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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 起势


  八月廿五,皖州战报,三号无面者蒂依然现身雪连!主城陷落,栾洇重伤,一口气退回荆皖边境!

怀化春虽说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这么没下限。立刻让喻平真担任前线总指挥,稳住局面,然后连发几道密令,第二天召集轩辕塔所有高层开大会了。

同时,白皓修来到会议大厅门外,一站就是半天,因为这场皖州战略会议就是开了这么久。其间有人从小门进进出出,无一不是打量他,神态各异:惊奇的、戏谑的、鄙夷的、嘲讽的、赞许的、期待的……什么都有。

白皓修不动声色,压抑着胸中的热浪。

这一天终于来了!

……

“各州自愿联合出兵,全部要求是在编灵武者,至少两千!这是什么配置?”有人自问自答,“前无古人的精锐组合啊,总督大人。”

有人问:“当真一个普通战士不要?”

怀化春说:“用不着。”

那人汗颜摇了摇头,问:“拿您徽州的军备举例,敢问阖州上下有灵武者在役多少人?”

怀化春说:“徽州灵武者两万,普通战士五十七万。”

那人咬着字说:“两万灵武者,其中一大半都在各署衙有固定公职,无法抽调出征的。而您这回要求各州出两千人组成联军,也就是要人家把能动的军官抽了近半出来!参加这场战役。”

怀化春皮笑肉不笑地说:“那能来的就是诚心实意的了。”

众人:“……”

有人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理解的没有错,这支联军是为统一战线,全境备战而准备的吧?”

怀化春敛了神色,“没错,现在只是一个皖州兵变,以后可能还有对外战争。但你们看荆州什么德性?战时特令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纸废文!静灵界灵武制度建立以来,也确实没有遭遇过这般,需要全境协同才能战胜的对手,可各州的人并不了解敌人是什么。”

有支持他的人说:“那就联合出征,都瞧瞧清楚。”

怀化春接着说:“这对我们也是机会,把各州的态度看个明白。”

突然有人犹犹豫豫地说:“可这白皓修……”

怀化春问:“怎么?”

此问一出,人们居然都当鹌鹑,闷着头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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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红,透过整面落地窗洒进来,将深色的地板烘烤,站在窗边执勤的人化作一道孤独的剪影,定格在时光中。白皓修的目光越过那个人,看到高塔之下烟波浩渺,繁城若隐若现,没有边际。

这视角并不一般,这是在轩辕塔上。他这时候回味起来,小时候想象力的极限也就是站上漠阳的千机阁,是不是实现阶级跨越了?

大铁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被碾得悠远绵长。白皓修让到一边,看那些神头鬼脸的轩辕塔高层鱼贯而出,路过时全体扭头朝他行注目礼。千人千面,流水般划过去,别提有多诡异。

白皓修等所有人都消失在阶梯口,终于被通传叫进去了。

偌大的会议室,怀化春一人留在首座,旁边堆了几份资料。

白皓修虽然没了光之瞳,但视力仍然超群,瞧见最上面的一份折子,是天工府鬼眼神灯的测试报告,不出意外的话,是关于他的,灵压平级,副都以上。

还有一份,是审判镇出具的判决书,还没正式公开,但白皓修昨晚听花淼透露了——

第一,白皓修在柳州为养母复仇,一己之力打倒一片通流贪官,底线尚存,落他乡之后也没有放任自流,反而能够约束、教养无面者,使其安分守己不伤一人,说明他信念坚定,不轻易为人所动。

第二,白皓修闯荡虚圈带回重要情报,揭露圣炎惊天阴谋,动机也是要将无面者稳妥地带回静灵界的。之后又为国浴血奋战,消灭一号无面者,殒身不恤,虽说是受蒲瑾这个法外之人的指使,但不可否认他于国有功。

第三,白皓修原原本本地把空间构术和崩玉理论交出来了,审判之后的这两个多月协助天工府开发融蛊解药、改进遮魂膜、提供与无面者的对抗思路……这般种种都能够证明,他忠于静灵界,于国有用。

因此,审判镇宣判恢复白皓修自由之身,柳州的一切一笔勾销。

“阮圣给你那什么秘法,练到什么程度了?”怀化春有些疲倦,但眼神仍然清澈。

白皓修说:“空间构术和死魂之力都没问题。”

