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恐袭
瀞和城,真央灵术院。
远方传来的闷响闯入浅眠之人的梦境,夜里的真央开始骚动,结业前做最后冲刺挑灯夜战的学生们被西边的动静惊扰了,趴在窗户跟前张望。
霁慕白呼吸一抽,睁开眼,翻身而起。
“什么声音?”同屋的吕裕龙探出头,冲隔壁同样探了脑袋出来的文禄昭问:“是哪里打起来了?”
文禄昭的直觉非常灵敏:“好像是平康坊,璇玑台的方向?”
霁慕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下床穿好了衣服。
……
不速之客的确出现在平康坊,轰轰轰的爆响声接连不断,那不是敌人跟灵武者战斗,而是他钢铁般的身体如炮弹一般洞穿沿途屋舍和围墙,蛇形穿梭着,直把半个璇玑台打成了断壁残垣,血肉横飞!
这段时间,璇玑台都归天工府管——蒲瑾虽然没什么权势,但他成果一大把,天工府这阵子也在各方舆论的敦促下加紧研发融蛊解药,把蒲瑾的东西都集中在西配院,里面软禁着的也都是蒲瑾的门生和弟子。
他们的灵根结也被锁了,在无面者的轰击中,一触即溃。
这一下动静太大,坐落在不远处的凌家被惊动了。虽说不是军界的人,但毕竟是静灵界首富,府上的门客有不少是训练有素的异能者,在院内敲响警钟,发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钟声——
铛铛铛铛铛!
一屋子的护院惊跳而起,迅速穿衣带甲冲出门去,有的去保护夫人和少爷小姐,有的去巡防营报信,剩下的飞身上了东边院墙,凝视着不远处那个鬼神般的身影——
那是个阴郁挺拔的男子形象,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死气,瞳孔中血光泛滥,仿佛一座横冲直撞的绞肉机。
眨眼间,那人方向一转,冲这边袭来!
“防御!防御!”一护院大喊。
这话刚说完,敌人带起的狂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竟如同横过了一座大山。那护院直接被风压吹飞,轰的一声巨响,凌家一面高墙飞上了天,院内的人使出全身解数,雷鸣、火焰、风轮,有什么用什么,一股脑地朝敌人砸去。
喊声震天,但很快变成了惨叫,三十来人的防御被敌人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鲜血满泼,断体残肢在夜空中乱飞。之后那怪物猛冲进内院,沛然莫克的灵压膨胀蔓延开来,如同一座山峰碾过,将挡路的异能者绞杀殆尽。
“快跑!”
“保护夫人小姐!”
下人们彻底乱了,十来个护院簇拥着府上女眷屁滚尿流地逃命,大少爷虽然身负灵术,却被这灵压吓住,也是掉头逃跑。
地动山摇之际,所有人都卡在了北边的小门,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带着轰隆隆的声势笔直地从府中穿过。人们抱头尖叫,都以为自己便要丧命,却不料对方只是穿了出去,居然没有掉头回来追杀他们。
——大概是因为府外是遍地的平民,比尚有反抗之力的贵族府邸要容易收割吗?
凌驾人心有余悸地想着。而那怪物就这么将凌家打了个对穿,由平康坊冲到了安林坊,然后直奔茉雁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男子双眼微眯,深深地吸了口这气息,眼神陶醉——
一号无面者,狼柯!
万魂场随着无面者而移动,沿着一条长街将无辜生灵纳于股掌。人们只感觉自己的魂魄被牵引飘动起来,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距离近的人被瞬间抽干神魂,倒地后迅速腐烂,变成一具具干尸。
距离稍远的茉雁府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万魂场的强度随着距离减弱,神魂剥离的时间也被拉长,但狼柯的移动速度又太快,好多人还没来得及死透就脱出了力场范围,于是只丢掉半截魂魄,变成半死不活,只将身子扭曲成诡异的形状,痛不欲生。
恸哭声、惨叫声、破墙穿楼之声,弥漫天际,瀞和城陷入地狱夜宴的狂欢。
————————————
茉雁幽煌之前在审判镇中招,还没被搬回家,现在管事的是他长子茉雁煊煜,刚才万魂场发动的时候丧失平衡感,被碎石砸中后脑,不幸晕了过去。茉雁夫人和小姐们顿时有种顶梁柱倒下,天都塌了的感觉。
狼柯的目标的确是他们,灵络锁定目标,准备开大招直接带走。但见几道黑影升空,是巡防营的灵武者赶到了。组合术式飞来,言灵唱诵的声音笼罩整片空域——
嗖嗖嗖嗖嗖!
狼柯的瞳孔中倒映出五道光轮极速升天,每个光轮之中射出一根倒三角锥似的铁柱,互相之间有铰链相连,带着钧天之威落下。
轰!
