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好奇害死猫(下)
成大事者,把失败和意外当饭吃。
琾彬洲明白这个道理,平时也很注意管理情绪了,但今天他管不住。那种被辖制和威胁的感觉在他的脑袋里会十倍百倍地放大,让他感到即将失控的危险和憎恨。
筱君如被放开来,扑到他怀里哭个不停。琾彬洲下意识地去拍拍她,而那被药水泡大的女孩只当他是主心骨,凑到他耳边就说:“那个涅狄,被不知道什么人抓了,还有柳州的雪妖,朱大人好像也真的在,不过那些人说丢了……”
怀化春瞪了他们一眼。
琾彬洲只得让筱君如噤声,命令自己呼吸,再呼吸,打碎牙齿和血吞!然后把筱君如推开些,因为他看到怀化春走过来了,坐在旁边,跟他一起等。
“放心吧,在这里,冥魂感应应该会被切断。”怀化春翘着二郎腿,悠闲抽烟。
琾彬洲汗颜问:“应该?”
怀化春点头,“一定程度上,这里和生境的能量可以流通,所以咱们的呼吸和力量才不受限制,有些通讯术也能保持畅通,但感知标记几乎都会被切断,还在研究中呢。嗯,在黑腔里就不一样了,通讯术也不行。”
琾彬洲垂头不语,都没问什么叫“在黑腔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蒲瑾回来说:“反应很微弱,但应该没错。”
筱君如还是不敢相信,跳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琾彬洲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了,反正落到他们手里就得任人摆布,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怀化春:“将军,我对贵府绝无恶意,请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我一命。”
怀化春呵呵呵笑了几声:“自然,应该的,殿下请移步。”
琾彬洲视死如归地跟蒲瑾换血去了,筱君如也全程跟着。
这又是一个时辰,洗出来的东西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淡淡的黑雾漂浮着。蒲瑾跟怀化春道:“已经失活了。”
怀化春一怔,“死了?”
蒲瑾点了点头,“要么术者身亡,要么他的力量到了极限,主动舍弃这一部分冥魂。”
如此,筱君如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琾彬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雾影,或震惊,或警惕……或无奈,或伤感,似乎想从那里面看出一张敌人的脸来。这下他恨怀府似乎也没有道理了,如果这次筱君如没被蒲瑾发现呢?现在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什么圣杯什么中兴,都是白日做梦,毫无意义!
琾彬洲说:“其实如果这部分冥魂没有失活,如儿可以用鬼缠术反向定位到术者。”
蒲瑾和怀化春对视一眼,又望望失魂落魄的筱君如。
“是的吧。”怀化春若有所思,“非常时节,我们正用得上她。可否借筱姑娘一段时间?”
琾彬洲心里摇了摇头,这一瞬间认清形势,从了这些来自东方的邪恶势力,恹恹地道:“当然可以。不过,将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我已经失策,那西境平叛的事可不敢碰了。后面该怎么做,还请指点迷津。”
怀化春顺势道:“啊,我刚才在想,如果殿下你也离开一阵子,皇帝陛下会如何?”
琾彬洲捡对方爱听地说:“说不定会发我讣告呢,然后给南疆扣顶帽子,把他们和乌昆一起办了。”顿了顿,说:“不过这也得看他能不能掌握无面计划的核心要素。”
怀化春说:“你很敏锐啊。”
琾彬洲面无表情。
怀化春再招呼他坐下,一副煮酒长谈的架势,变得比之前和气一点:“咱们两家后院的魑魅魍魉搅在一起,皇上、殿下、总督、我们,都不开心。你帮大家揭露了真相,各方都托你的福。何不更进一步,彻底消灭夺嫡路上的绊脚石呢?”
琾彬洲微微颔首,让僵硬的肌肉恢复弹性,“很有道理,今后有用得上的,晚辈愿效犬马之劳。”想了想,道:“远的不说,就说那个朱尔……我给母后捎个口信,朝中安排一下,揭露他身份,不难。”
怀化春笑道:“借天子之怒,一来给茉雁和南疆施压,二来控制他们的冥魂术者。怎么着得把朝会拖过去。”
琾彬洲嘴上赞道:“正是。”心里却想,看来只要朝会顺利进行,徽州就是十拿九稳的了?那这几个月岂不就是决胜局?
