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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 圣朝之哀


  王都平原上,蒂依然见识了数十万大军集结之壮观,但这些将士们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了,人困马乏,风尘仆仆的。城里出来的人身上透着悲痛过后背水一战的严肃,比如秋离,请神女先为一个营的将士们恢复元气。

而其他人,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像战车行驶在轨道上乱中有序,构成异体同心的巨大整体。蒂依然感觉到气氛还真变了,但不想多过问,只等拜森回来跟她细说。

不久,五万重骑兵在灌银封禁之外列队,雍谦领兵亲征,他们就像几辆巨大的战车,轰隆隆地朝姬束城碾过去。

蒂依然从头到尾没进城,等着他们走远一点再跟上。这时拜森胳膊上挂着黑色袖带,失魂落魄地跑过来,告诉她葛延雨和琾逸山的死讯。

“……”

“……”

两个加起来寿命不过五年的造物挂在天上,大眼瞪小眼地愣了一会儿。

蒂依然直接来了个战术后仰,两腮发麻,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哂笑出声。

拜森躁动难安,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南疆军,真想叫蒂依然去把他的核信令拿过来,抛弃这样一艘正在沉没的大船!

“他们把魂师俘虏都杀了。”拜森回想刚才太清宫那边,男女老幼,大放悲声!葛延雨连着宫殿被一把火烧成焦炭,然后一群黑甲武人集结,大喊口号,跑到皇宫门口,把跪在那儿的七百多号魂师杀了个精光!金水河的水冲洗汉白玉台阶,洗了不知多少轮。

拜森又说:“连圣骑士都全杀了。”

蒂依然问:“那不是魂师的呢?”

拜森说:“活着。皇后——呃,太后,就活着。”

蒂依然吐槽:“这是什么种族灭绝行动?”

拜森瞪着眼睛:“就是怕新皇拖延,回来就要逼他决一死战。”

蒂依然嘲讽,“之前是他们要拖,现在是怕新皇拖,真是的。”

拜森也不知说什么好。

蒂依然心想现在是二十七阶圣杯,跟十五阶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啊。而且这边能顶上的就只剩她自己。

拜森胸口堵着一口气,终于忍不住问:“依然……你是不是可以走?”

蒂依然笑了一下,“带你一起?”

拜森觉得那表情好伤……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之前劝你,因为他们还有看头,现在只要你一走,他们就完了。”

蒂依然想了想,说:“那圣杯会追杀我吗?

拜森忙说:“新皇跟静灵界决裂的话,没有空间构术,也追不上你。”

蒂依然摇摇头,“算了。”

“……”拜森感觉很混乱,印象中她也不是个厚道人啊,那不成真想去碰二十七阶圣杯?真怕她理解问题不到位,太过自信。

蒂依然抬抬下巴,“你该出动了吧?你炸哪里?他们让我开大范围圣咒护法,你不能靠近的。”

拜森闷闷地说:“我等着召唤就行,去辽城营地。”

蒂依然伸了个懒腰,“那我得走了。”

拜森目送蒂依然追上那五万大军,变成天边一个小点。他开始怀念,蒂依然作为无面者的时候,他可以没心没肺,也知道自己总有同伴。可现在突然被完圣体俯视了,拜森才终于被宿命般的孤独撵上。

————————————

很快就开始了。

南疆重骑大军压境,通讯官脱离大部队,先行飞到姬束城那边叫阵,大喇叭在天上喊:弃圣杯,救亡图存!杀魂师,不扰乌昆!

姬云飞:“??”

偏偏此时能与南疆军抗衡的就是乌昆军,但连涛和剑陵君都有点鸵鸟了!墙头草本性暴露无遗,决定看看神女的虚实再动手。

只见南疆重骑兵开到了五十里外,整个辽城营帐都感觉到大地轻微的颤动。在瞭望筒里,以灌银封禁的大锅盖为背景,东边旌旗招展,烟尘漫天,敌军上空飘着一颗突兀的黑色小点,一旦注意到她,那存在感顿时压过了千军万马!

蒂依然双手合十,圣光如暴雨亲盆!白色的火焰和烟雾翻腾扩大,如山峰,在南疆大军的上空缓缓隆起来了。

——神光·圣唱。

姬束城里的魂师们面面相觑,发现自己身上的光芒起伏波动,不再收束成柱状,而是微微散开,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连成一片。

“大人!”通传撕心裂肺地喊着,跑进来扑倒在地,“他们……他们,始祖显像!”

巴罗第一个冲了出去,隔着几十里都能瞧见,王都平原上腾起人形虚影,流淌着天使般的白金色,通天贯地,其躯干几乎与背后的灌银封禁同宽!

定国公和阿垚也是冒险升空,然后呆住。一时间姬束城、辽城、乌昆军,三地的魂师和百姓,只要是相信星轩存在的人,都有一种匍匐跪拜的冲动!有的人也确实跪下去了,而抗性较强的魂师们则在信仰的冲击下瑟瑟发抖。

始祖显像,本不该由皇帝和圣骑士以外的人召唤出来的,可祂又货真价实地出现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蒂依然也代表“正统”么?

