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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穿针引线 洞悉玄机


得知家母之事,陵阳又能有何作为?凰丹尹低声自语。

  “无力改变,此事非陵阳所能左右,亦非武林之事。贫道云游四海,涉猎尚浅,并未遍览天下,自然无心忧虑天下兴亡,故此事也并非关乎天下。”墨林回答得洒脱自如。

  “如此说来,多言无益。”凰丹尹挥挥手。

  “姑娘还是讲讲吧,你不讲的话,我便会一直追问下去。”墨林眼中狡黠闪烁,令凰丹尹无可奈何地叹道:“臭牛鼻子道士,一如既往地讨人嫌!”

  “姑娘见谅,在下请教,能否从凰棠氏入主皇家宫殿之时说起?您讲述得愈详尽,我愈能从中寻得线索。”

  灵瑜与大酒保皆目不转睛,仿佛一场好戏即将上演,满脸期待。墨林慵懒地撑着茶几,举袖向凰丹尹示意,后者放下手中的修炼秘籍,又瞥了道士一眼,随后轻叹一声,微微皱起了眉头间的那条冷漠纹路。

  “家母凰棠氏,乃淑芳院贫寒乐伎之后裔,不仅书香世家对她嗤之以鼻,便是三教九流之人也对她不屑一顾。昔年紫宸国公喜好南下游历,选中东宫家母,随之带回陵阳,自此成为陵阳皇城仙宫中的一名侍妾。”

  墨林接话:“尔后这位出身卑微的侍妾,逐渐晋升为紫宸国公最为宠爱的妃子。”

  凰丹尹颌首确认:“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毕竟那时候我尚未降生。但我母亲生前最厌恶三妻四妾的现象,这一点倒与我相同。众生平等,为何非要阴阳失衡,背离女子之尊呢?”

  “凰姑娘有这样的见解,确是胆识过人。不过据我所知,紫宸国公也因此未曾纳娶三千佳丽,正因为此,邺王与太子早早立储,而紫宸国公耗去了大半生的时间深爱一人,最终只为诞育姑娘你这么一位亲子。”

  墨林淡然一笑,迎风而立,但凰丹尹的眉宇间却闪过一抹黯然神伤。

  “道友明察秋毫,家母虽出身低微,然而陵阳皇宫极为讲究礼法纲纪。即使家母备受恩宠,依然无法得到正式册封为皇后。宫中三朝元老皆向她施加压力,朝廷内外充斥着对她的恶意言论,指责其为祸国殃民的毒蝎妇人。紫宸国公承受不住舆论压力,只能下令筹备婚礼,这就触碰到了家母的底线。于是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宫廷闯荡江湖,那时已有三个月身孕。”

  墨林举杯品茗,手腕翻飞,过滤茶叶的动作熟练至极:“她来到了江湖,生下了姑娘,随后以雷霆手段创立了凰门,并历经十年辛勤经营,终将其打造成为足以与魁门并肩的江湖大派。”

  凰丹尹轻轻苦笑:“说来汗颜,我凰门虽未能位列十大仙宗之列,然而所行事迹太过惊人世间,以致于北戎国上下无人不知凰门之名。若只论门派修行底蕴与实力,凰门顶多算是二流之列,剑宗有张太白梦游天柱仙境,刀宗有李岸然持刀斩苍茫原野,儒宗有孔慕贤以诗酒燃烧百花,佛宗有厄婆罗横渡九江冰河!”

  “随口提及的任何一位,都是江湖传颂的仙侠人物。不过姑娘为何未曾提及道宗呢?”墨林打量自身,补充道。

  凰丹尹答道:“我对道法虽有所向往,但对于道宗之事却不甚了解。此宗弟子皆是超凡入圣之辈,虽然偶尔涉足红尘,却如清风拂面,不留痕迹。这般看来,倒与公子你有几分类似。”

  “我并非出身道宗,你刚才提到的凰门事迹,我姑且推测一下,莫非是指凰门曾图谋反叛?”墨林急于撇清与道宗的关系,凰丹尹微笑着点头:“你又是如何看出其中端倪的?”

  “其实并不难猜,凰棠氏本性刚烈,因紫宸国公纳妾之举使其愤而出走江湖。她定会借力江湖之力来对抗这个腐朽的朝廷,之后她遭贬入冷宫,想来也是那次抗争失败所致吧?”凰丹尹闻听此言,微微颌首:“你的猜想大体正确。”

  “昔年,家母带领凰门九万修士挺进三千琉璃仙道,怎奈遭遇马凌甫及其掌控的镖宗联手镇压,甚至未动用禁军便已平定了这场动荡,自此凰门势力衰落,四散各地。家母凰棠氏最终被带回皇宫,囚禁于曾经宠爱有加的凤栖宫内!”

  墨林叹息一声:“原本繁华壮丽的宫廷,竟因主子失势而变得荒凉凄寂。那紫宸国公可曾想过将你纳入宫中,赐予名份?”