怀化春说:“很好。”然后把阚明瑞的情报和荆州战报甩了出来,这动作不太符合他之前懒怠从容的调调,难得挂上几分阴鸷,似乎是真的生了气。

白皓修草草看一下战报,觉得他们玩得确实花,但也说明栾洇对皖州有种志在必得的态度,这种情况下,他妈的,阚明瑞居然上长城去了。

“你觉得对付这种人应该怎么办?”怀化春问。

白皓修觉得阚明瑞不在的话,倒是可以狠狠敲打一下,但现在只怕荆州人把气撒到阚明瑞身上。

“控制为主吧。”白皓修心头惴惴,“能确定栾洇是中立派,不会倒戈茉雁府,那伐皖可以尽量与荆州协同,但最后别让皖州落入她手。”

怀化春挑眉,“你倒是挺有大局观?”

白皓修想说把阚明瑞撤回来!免得他陷得太深,但咬牙吞下这句话,变成了:“可否往长城上增派人手?”

怀化春摇头:“很难,破不了绝境领的封锁线。连栾洇派人上长城,都得先联系到极乐势力的瞬天部,咱们的人只有阚明瑞。”

白皓修顿时没法说了。

怀化春说:“皖州战的本质,是潇康在帮茉雁幽煌拖延时间,拖到他们和皇帝达成新的共识为止。”

白皓修凝神问:“完圣体来换?”

——南疆想要翊王琾逸山的储君之位,而茉雁幽煌,想等琾逸山登基之后,引入外援来打怀府吧?

“这个时间不会很长,对我们,伐皖之战是让境内的局势快速明朗化,以应对未来更大的危险和麻烦。”怀化春说着,顿了一下,“至于完圣体,我们现在能做的有限。西方怎么变,更管不了。”

白皓修一脸这又是在点我呢?

“从九月算起,”怀化春字字铿锵地说:“三个月诛杀潇康,六个月彻底平皖,让荆州人滚出去。”

白皓修肃然而立。

“我会通知各州,自愿从总署各出两千精锐,”怀化春站起来了,说:“由提督级将领统兵,来瀞和城这边,整装组成联军,下个月就出发支援皖州战场。”

说着,侍者端着一张铁盘过来,上面摊开一张委任状——

试用天工府临时技术官白皓修,为联军技术参领,擢提督衔,尊徽州总括官元麓山为帅,随军伐皖,司魂噬布防、无面者对抗等务。

伐皖期间,设监军五名,随行考察。前线各州灵武者,提督以上的,皆有权对此人予以评价。综合考察结果报回枢神府秘院评定。

……

白皓修的手微微颤抖着,只觉得对面伟岸的人影在夕阳下变得模糊,之前他们说的话,也如退潮的海水逐渐远去。他看到墙上高悬的风系狂骨刀,映出温暖的金色,眼前浮现的是战场上金戈铁马,号角嘹亮,无数人冲破梦境奔腾而来!

“能胜任吗?”怀化春问:“白将军。”

白皓修单膝跪下,双手接令。旁边走来一位礼仪官,将委任状的卷轴拿起,庄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正考虑要说点什么,怀化春的声音响在耳旁:

“你会成为靶子,成为叛党的集火点。中立派会通过你的表现来判断我们是否值得信任,而潇康会不择手段地除掉你。你也不知道茉雁府的势力究竟是不是只有皖、辽两地,很可能,这次的联军之中就藏有奸细。他们挑起中立派争斗,操控监军,逼问你蒲瑾一案的真相,抨击你曾经的雪族血统,甚至对你进行暗杀……你要有所准备。”

白皓修感到热血激上眼底,“多谢总督大人成全!”

怀化春要的就是那种无比渴望,慨然无惧的眼神!审视着他,肃然威仪,“白皓修,我问你一句话。”

白皓修等待着。

“西边皇帝要长生,镇南王要谋反,琾彬洲要夺圣杯,茉雁幽煌要贵族复辟,董卿蓝要当造物主……而我要消灭这些魑魅魍魉,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怀化春昂然问:“那你呢?你要什么?你为什么而战?”

