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1 最终神启
瑰丽的赤瞳不断闪烁着,倒映世间沧海桑田的变换。蒂依然看见一望无际的荒原,星光璀璨的天幕,孑然一身。
不出所料,她又忘了自己是谁。
为什么说“又”呢?她觉得很奇怪。
环顾间,脚下的大地流淌而过,荒原上长出细草、灌木,又变成草绿葱茏的森林,奇形怪状的动物出现了,飞禽走兽在她身边穿梭,上天下海,尽情嬉乐。蒂依然瞧着那些动植物的种类,发现自己竟然如数家珍,无一不晓。
一闪念,时光的画卷再次流过,毛茸茸的动物中出现直立行走的猴子,进化成人,手持工具,形成部落,狩猎耕种。她正看得起劲,这一场和谐的进化史又在陡然降临天灾中戛然而止。
蒂依然脚下的大地化为焦土,暗红色的天空填满了硫磺的味道,遍地焦臭的尸体,死魂和瘴气弥漫,挖开了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将尸体都吃了进去。
在那数十年间,生死板块交叠,复又分开。虚圈以血池为核心,成为尸体的聚集地,空间乱流篡改时空规则,以黑色冰河为界,将那片白色沙漠划定为死域。虚兽合成、妖族诞生,幸存的人类抱团取暖,漂洋过海,往南寻觅新的居所。又过数百年,新的人类重新登陆,在这大陆上重建家园。
蒂依然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那场天劫,现在也许会很不一样?但自然历史总是充满意外和偶然,死一群人真的是微不足道之事。
她没有见到那位神秘的始祖星轩,也说明自己的知识库里关于此人的记录都不甚详实。她只看到北陆战火不休,人与妖之间,人与人之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割据融合,流离失所,都源自人类那永远无法填满的野心。
“心智不坚的人拥有了破坏力,战争就无可避免。但心性完满的圣人,好像又不需要这份武力……”蒂依然自言自语。
说着,她看到虚兽南下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文明又一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一次破天荒地,那些国家竟然休戈止伐,一致对外。这么一来,蒂依然又茫然了,很矛盾地说:“始祖原本不该给他们力量,可如果不给,北方的虚兽又没法抵挡……”
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从她身边飘过,不知从哪里来,孑然一身地行走在战场上。她救死扶伤,给那些面黄肌瘦,浑身脏污,从来没有见过书本的孩子们讲这世界的故事。人们把她当做圣女,顶礼膜拜,女人却之不受,飘然远去。
一阵风吹过,蒂依然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居然流泪了。她不由自主地追上去,却怎么也赶不上那女人,也看不清她的样貌。
“喂!”蒂依然充满希冀地喊:“你是谁?能等等我吗?”
那女人走走停停,不为所动。最终她来到大陆的东海岸,一个凋敝的小渔村,怀中抱了一个女婴。
蒂依然凑上去瞧,仍然看不清女人的脸。但她似乎在思考、权衡着什么。日升日落,她一直在那石头上枯坐着。
“请问,这娃娃有什么特别吗?”蒂依然好奇地问。
女人看不见她,只微微低下头,凝视那孩子的脸。然后从自己眉心取出一粒光珠,嵌入那娃娃的身体。只见那女婴透体流光,睁开了一双灵动而坚毅的眼。
三十七年后,狄染进驻轩辕塔,贵族统治被推翻,静灵界一统十三州,与圣炎王朝并立,迈向繁荣鼎盛。
“我在这世间没有牵绊……”
蒂依然吓一跳,看身侧,是那面目不清的女人,在说话。
————————————
——下雪了?
白皓修撑起身,听到巨大的耳鸣声,眼睛也很模糊,但他感觉到了雪花飘落,那股特有的萧索和寒凉。
冷风吹过,没有沙子——它们被天谴荡尽了,露出沟壑纵横的黑色地表,而那裂缝之下流淌着类似反膜液的东西,渐渐从淡黄变成了深红色!