  “不屑为之!”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后续之事我大致已经清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也乐意告知一二。如今眼前的凰棠别院,应当就是凰门残留的最后一丝底蕴了。”墨林望向凰丹尹,后者并未否认,只是淡漠地道:“那些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也请你不必对我说任何往事。”

  墨林起身告辞:“那就不打扰姑娘了,我还需再见一次太子凉,有关宫内的谜团还需他亲自解答。”凰丹尹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恩怨纠葛的人尚且难以割舍,你身为一名云游道人,为何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执着不已?”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活得更为自由洒脱。世间有许多事情让人捉摸不透,我越是执着探寻,反而更能从中找到解脱与释然。”墨林朝着凰丹尹一笑,但她似乎并未理解他的意思:“你知道太子凉现在在哪里吗?”

  “自然知道,不必姑娘费心。不过姑娘你运筹帷幄之时,还需谨慎思量,正如我先前所说,表面的世道与背后的世道全然不同,如若未认清形势就冒然参与,恐怕最后会步凰棠氏的后尘!”墨林说完,洒脱离去。凰丹尹咬着唇瓣,凝视着墨林那一袭青衫道士松散的发簪,眉宇间微颤,显然是思绪万千。其间几次想要挥手唤住墨林,却又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放下架子叫他返回。

  反倒是在灵瑜满面嬉笑之下,她轻盈走出修炼暖阁,身后跟着的是沉默寡言却身怀修为的墨林,二人交谈间的笑声渐渐消失在远处,只留下大护法酒保疲惫的低吼声。但这并不奇怪,毕竟对一只以神兽血脉行走世间的存在而言,行走之举实属剧烈运动。

  盏茶工夫过去,修炼暖阁之内再次迎来一位访客,此人头戴遮掩真容的修行斗笠,身披蕴含灵力的锦缎长袍,竟是那位踏风疾行的高手——八步追蝉。

  他恭谨地立于凰丹尹身旁,此时凰丹尹手中握着一本古老的修真典籍《南华真解》,随意翻开几页后,却又心有所思地将其阖上。八步追蝉开口问道:“尊认为那位道友对本宗之事,究竟有几分真诚之信?”

  “此事非你所宜多虑,先母未竟之业,自然应由吾辈肩负。”凰丹尹语气坚定,英姿飒爽中带着冷傲的气息,宛如一株带刺的瑰丽荆棘,让人难以接近。八步追蝉瞧见此景,心中忧虑却因忌惮其威势而不愿轻易表露:“适才那位道友似乎留有未尽之意,我去寻访太乙真人,将完整之意带回与你知晓。毕竟如今能汇集各方情报并融会贯通者,唯有这位来自隔绝尘世之山峰的异派修士。”

  凰丹尹看向他,目光流转,时而显得陌生疏离,时而又深邃莫测。如此目光令八步追蝉难得地露出尴尬之色,摘下了斗笠。

  凰丹尹叹道:“三十年来无人能洞察清楚的陵阳格局,怎可能被一个自闭塞高山出来的修仙偏门外道看破全局!”

  听闻此言,八步追蝉思索片刻,最终低声回应:“虽说是偏门修士,但他确实是一位修得了大道之人。”

  提及近来的局势,凰丹尹轻轻挪开眼前的香炉,轻抚额头微皱眉头:“你退下吧,我稍感疲倦。”

  八步追蝉见状,静默地站立良久,凰丹尹见他仍无离去之意,遂再问一句:“还有什么事情么?”八步追蝉喉咙滚动,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你不必独自承受这么多压力。”

  凰丹尹苦笑一声:“你明白的,我没有别的选择。”

  八步追蝉叹息:“能在陵阳城立足并建立凰门一脉,已是女子中的翘楚。我并不反对你的决策,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孤身一人承担这一切重负。”

  “我并非孤立无援,凰门众姐妹一直与我同在。”听到这话,八步追蝉迟疑了一下,但仍决定开口:“我是想说,你应该有一位可以倚靠的伴侣。”

  说完,八步追蝉更加低下斗笠,扶住门廊罕见地表现出些许拘谨。凰丹尹闻言,眼眸含笑,但笑意之中却透露出几分苍白和玩味。她看向八步追蝉,眼中流露出一丝认真而又微妙的意味:“从小到大,这句话你已经对我说了多少次了?”

  “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来,我确实是辜负了你。”

  八步追蝉少见地笑了笑,轻轻点头:“习惯了。”

  “这座凰棠别院是你倾注心血最多的地方,若非有你,凰门也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我深知你的情谊,但自从母亲离世后,我便不再执着于男女之情。多年来的辛苦确实体验颇深,但我也实在不愿为了感情之事而让自己陷入困苦之中。”

  踏雪无痕闻声微微一笑,摇曳头颅,仰首望向九霄:“自从你稚年时期跟随在为师身后,你便常这般与我谈论,只是近日你对乾元玉牒的态度,让为师有些捉摸不定。”

  言毕,他面色肃穆,尽显仙风道骨,全无半点世俗马夫的卑微之态,反而透出一股挥斥方遒的磅礴气势。云瑶凰眼神如秋水般凝视着他,毫不回避他的目光:“你已经察觉到了么?”