白皓修耳边轰隆隆的,像滚滚攒涌的浓烈的云。

——正灵院是一座熔炉,是你们的起点。

那份初心,最纯粹的理想和热血,终于可以燃烧起来!白皓修想起了第一次踏入灵武者世界时,柳州正灵院院长的讲话,振聋发聩。那一天他怎想得到自己会接受阮清子的馈赠,承担她的重托?

——“记得保密。”

白皓修又望着怀化春,讲不出真正的答案。因为他隐约知道,那太大了……大到可能会让总督提防的程度!

——千年纪元。

——救世!

神照之力在他体内蹿涌,似乎要炸裂开来。

最终白皓修什么也没有说,而怀化春也没有非要个答案。

他百般不适地离开轩辕塔,天已黑尽,但月光很好。抬头看那轮皓白的月,脸上映着清冷皎洁的光。

阴霾尽扫,光明灿烂。

————————————

后来的事进入正轨,按部就班,紧锣密鼓地发展下去了。

白皓修拿到监军的名单,一共五人,首席是太史令诸荃,就是今年朝会上做笔录的那个老头。

诸荃是静灵界最高级别的文官了,素来刚正,虽说不是灵武者,但他的判断是不容置疑的——就连总督候选人名单都得让他过目盖章才行。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老头七十几了,随军出征颇为辛苦,容易出“意外”。怀化春特地跟元麓山叮嘱了,这个人活着回来,白皓修的风评或有保障,他要是死了,难说。

另外三人,周素清、孟元、蔡经纶,目前看底子都还算干净。这倒不是说他们没问题,只是静灵界的监军和其他国家完全是两回事,文官在军中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必须当透明人,如实记录一切罢了。所以政敌也不会找太打眼的人来画蛇添足。

而排在监察使末位的,赫然是那天街上的醉鬼——

韩霄凛!

就他最显眼了。

而显眼并不是一件好事。白皓修左看右看,就觉得此人有点威胁,但不太大……怀化春会让这种人插进来,倒像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一个突破口。

九月初五,各州应轩辕塔诏令,出兵的出兵,拒绝的拒绝,都表明了态度:

辽州不来,罗战懒得折腾;慕、纪二州是贵族势力,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柳州提前通了气,主要是想看看无面者,同时给白皓修搭把手,怀化春欣然应运。而有柳州人在,就不需要甘州劳师动众了;徽州的人大部分已调入晁都,将以晁都灵武者的身份出动。

剩下的渝、泉、昀三州,全都来了!

渝州好战,泉州富庶,好理解,但昀州出兵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昀州的战略位置很重要,西临边境线,东面从北到南转半圈下来,分别与涣、徽、晁、慕、纪、柳,六地相邻!如果江倚峰在朝会上没把票投给罗战的话,怀化春乐见这个结果。不过人家来都来了,也只能走着瞧。

因此最后的结果是,泉、渝、昀、柳,四州各出两千精锐,再有晁都两千,共计万人灵武者大军!受元麓山统一调遣。

白皓修感觉这支部队可以平推任何一座城池了。

在他们到之前,怀化春又把他叫到锻凰辇,非常高调地送了一把颇有象征意义的九阶灵器——

冰系霜星,据说是用轮月的边角料做的,再进阶就是神器级别了!

“神器使用者都得满足某些特殊条件,”怀化春踱到神器展厅,侃侃道:“要么有独步天下的力量,要么享誉全境的功勋。”

镜夜琴确定被盗,这事也公告天下,引起过一阵恐慌。而流炎剑在袁重国死后归还展厅,除它以外,还有轮月刀和天缀鞭,暂且安稳地守在这里。

怀化春取下轮月,递过来说:“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说着从怀里拿出赝品,放回架子上。

“……”白皓修有点晕,左手霜星右手轮月,这是什么配置?

怀化春笑道:“希望下次将它交给你的时候,不用再这么偷偷摸摸的。”

白皓修心中更是有愧。

总督这么帮他,可他却有所隐瞒。

白皓修现在对怀府有感情了,不愿以官场恶意去揣测怀化春,但同时也不想感情用事,掉到坑儿里。只能谨言慎行,提醒自己别想太多,把当下每一件事做好,积累出真正的经验和资本,才有资格去选择和判断。

……

九月初九。

按照阚明瑞的情报,白皓修携徽州五十七名副将以上的高手,以涣州军的名义,依次捣毁绛华、莫古二城的极乐赌场!

