聊天,那人比他大三岁,也算是他的姐姐。

  姐姐的嗓子应该受过伤,虽然嘶哑,但也不难听。

  他听到母亲说让姐姐也留下来,侯府养得起她们,让她放心。

  可姐姐说了一番话,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明明她的声音说不上好听,可他却总是回想起姐姐瘦小的背影,和那段话。

  她说:“我友笙从此为左丘家差遣,为期余生。”

  她坚定顽强的语气,强忍疼痛努力挺直的脊背,以及那双清澈不服输、满含勇气的眸子。

  一幕幕,刻在他脑海里,再也无法抹去。

  后来,他经常在太子身边看见姐姐,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南笙。

  在哥哥姐姐还未回来前,他经常与太子待在一起,可总是与姐姐错过,两人从来没有打过照面。

  再后来左丘琅和左丘琼回来了,他很少再有借口去找太子,而太子与南笙的处境也在这时变得糟糕起来。

  一日,他听说太子与南笙要去华香寺为皇后祈福,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法子。

  福宁县有位前朝夫子,曾是德高望重的太子少傅,因京城故人都已离去,便回了家乡养老。

  得知这一消息,他便立马请求父亲,让他和左丘琅亲自去寻夫子。

  再次见到南笙,就是在华香寺。

  他在附近徘徊几日,听到声音立马寻去,就见南笙与太子遇刺。

  当时的他自知只是不满十岁的孩童,无法与那些黑衣人抗衡,于是跑去喊来县衙的官兵,亮出自己的身份。

  还好,官兵赶到时,太子与南笙都没有事。

  可正当他叫出南笙的名字时,太子被脚边奄奄一息的刺客狠狠拽下山崖。

  他听到南笙崩溃的喊声,想都没想,冲了下去。

  眼睛被狂风吹得生疼,他好像看见了,南笙望过来的眼神。

  山崖看起来可怕,但自小习武的小侯爷知道怎么躲避危害。

  虽说是山崖,但也并非没有缓冲地带。

  他在太子快跌落时,用巧劲翻转了两人身位,替太子做了肉盾。

  他的脑袋磕在了石头上,破了一个口子。

  他拖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寻到了一处洞穴。

  洞穴里没有猛兽移动的痕迹,但他也并未放松警惕。

  他寻了一段树枝,将太子挡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身影捧着火光出现了。

  他看清了那人的脸,是南笙。

  他轻唤了声“姐姐”,便昏了过去。

  模糊中,他看见姐姐仔细擦拭着自己的脸,那双好看的眼睛,涌出了好多眼泪。

  他听见了,他听见姐姐叫他“小侯爷”。

  原来她认识他啊,他想到。

  等再醒来,他的记忆便总是断断续续的,脑袋有时候反应很慢。

  他感受到了,父亲母亲很难过,但他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兄长也总是用一双悲痛、内疚的眼神看着他,他不想看见这样的他们。

  所以他尽力隐藏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有时候忍不住了,就会听见有人说他是疯子。

  可疯子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了。

  不过有一个人的眼神,他很喜欢,每当看见她,他就会清醒一阵子。

  他记得自己总是叫她姐姐,所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喊了这个称呼。

  却没想到姐姐笑着哭了,他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还是哭呀。

  后来仅有几次的清醒里,他才明白,姐姐看他的眼神里,有珍视,有愧疚,有无法言说的浓重的爱。

  小侯爷的记忆停在这里,可古珩的梦境没有结束。

  因为他梦到了南笙的视角。

  城外林,石碑下。

  小南笙背着妹妹,艰难地蹲下。

  她已经有两日没找到任何吃的了,上次摘了果子吃,结果两人都拉了好几次肚子,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明明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可肚子却疼得要命。

  她疼不要紧,可珍珍才五岁,是从小被娘和爹爹,还有她一起宠大的,妹妹绝对不能再吃错东西了。

  可是身体好疼,她就休息一下下,休息一下下再走。

  她怀中抱着妹妹,靠在石碑上。

  她的思绪很乱,总是梦见一些前几年被贼人劫走的画面,还会梦见爹爹和娘亲。

  她昏昏沉沉地眯着眼睛,树叶离她很远,可缝隙中的余晖却亲昵地撒在脸上,下一秒,她听见了铃铛声响。

  一个眉间尽是戾气的少年披着金色描边的月白披风,出现在她视野里。

  她从未在冈州见到过如此好看的少年。

  少年盯着她和妹妹看了许久,眼中被模糊的疼惜占据,没了一丝戾气。

  一抹温暖带着清新的香气盖在了她身上。

  少年的披风变成了她的盔甲。

  盖住了她的瘦弱、自卑、与所有不堪。

  她想拉住少年的手,想求他帮帮她和妹妹。

  一滴泪砸在了她的手背,恍然,她不想拖累月亮。

  少年走后,她和妹妹躲在披风下,挨过了一个寒冷的夜晚。

  第二日,她背着妹妹想入城,听闻京城繁华,连乞丐都有不错的收入。

  可她没想到的是,城门口有检查通关文书的官兵,她和妹妹被扣了下来。

  那些人用冰冷粗壮的刀枪赶她,她想生气,可父亲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不可因他人遵循守则而心生无厘头的愤怒。

  可妹妹因很久没有吃东西,已经发起了高烧。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不公,她握住官兵的长枪,被那人挥出了几米外。