  踏雪无痕轻轻点头。

  云瑶凰面上波澜不惊,却毫不犹豫地道:“没错,我对乾元玉牒产生了情愫。”踏雪无痕心中早已有所预料,故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灵瑜仙子对此知情吗?”

  “她尚且年幼,此事无需让她过多挂心。”踏雪无痕追问:“那乾元玉牒本人呢?他知道你的感情吗?”

  “我心仪于他,但他是否知晓此事,并不影响我的情感,因此他知或不知,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分别。”踏雪无痕听后无奈一笑:“这么说来,这些年来你对我说的那些不受红尘情爱束缚的话,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言了吗?”

  他轻声叹息,云瑶凰则淡然回应:“不受其束缚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正如我不信佛门,然而佛门依然兴盛不衰。”

  “这样说来,原来是我误解了你许多年。”他摇头黯然离去。云瑶凰静静地看着他,后者报以微笑,随后起身告辞:“我要去寻找乾元玉牒,你还有何话要对我说吗?”

  云瑶凰指向门外:“其实,我对于那位周真人也颇有好感!”话音刚落,踏雪无痕顿时愣住,良久才缓缓恢复常态,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解:“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云瑶凰神情依旧严肃:“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全然发自肺腑!”踏雪无痕苦笑摇头:“真没想到,你竟如此博爱,又如此坦荡,偏又对我这般冷淡。”

  她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寂寥:“你误会我了,我不想过多解释,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也只有你能懂我。先母一生受困于情缘纠葛,而我只愿在修炼大道的道路上活得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不再言语,两人就此告别。踏雪无痕身影瞬间消失无踪,留下云瑶凰独立在暖阁暗影之中,面容模糊不清,无人能分辨她此刻的心情。

  此刻,在陵阳城以东五千里之外,有一个还算繁荣的城邑。

  此地名为,濮阳郡。

  穿过濮阳郡,前方则是连绵万里的深山老林,已然不属于北戎国的地界,归属了苍梧国领土。

  濮阳郡乃是战略要塞,城池依托山势而建,背后紧邻飞瀑悬崖,只通进城之路,无外出通道。城内少见寻常百姓,与此地截然相反的是金庸城,虽远离西梁万里,无需抵御外敌侵犯,但也有着边疆生活的艰难困苦。然而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的人们更多了一份恬淡知足,并非因太平安宁,而是由于魏王赵胤的大军几乎全员驻扎在这座边关城内。

  想当年,苍梧国内乱横行,魏王赵胤率二十万雄兵东征平叛,最终双方停战议和,马凌甫之女远嫁苍梧,至今未归。而魏王赵胤也因此拒绝回朝,选择屯兵于濮阳郡,自此以后自立门户,成为朝廷重臣中的翘楚,乾元玉牒则彻底失势,遭奸佞之臣陷害,被逐出皇宫……

  自然,便是此事缘由,贺华黎倚仗禁卫军之力幽禁了赵胤及温侯俊。赵胤由于未能掌控陵阳的兵权,故在此形势下处处受限。如今于濮东郡中掌握三军令旗之人,乃是他的亲信将领,名叫邦彦,年仅三十七载。

  邦彦身为一代文武兼备之将,面泛红光,身着长衫而不披铠甲,丹凤眼、卧蚕眉,配上鹰钩鼻和雷公嘴,双手双脚宽阔而身材偏瘦,虽无赵胤般的霸主气势,但在凝重之中自有一股威严,不容轻视。

  审理案件至第十日的正午时分,濮东郡将军府内的神机堂汇聚了一众身披金鳞银甲的战场豪杰。

  邦彦手持帅印端坐在中央高位,虽摆出大马金刀的姿态,但由于腿部较短,坐上原本属于赵胤的座椅时双脚竟离地摇晃,显得有些滑稽。然而在如此严肃的场合,无人敢于嘲笑。

  毕竟这里谈论的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任何人的不庄重之举都会被当作是对正事的亵渎。

  邦彦目光炯炯审视众人,座下的各位都是身怀煞气的豪杰:有的是背负大弓、断三指、独眼眯缝的老将;有的擅长双刀,腰缠流星锤,披星戴月且满身布满葵花图案的阴翳统领;有的力举海碗,握着三节鞭,身形魁梧如山岳般的先锋虎贲;还有的刺有青龙图腾,披头散发,全身挂满武器刀柄的索命斥候!

  邦彦开口说道:“今日召集列位至此,是因为收到陵阳城传出的紧急令箭!”

  一位老将接口道:“老夫确已瞧见,确系邺王的命令无疑!”

  虎贲先锋紧接着问道:“既然军令已至,我等是否立刻挥师返回京都?”

  邦彦挥手示意稍安勿躁:“不忙,今日召唤诸位前来,是想与大家好好商议一番。陵阳城必遭遇了重重危机。紫宸国公驾崩,百里太后新丧,北戎国失去传承,当今之君威望不再,如今赵胤孤身一人困守陵阳。我等二十万大军,设想若是马不停蹄地奔赴救援一位已经失去家族支持的君主,此举究竟是明智还是愚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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