白皓修只道自己被劈了个外焦里嫩,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他费力地转过头去,本该是血池的那边,出现一个坑,天降陨石般的巨坑!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自己本人渺小得如一颗沙粒。
“咳,咳咳!”琾彬洲趴在不远处,同样浑身是血,惨不忍睹。但他觉得哪里有光呢?仔细一看,白皓修裸露的背上浮现神照归墟的图腾,随着他偶然转身,前胸、双肩、眉心、前额,都被那图腾覆盖,熠熠闪耀,如星辉。
“你怎么……”琾彬洲急火攻心之际,喷出一口鲜血,“你练了……圣天卷的!”
白皓修瞧了他一眼,皱着眉,因为他觉得奇怪。这种光没有像以前那样给他带来力量,是神照之力在不断流失!一开始这种恢复力还能起作用,但现在却衰弱得几乎感知不到了。
最终,神照图腾的光芒逐渐变暗、熄灭。
琾彬洲无力地摔回去,越来越虚弱,动弹不得。
厚重的铅云攒涌而来,带着严寒和风雪的气息,像大火后纷扬而下的草木灰。虚圈失去了血月,前所未有的黑。
这时一缕微光闪过,好像那海上的指路明灯……白皓修感觉到圣咒的气息,便只见那道光芒在琾彬洲头顶盘旋一会儿,落到他后脑勺上。
天亮了——
白皓修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被琾彬洲闪瞎,紧接着被滚滚洪流般的白焰包围,却好似温柔的河水流淌而过,弹指间抹平他内外创伤,焕然一新。
圣杯传承,大赦天下!
新一代的皇帝被白焰烘托着腾空而起,琾彬洲睁开眼时,俨然变成了虚圈的太阳!
白皓修的伤几乎都被这神光治愈,在地上滚了一圈,抵抗着能将眼底烧穿的亮度抬头,只能隐约分辨那光源的轮廓升至高空,皓日一般。
他被新皇的灵压体量吓得不轻!这时琾彬洲是完全暴露的,没有隐藏或夸大的余地——估算下来,是他爆fa轮月龙魂时的三到四倍!
——那是人类之躯能承受的么?
更在此时,血池坑正中央射出一股强大的引力波,把圣杯的光浪推开,直冲天幕!
它似乎顶到了什么!
云层退却后,白皓修看到那上面出现了一层透明的屏障!海浪一般的波纹荡了开去。随着一阵轰隆隆空间坍缩之声,引力波扭曲圣光,勾勒出己身轮廓,如一根立在原本血心树位置上,笔直而透明的立柱!无数闪电波动从中爆射。
……
摘星神庙又炸了!
井口喷出的黑水被一股斥力冲上天,轰飞了神庙的穹顶!由于位置太高,掉下去的动静如天降陨石,砸碎下边的广场。
这时怀化春已经跑到宝清堂去了,塔顶只有五灵护使慌得六神无主,以为马上就要天降落雷劈了整个轩辕塔!
然而,那口井就像一具千年的尸体诈尸还魂,挣扎了这么一下,没别的动静。那些黑水又失去动能落下来,化为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
……
白皓修飞到血池坑的边缘,发现那引力柱在排斥圣杯!把光球中的琾彬洲越推越远。
天上仍然白光霹雳,不过中间掺杂了具象化的谪仙灵络,闪电状,在白皓修身边劈落。
——那是琾彬洲在挣扎?他居然无力抵抗么?
“啊——!”琾彬洲发出痛苦万状的嘶吼声,伴随电闪雷鸣,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分解成微末,跨越时空,联通了王朝在册十八万魂师的视听和心跳!他们在狂欢,而琾彬洲的意识被撕成碎片。
这就是神光普照之日!
圣炎国境内的魂师,每一个都被点亮了,神赦之光从他们的体内喷出来,穿透一切屏障直指青天,辐散而开!点燃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庆典。圣炎版图上的光芒星火燎原,天下黔首沐浴在浩荡皇恩之下,病痛消失,阴霾尽扫。
……
“圣杯!是新皇啊!!”