如此说来……自己怕是要“离开”到,他们把筱君如物尽其用?而且这样帮他们办事,回来之后朝内皆知他跟怀府绑在一起了。
——讲道理也不算坏吗?
“不过现在单凭皇上,”怀化春接着说:“制约力可能不尽如人意。我们也得抓个人质才是。”
琾彬洲问:“茉雁幽菡?”
“哈哈哈。”怀化春轻笑三声,心想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琾彬洲心里有谱了,淡淡地说:“那是茉雁府和南疆的连接点,也是父皇漏算的地方。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怀化春说:“不过我们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
琾彬洲想到筱君如说的涅狄被抓,再问:“涅先生么?”
怀化春说:“他和镜儿。”
琾彬洲顿时一惊,也不知怎的,刚才的那些愠怒和不满,好像被龙卷风“呼”得吹散,留下一地鸡毛加狗血。
“……”怀化春斜睨他,眼神警告。
琾彬洲头顶冒着冷汗,干咳一声。
怀化春拍拍衣摆站起来,“时间窗口就这一两天,还请殿下和筱姑娘带个路,帮我们避开冥魂术者的结界,我们去镇南大将军府上走一趟。”
琾彬洲暗骂江河日下啊!太猖狂了吧?
“咱们……”琾彬洲长这么大难得词穷,“就这么去?”
怀化春挥挥烟杆,“你放心,我们这次来悄没声的,谁都没惊动。”
琾彬洲满脸写着狐疑。
蒲瑾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把黑腔拉开、定住。
筱君如一声尖叫,虚兽的出现把琾彬洲也吓住了,抬手一箭把那倒霉蛋烧成一抔飘扬的黑晶。
怀化春点出二十多个人来,当着琾彬洲的面开始武装反膜,一会儿的功夫,每个人变成一道金灿灿的轮廓。
琾彬洲心跳如雷,终于看出那黑腔像什么了!
——时空隧道?
“哎?”怀化春笑得很坏,“看来咱们还有殿下不知道的事啊?”
琾彬洲感觉自己的呼吸轻飘飘地飞走了,这种赤裸裸的,不讲道理的威慑,让他整个宕机,只有脸上不断泛起的潮红替他说话:“神乎其技。”
怀化春说:“过来武装反膜吧。”
琾彬洲只见蒲瑾也变成金色了,还是不敢相信——真要进黑腔啊?所以他们真是穿越过来的?
在怀化春武装反膜的这点时间,琾彬洲硬着头皮,拉上筱君如过去了,感觉蒲瑾在他俩身上捣鼓,倒是不疼,可他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紧接着,不知怎么回事,时空倒转。
琾彬洲一脸菜色地站在曲城的天空下,人生幻灭中。
怀化春和蒲瑾走到一边去说话,那二十来人也似乎各有任务,成小组地分散。过了会儿,怀化春冲他们招招手,琾彬洲再拉着筱君如过去,两人的手心都被冷汗浸湿。
“凭蒲先生和殿下的本事,”怀化春道:“进雍谦府上不难。但要避开冥魂术者的结界,非筱姑娘出马不可。”
琾彬洲听第一句,本还在想干嘛非得我去?再听到后面,筱君如做的和他做的有什么区别?于是懒得避了!跟着潜了进去。蒲瑾在后边压阵,似乎他们都打听好了,雍谦不在,他老婆在。
琾彬洲亲眼见识了蒲瑾如何屏蔽全府的感知,比他的手段更高明,当真是来去无踪,如履平地。暗自惊骇。
而他们找到那夫人的时候,对方正在午后小憩,可以说完全没想到刺客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到她卧房里来。
蒲瑾一指头给人戳晕!转手抱给琾彬洲。然后琾彬洲再灵魂出窍地跟着蒲瑾和筱君如离开将军府,等到他再见怀化春的时候,他发现手里的人……死了!