  一位嬷嬷扶起她,问她可愿成为她的干女儿。

  她尚且还有理智,多问了句可不可以把妹妹也带上。

  嬷嬷说不行,妹妹看起来已经咽气了,她不想要。

  小南笙闻言呆住了,她爬到妹妹跟前,声嘶力竭地喊妹妹的名字。

  妹妹毫无反应,这时,幼年的太子和一位夫人出现,救下了她和妹妹。

  那位夫人便是廖容。

  自此,妹妹被救活,夫人心肠好,愿意收养她们姐妹二人。

  但南笙心里明白,她们的恩人不止夫人一个。

  就这样,南笙跟在了太子身边,起初干着宫女的活,领一些能养活自己的俸禄。

  后来太子看不下去,又瞧着南笙有学识的底子,便让她跟着他一起读书。

  太子待在宫中,她便待在宫中,太子外出,她依旧待在宫中。

  她鲜少同太子一起出门。

  可尽管这样,她仍旧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再次遇到了小少年。

  得知小少年是左丘府的小侯爷,她很惊讶,惊讶过后便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左丘府,没有让小少年认识不堪的自己,也庆幸妹妹有了一位这般好的兄长。

  她知道夫人叮嘱过府中的下人,让他们不要阻止她的行动。

  所以她常常爬墙去看妹妹,有时运气好,还能远远看小少年一眼。

  小少年会舞剑,虽个字不高,但已经有少年将军的风采。

  小少年出现的每一幕,都能陪她抵过无数孤寂的夜晚。

  她在深夜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妹妹,再想起小少年。

  月亮只有一个,她偷偷放在心中,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很快,梦境就到了华香亭。

  果然,小侯爷跳下去寻太子的那一幕,南笙看见了。

  她拖着发软的腿,冰冷的身躯,不停地寻人。

  她举着火把,找到一处有脚印的洞穴,鼓起勇气冲了进去。

  朦胧的火光中,她的小将军满脸是血地挡在昏迷的太子身前,拿着树枝,像举着剑那般英勇。

  她不作犹豫地靠近,听见了小将军叫她“姐姐”

  侍卫第一时间去看太子的情况,她稳稳地接住了倒下的小将军。

  小将军的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哭着用干净的衣袖擦血,红色染了她一身。

  不停地叫他小侯爷,可小将军没有醒过来。

  因人员分散寻找,只有她和一个侍卫来到了这处洞穴。

  太子比小将军大四岁,个子很高,侍卫一人背着已是吃力。

  小南笙看得懂侍卫的眼神,可她不可能抛下月亮不管。

  她艰难地拖起小将军的身子,背在后背上。

  一步步挪出洞穴。

  她虽年长三岁,可因这几年没有跟上营养,身躯并不健壮,个子也不高。

  背了几步,已没有了力气。

  但她不会放弃的,家里出事时妹妹才三岁,她还不是每天背着妹妹,一背就是两三年。

  她只要像以前那样,背小将军找到医馆,再将消息透露给左丘大公子,就好。

  小将军,你一定要撑住。

  她不止一次地打气道。

  体力干涸之际,她听到背上那人嘴里呢喃着姐姐,便又坚持着走了许久。

  她背着月亮,染了一身银辉。

  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光芒万丈的星星。

  他们二人如同这广袤天地中相遇的两颗星宿,相互辉映。

  左丘府,云岫园,古珩从这场梦境中醒来。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床帏也是打着结的模样,他盯着房梁上的木桩,一时未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谁。

  左丘珩,古珩。

  他是姐姐的小将军、小侯爷,还是千年后,专注研究女相的古教授。

  亦或是,两者都是。

  屋外有脚步声踏来,他的呼吸微微停滞,紧盯着那扇门,久久不移开视线。

  “进去见见也好,你要去这么久,我也很不舍。”

  “殿下声音小一点,小侯爷需要静养,你别跟来了,我进去看看就出来。”

  只有她和太子两人时,南笙便是这种语气,她知道太子对她有意,可她无法回应他,只好让太子感受到,自己对他没有其他的心思。

  南笙将鞋靴脱在门口,轻轻打开门,探了进去,见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反应,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她慢慢移到床榻边,撩起垂落的床帏,轻轻跪在床边。

  小侯爷的脑袋上围着一圈白纱布,纱布上有一处渗透的红。

  南笙当下便红了眼,她被传送来时,女相刚出生,所以从前的那些,都是她的亲身经历。

  小侯爷也是,古珩并不知晓自己也是胎穿,可她知道。

  她的小将军就是她最爱的人。

  自始至终,他从未变过。

  想到这些,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已在这个位面待了很久,经历了很多,筹谋了许多。

  幸好,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她趴在床边,用眼神仔细描摹小侯爷的脸。

  他的眼睫乌黑茂密,鼻梁线条高挺,唇形好看,可此刻带着病气的苍白,眉骨间藏着无力。

  眼角,有几条交错的泪痕。

  她手指轻抚上去,擦掉一颗悬挂着的泪。

  趴在他耳边,语气黏稠道:“肯定很疼吧,怎么还哭了。”

  不疼,你也不许哭。

  “小侯爷,不用怕,太子已向圣上求了旨意,现在所有人都知晓你是一位大英雄,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关他们何事,我在意的人是你。

  “这些时日能与小侯爷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我很开心。”

  我亦是,不过,怪我没能早些想起一切。

  “明日……算了。”

  明日怎么……了。

  一个吻轻轻落在左丘珩的脸颊,皮肤相触的瞬间,他的心脏疯狂跳动。

  他攥紧了拳头,不敢睁开眼睛,他怕自己并非是她心中的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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