百姓们奔出家门,冲到街上对着王都的方向齐刷刷跪倒,虔诚地拜下去,声浪高叠,喊道:“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一时间,大街小巷灌满山呼海啸的歌颂声,人们喜极而泣。这两年的圣炎王朝也饱受饥荒、魂噬的折磨,各地叛军的战火让人们首流离失所。眼下事发突然,但新皇上位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重获新生?
发着光的魂师们被百姓淹没了,被迫推出去游行!虽然脑袋是懵的,可还是不得不履行职责,化身为天父,为新皇和百姓们祝祷,心里却不知所措地想:立储大典前突发圣杯换代意味着什么?
此时辽城定国公,也就是皇后的父亲,琾彬洲名义上的外祖父,也被点得如火炬一般。但他如临末日似的去拿圣天卷,展开来涂抹鲜血,等待新的神启出现——
在千年末世的预言之后,又有了两段以他大魂师领主的身份都能看见的文字:
“唯千年纪元之时,新皇献祭圣杯于轩辕塔深渊之井,合万国之民望,救世图存,则灭世之浩劫可解,雪漫天下可除,国泰而民安矣。
“圣杯合王朝千年信仰为一,功德将满,万魂为渡。新皇必遵天命,不可倒行逆施,再造杀孽。
“王朝国祚或有尽时,人间生生不息,日月江河永存,是为道也!”
————————————
琾彬洲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泪流满面。
没有哪个皇帝会说,圣杯传承的仪式会伴随这样的痛苦,他们只会穷尽一切美好的辞藻去描绘那个过程,说它是美妙而神圣的,让皇子们坚信不疑,让谎言循环往复,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
此时此刻,琾彬洲透过魂师们的视野,看遍圣炎山川,臣民们最真实的嘴脸,构成衰亡百态!他感觉自己全知全能,但也无法动弹了,像一位被钉在天国绞架上的神。
——白皓修好像不见了?
——不,是我自己随着圣杯,被那引力柱推开了。
也不知内环究竟有多大。
琾彬洲试想如果白皓修这时把他扔在这呢?他还能回去吗?
他凝聚目力,把能力延展到圣光所及的每一处,找到了白皓修……他没走。他居然停在血池坑上的千丈高空,是跟着那引力柱上去的,用灵火写满了算符!
——你又在计算哪重规则?
琾彬洲绝望地问:
——这是能算出来的么?圣杯消亡的结局,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可推导的定理罢了。
在白皓修召出地狱蝶的时候,琾彬洲绷断了某根神经,来自地狱业火吞没了他。
轰雷爆响,那些张牙舞爪的电火昭示着一位末代新皇的怒火和混乱。白皓修一怔,只见那灌满整个虚圈内环的白光骤燃,无死角的攻击性圣火将他包围住!
——反抗么?
既然琾彬洲还能出手,那大概是打不过的了。如果要跑,也必须先跑到中环去,因为这里肯定已经没有虚兽,是打不开黑腔的!
“……”
电光石火的一刻,白皓修选择了继续发信息!只听噼里啪啦的冰结之声,是白皓修瞬间冻结四周形成坚不可摧的冰蛹,给自己争取时间。这时很想来一句有话好好说,老子又不会走!
但琾彬洲肯定不听。
以及,他不会下杀手,但会想办法让白皓修缺点零件。白皓修不希望自己受制,但如果自己受制,能给静灵界争取时间呢?
他躲在冰蛹中刻录信息,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琾彬洲狂吼一声,圣火如山倾,拧成长矛凭蛮力钻穿那冰蛹,无有可挡!紧接着撕破白皓修的冻结领域,穿胸而入!
世界都安静了……失去意识的白皓修被浮空碎冰和白焰环绕着,一只地狱蝶从他摊开的手掌中扑闪翅膀,缓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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