沉重的压力,好像当头压下来一座五指山,五根铁柱悍然插入地面三尺,圈出领域大到覆盖了半个安林坊,连气流都能牢牢锁住。
——缚道之八十三·五柱风杀!
狼柯飞不起来,也跑不出去了,越来越大的气压竟让他不得已半跪下去,脚下的土地凹陷,龟裂蔓延到旁边的石墙。
天上的灵武者们大喝一声,那五根铁柱之间的铰链收缩!凶猛地朝狼柯撞去,便要合拢,一路上撞飞屋舍百姓,在地上留下深刻的犁痕。
狼柯心想看来灵武者也草菅人命?
他知道那五根铁柱合拢之际必定有极厉害的东西等着自己,于是以脚底为轴心,双掌旋转画圆,分裂灵魂抹出五个光球,分别对应那些铁柱的方向。
此时狼柯与铁柱之间不过一丈。“啪”得一声,狼柯双掌合十,光球四散与铁柱相撞,浓郁到极致的能量洪流将铁柱点得透亮!恍如日轮,射出万丈华光,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破声,大范围的空气震动抵达燃点,火柱冲天而起。
轰——!
巡防营的灵武者们被爆炸的飓风卷入,安林坊化为一片焦土!倒霉的茉雁府又被波及了。只见通天贯地的火光中黑影飞蹿,灵武者的灵压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最终冲出来的只有狼柯一人。
“魔鬼!”一声爆呵出现在狼柯正后方,他回头发现眼前一黑,原来是一柄硕大的狼牙锤,高达九尺,朝自己当头砸下。
那是巡防营营长钱希成出手了。
狼柯双手交错上举,徒手接那重锤,但整个人也被那股巨力拍回了地面。刚才被狼柯一场爆破夷平了的安林坊是一片焦黑,这下又被他和这柄重锤砸得粉碎,冲击波一层层地向外辐散。
这边狼柯和钱希成角力,一侧又飞来数十道白色幻桩。狼柯尚不知是何人出手,视线竟然跟不上那些幻桩,眼看就要中招,刹那间心念电转,腾出一只手来撑着地面一震,澎湃的灵子流钻进地下朝钱希成蹿去。
钱希成慨然之气一出,双臂肌肉坟起,大喝一声,狼牙锤上的尖刺暴涨,直接扎穿了狼柯肩膀,千钧巨力更是压得他直不起身。
百步栏杆转瞬便到!
狼柯被数十枚幻桩扎成了一个刺猬,同时钱希成脚底下也爆炸了,他整个人被掀飞上天,闹了个两败俱伤。
大鬼道长凌巽飞了出来,见狼柯被百步栏杆中的力量带着原地滚几圈,全身关节都被锁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狼柯确实很惊讶,自己的绝强防御居然能被这些桩子刺破?幸好他的经脉走向和人类不同,否则力量就要被封印了。
这时上百名灵武者将狼柯的四面八方围了个水泄不通,是巡防营和鬼道众的精英,只听凌巽慨然问道:“何方妖孽敢在瀞和城撒野?”同时捏出指决,周围的鬼道众也捏着同样的指决,所有人的灵压拔高,如江河入海,汇集于凌巽一人之人!
狼柯猛吸一口气,万魂场如有实质地扩张开去!
“呃!”
“什么?”
凌巽也被一股直袭灵魂的剧痛打断了招式,所有人都出于本能地退缩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攻击自己的是什么力量!
狼柯只要这一瞬的混乱便够,只听一串骨骼爆响之声,他关节翻转,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态从地上滚了起来,脚底一蹬,冲天而起。
“别让他逃了!”凌巽大喊,带着手下追了上去。
狼柯身体抱团,猛地舒展开来,四肢和腰部反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借这一个动作,插在他身上的幻桩全被他肌肉的收缩挤得反向飞出。灵武者们纷纷大吼,挥舞刀剑斩断那些幻桩。
狼柯升至高空,满身的创口飞速愈合,右手掌心弹出一截三尺长的白骨剑,旋身一挥,便是冲击波飞旋!
轰轰轰轰轰!
他打出的每一个灵子单位都带着爆破属性,撞上灵武者们本人或者兵刃都立马爆炸,连成一个死亡弧圈,硝烟和火焰将所有人吞没了。
凌巽抬掌,雷霆火炮打出一丈宽的激光!由电浆和火流糅合而成,直击狼柯后背。
狼柯回身连劈两剑,破风之声仿佛狼嚎,飞出来的剑弧带着尖刺,像是一张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将那粗大的激光一口吞了进去!
轰——!
安林坊再次被炸,滚滚硝烟笼罩天幕,那些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的战斗中无声消弭。
这时狼柯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毁了璇玑台,重创茉雁府,虽不能赶尽杀绝,但皇帝也不能就这样叫他被灵武者团团围住吧?