“……”
“嗯?”怀化春的眉头纠到一处。
蒲瑾面无表情地顿了会儿,才说:“没想到睡穴居然是死穴。”
琾彬洲直接石化——这是故意的么?
怀化春装模作样地蹲下去检查死者的经脉,“果然全是禁术改造的痕迹,经络走向面目全非啊。”
蒲瑾马上动手,摄魂取念。
怀化春给他让位,还好心给琾彬洲说:“人死后记忆耗损很快,能看一点是一点。”
琾彬洲一动不动。过了会儿,他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地瞻仰雍谦老婆的遗容,道:“这副乱七八糟的身子,雍谦也想得到吧?扣押人质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了。”
怀化春说:“是啊,谁丢了挚爱都会存一线希望的。用她拖到朝会之后,我们和敌人进行人质交换。”
琾彬洲狂吞口水,心想这么狂野的么?怀芳镜还在敌人手里,但看蒲、怀两人的架势,要打一个鱼死网破才肯甘休?
沉默了好久,蒲瑾结束摄魂,对琾彬洲点点头,“你猜对了。”
琾彬洲觉得以后登基了要给自己封一个“先知大帝”……
这下知道事体重大,他终于承认,一切都得重新规划了,暗忖半晌,谨慎地说:“那人质交换前,为求稳妥,至少得让茉雁府的人确认这夫人活着,将军也不希望节外生枝吧?”
怀化春道:“是啊,筱姑娘可不可以‘画皮’替了她?”
筱君如大惊失色,“啊?”
琾彬洲明白了。
——他们要筱君如死!
怀化春说:“听说冥魂画皮,可以精确操控每一分子的冥魂颗粒,复刻他人身体、乃至魂体结构,是伪装术的极致,连同类都看不出来?”
琾彬洲说:“若同为画皮状态的术者,位阶比如儿高的,能看出来。”
筱君如害怕极了,也觉得这是一个连环计!但又发现琾彬洲也没办法,真恨自己不能帮他杀了这些人!她软若无骨地挂在主人肩膀上,小猫似的蹭他。
“我还听说冥魂画皮是一次性的?”怀化春又问。
琾彬洲摇头,“也不尽然,视术者位阶而定。”
他捏了捏筱君如的手心,后者这才抬起头来,说:“我道行浅,一个对象只能画皮一次,时间也有上限,一次七天。”
怀化春说:“那这个咱们再议吧。”
琾彬洲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心想也对,冥魂术者太不可控,以后要合作,怀府不可能把筱君如留给他。再加上这回怀芳镜和涅狄都丢了,怀府是突遭重创,没人有心情跟他扯皮——
但愿仅仅如此吧。
“咱们送你回晔城去?”怀化春明知故问。
琾彬洲撑起一副颓唐的笑容,无可奈何地说:“将军,别说笑了,事已至此,我回晔城还有何用?再说我也不能跟如儿分开啊。”
筱君如也说:“就是!我们殿下才……”
琾彬洲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打断道:“请带我一同回静灵界吧。”
筱君如惊道:“殿下?”
琾彬洲说:“冥魂术的术者自小经历数不清的痛苦和折磨,才能练到魂器合一的境界,多的是修行者终其一生都迈不过第一道关卡,如儿借药物辅助,六岁就练成了!可她牺牲的是自我认知和判断力,她一旦认主,主人就是她的灵魂。这么多年,如儿离不开我。”
筱君如再次哭了起来,哭得伤心极了。
怀化春没吭声。
琾彬洲又接着说:“乌昆只是诸多非圣咒武装的一支,灭了他们还有南疆和东线人,还有大小魂师封地上所有不受圣杯控制的人。大争之世,群雄逐鹿,但受伤的永远是天下百姓。我也想毕其功于一役,助将军尽快诛灭叛党,让圣炎可以清清白白地走向新千年啊。”
——他这么说,若不知他背地里小人行径,蒲瑾和怀化春都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怀化春笑了笑,“殿下凌云壮志,佩服。不过现在局势还不明朗,咱们小心渡过关键期,一切商量着来。”
琾彬洲作揖道:“听将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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