空间构术是投手,高阶灵武者是“炸弹”。城防的结界平时不会全开,白皓修只需要空降城头,集合火力撕出一条缝,精准杀入赌场,全城流窜,结束了就原地布置逆向遮魂膜,打一枪就跑!

此次行动计划周密,正式行动耗时不到一天,给叛党和荆州人都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白皓修又借此之便观察了皖北的地形,放下一批暗桩,事成后扬长而去。

怀化春揣摩着空间构术的潜力,觉得这次只是小试牛刀。以后会怎么样呢?能不能让更多的人掌握这门绝技呢?

算力和灵压缺一不可,需要对空间系统极深刻的理解,诸多技能融会贯通,灵活运用。而这空间构术体系的技巧单论数量,抵得上六大御灵系的总和!连董卿蓝那边开发,都需要用到星云体。

所以短时间内,除非把涅狄救回来,白皓修就是唯一人选。

怀化春并不是不担心的,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扶持一个被阮清子所重视的人,甘冒风险用最直接的战争,给白皓修弥补他经验上的短板,不出三年,这个年轻人会变得非常可怕。

但怀化春觉得,刺激……爽快。

他希望这么做,希望给白皓修最大的考验,看着他在尸山血海中爆炸式的成长,同时还能不忘初心,胸怀广大!

他也愿意相信神女的判断,因为阮清子的维度更高,视野更广。

在千年末世的语境下,怀化春可以把权力之争和个人得失往后放了,也可以把所有人都看成合作者!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臻至伟大的机会!

——所以白皓修的格局,还是小了点。

怀化春想到他那些警惕中带点诡异的表情,悠然一笑。

————————————

第二天,白皓修奉命,按时带乌唳去东海边“吃饭。”

涛声阵阵。

白皓修满怀心事,觉得很多事情都琢磨不透。

乌唳吃了成吨的海鱼,居然习惯那种口味了,有了幸福的“饱腹感”,从海里上来,瘫在沙滩上迷迷糊糊。

白皓修问他:“阿壶有没有跟你说,叫你跟我去皖州打仗?”

乌唳吃饱了脑子转得更慢,好一会儿点头,“说我是你帐里的勤务兵。”

白皓修说:“那就好。”

乌唳眯着眼,觉得哪里有点违和。但不想那么多,继续发呆。

白皓修说:“总之一切听阿壶的,没准也会有需要你参战的时候。”

乌唳嘟囔着,“她好凶。”

白皓修一怔,“有么?”

乌唳说:“还是桑姐姐好。”

白皓修:“……”

乌唳并没有感觉到气氛变化,突然间蹭的坐起来,“有人。”

白皓修望过去,零零星星赶海的人出现在沙滩上,抱着篓子,低头寻觅。

这时天刚擦亮。

乌唳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躲。

白皓修忍不住说:“他们没有在找你。”

乌唳一脸狐疑,似乎不信。

白皓修解释:“大潮汛的海水退得快,有点海产生物行动迟缓,就被留在沙滩上了。他们捡了回去够吃几顿。卖的话,应该卖不了多少。”

乌唳听了这话,也蹲下来扒拉,很快挖出一个猫眼螺,轻轻一挤,肥美的螺肉快速缩回去,喷了他一手海水。

“嘿嘿。”乌唳憨笑。

白皓修静静地瞧着这位,欣喜得像一个没出过门的小孩,兜起衣摆装自己的战利品,一只八爪鱼、两个猫眼螺,还有一只蛏子。很快乌唳弯腰低头的影子就跟赶海的渔民混在了一堆,他小心躲着身边的陌生人,并不张扬。

如果不知道的,谁能想到那是以人类为食的恶魔呢?这样的场景平复了白皓修的心情。

天边的霞光绚丽铺展,没过多一会儿,潮水开始涨上来了,赶海的人陆续回家,乌唳却还在沙滩上流连,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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