狼柯是很现实的,调头往城外疾奔。
“给我追!”凌巽不信邪,奋起直追。之前受伤的钱希成这时也爬起来,带着各自的手下穷追不舍。
然而狼柯一边跑一边开万魂场!沿途留下的都是魂噬过后不忍足睹的尸体。凌巽和钱希成激愤难当,喧天灵压汇聚成一股洪流,撵着前方的敌人。
狼柯一口气跑出六里远,邻近西城门,听身后一连串的信号弹在空中炸响,西城门的官兵升起防御禁制,势要将他阻住。狼柯身子急停,立在空中,额前凝出一枚光球,毫无预兆地炸开——
死魂噬宴,一千魂体量献祭,掠夺领域内八千魂魄!
凌巽和钱希成一头撞上那领域边缘,身子即停,当即发出惨叫,仓皇逃离。
黑夜被千万黔首的生命之火点燃,如天上星河坠落,烧成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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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噬宴和万魂场的原理不同,看似效果相似,但前者是掠夺魂魄,对无面者而言是摄入,后者则是灵魂的共鸣焚烧,对无面者是消耗。二者在激发速度和威力判定上便有着有巨大的差别。
简单来说,万魂场是可抵抗的,魂体量越大、灵力越强的人的魂魄越是难以撼动,但噬宴是强制性的!一经发动,领域内的生魂都会发生不可逆的共振焚烧。除非能抗住伤害及时逃离领域,或者无面者主动停止噬宴,否则领域内的生魂必定会完全转化为死魂。
这种招数——据白皓修所知——可能只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在发动噬宴的时候,无面者也不能动,而且还有收招僵直,也就是说,远程攻击是最好的破解之法。
……
瀞和城外高坡,阚明瑞拉开一把通体漆黑的灵弓,手中电流蹿动,延长化为一支雷电光箭,箭头的引力将他怀里的崩玉带了出来,包裹其中。箭矢处立时焕发崩玉的五彩华光,仿佛夜下冥河上的指路明灯,瞄准西城楼上那个鬼神般的身影。
一炷香之前,阚明瑞和白皓修分头行动了。
“你跟着去审判镇。”白皓修道。
阚明瑞反对:“不,你去。我先跟这几位去瀞和城,无面者已经开始屠城了!”
白皓修不放心地打量他,“你行吗?”
“……”阚明瑞有被冒犯到,“那审判镇的任务更重要,你行该你去看着,完了尽快过来支援我。”
白皓修只得作罢,然后把骨扳指塞给他,意思是不行就跑。阚明瑞收下了,带了四个勇士先走一步。
……
他顶着莫大的压力,口中念出一串晦涩的言灵,描述的是狼柯的灵压,那是每个生命独一无二的代码,融入这支雷箭。
——追魂闪!
嗖!
雷箭带着崩玉飞出,如流星倒挂。
————————————
狼柯骇然一凛,身子一侧,堪堪躲开那支雷箭!
阚明也愣了,心想他怎么还能动?
然而狼柯的确是行动自如,只不过噬宴被迫终止了而已。阚明瑞心想白老弟这情报不对啊!好在雷箭追魂,掉头又朝目标咬去。
狼柯惊骇万分地盯着那光芒,手一抖想要反击,但不知怎的不敢正面去接,好像只要挨着了就会丧命似的。于是堪堪压住了攻击欲望,转身往城外疾冲。在西城门那些灵武者的干扰下,雷箭紧紧地咬住他的屁股!
不过噬宴的余威犹在,凌巽和钱希成等人刚缓过一口气,集体大叫着陷入混乱当中,没人赶追!
“刚才那是什么?”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
凌巽和钱希成不知所措,恐惧化为湿冷的寒意侵蚀着四肢百骸。钱希成用颤抖的手摸出一枚信号弹拉开,升空之后炸出一枚血红的罂粟,铺天盖地,整个瀞和城的人们的脸上全都映着那末日般的红光。
这是自八七二年,中山国刺客潜入晁都劫持轩辕塔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恐怖袭击!恰巧总督袁重国、央阒司司正茉雁幽煌、天赐军司令夜柏嫣三位都不在城里。
轩辕塔五灵护使出动,镇守塔顶,紧急启用天赐军兵符,晁都各机构纷纷开启防御;巡防营倾巢而出疏散百姓,瀞和城全面禁制张开,巨大的结界在天上合拢;真央灵术院学员全体整备,作为灵武者的后备军,他们要随时听召!
霁慕白和一百来个学员在广场上集结,见信号弹照得天空如血染,天边隐约传来的闷雷之声。只觉得静灵界维持三百年的和平,终于要分崩离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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