只见那人影的眼眶空荡荡的,俯瞰终生,无尽悲悯,双手合十呈祷告状,使命召唤般的能量发出成万千弧光,又组成一重重的光轮平铺扩散,直到方圆百里。

魂师们的心脏被牵引着,信念被掠夺了!齐齐向前栽了一下。他们眺望东方的一重重光轮,尽皆神往,目眩神迷。而更远处的灌银封禁也吸收了星轩的庇护神力,竟是白光流泻,蔚为壮观!

但阿垚还是能定住的,回头就发现连定国公在内,魂师们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恍惚当中,像是一辈子虔诚的信徒看到了上帝,当场就忘了自己是谁。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力量则不受控制地跨越虚空,朝神女流过去了。

蒂依然心想,还挺顺利?

进入实践环节,她总会冒出很多自己的想法。于是远程传音问了雍谦:“我收了很多神恩,帮你轰开城门可以吧?”

雍谦的马在队伍正前方,应道:“请便!”

蒂依然尝试将刚才收割的神恩凝聚起来,始祖的虚影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搓出一个硕大的火球!连太阳的轨迹都被牵动,就仿佛天上日轮被拉下来,送入了姬束城中!

姬云飞的视野被闪成了纯白色,大梦方觉,大吼道:“全体防御!!”

连涛和剑陵君当机立断撤了出兵令,同样喊道:“全体防御!!”

二十里开外,夜柏嫣和霁慕白看得清清楚楚,那始祖的火球与姬束城禁制相撞,把平时看不见的禁制轮廓都激了出来,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两弹指后,天崩地裂地碎了。

轰!!!

火风卷着冲击波辐散开,姬束城周围的土地被旋风撕碎,倒挂上天,更远处则是大火燎原。乌昆和辽城的军营乱了个人仰马翻,而夜柏嫣的头发都被风拉得笔直。

雍谦剑指前方,大吼道:“一个魂师也不留!”

“杀!!”

南疆重骑兵踏着雷电,飞跃烈火,把城墙的大窟窿彻底撕开。铁骑入城,见到发光的就砍,见到军队的也杀,没法自保的平民百姓就全都被殃及了。城里边血肉横飞,而上天始祖的影子还笼罩着这座城,慢慢地往前移动,祂是何等的讽刺和漠然呢?

夜柏嫣都有点目瞪口呆,而霁慕白则是紧绷中带点麻木,因为是个人看到高级生命都会害怕的。就乌唳的感觉倒还好,歪着头,理了理来龙去脉,觉得自己这边没有超级强者,会很吃亏。

夜柏嫣赶紧把最新进展同步给怀化春。

霁慕白掩饰性地吸了口气,握紧散樱,“要出动么?”

夜柏嫣说:“走吧,至少杀了拜森。”

霁慕白回头问:“南疆这是即便输,也要把琾彬洲的党羽杀个干净?”

夜柏嫣冷哼一声:“两败俱伤,两相损耗,不就是这样的么?”

……

辽城营帐开始乱了,魂师们持续受到始祖感应的影响,变得迟钝而虚弱,有心支援姬束城却无力出动。而乌昆那边迟迟不发兵,定国公束手无策。

他年过古稀,体力不济了,于是把指挥调度权交给了阿垚。阿垚直接不管乌昆,把能动的圣祷武士全部都集合起来,赶去姬束城帮助魂师们逃跑!能救几个是几个。同时启动联络基站,把南疆的屠杀行为公布天下,号召各地的魂师们集结过来。

定国公见他在始祖感应的压制下还活蹦乱跳的,心中百味杂陈。

——因为他信仰“不纯”么?

他有些难过地望着这个侄孙,一方面赞叹阿垚的审时度势,灵活应变,另一方面……他肩头因力量源动荡而泄露出来的,蓝色气焰是什么呢?

——灵子源流么?

阿垚正在一道道诏令上盖章,被定国公注视着,面无表情,毫无愧色。他当然知道这个样子在人前招摇,琾彬洲回来之后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可他还是把该做的都做好,也不想再遮掩什么。

这时营地边缘,有个伪装成巡逻兵的家伙闪进了树林里,取出拜森的令牌,丢进瘴气漩涡中。

任务很明确,靠近定国公就开噬宴,但是不能开太久,免得弄坏脑子,雍谦还想知道怀府和琾彬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随拜森而来的三大高手都在身上搞了防御涂层,是固化反膜液和雪族精血制成的,能在几个弹指内帮他们扛过噬宴。

拜森将他们从黑腔中带出来,见那卧底巡逻兵指着营地内部那根最粗的光柱,他便带着另三人朝目标疾冲过去。

“……”阿垚感觉死魂造物的气息扑面而来。

拜森在帐前放下三个同伴,噬宴,全开!

辽城营帐如一锅沸水,痛苦的热浪喧天而起。电光石火的瞬间,阿垚压制住发力反抗的本能,往定国公处飞扑,扛上他,奋力一蹬,顶破帐篷一飞冲天。

可惜同时,天宗的人也进来了。他们暂时没受噬宴的影响,又目标清晰,当场甩出十几丈长的封神锁链,缠住阿垚双腿、电击。

阿垚登时被噬宴点燃!

天宗人奋力一甩,阿垚和定国公像链锤一样被拽回,轰然坠地,砸垮了旁边的营帐。这若是个普通人,非得摔成肉泥不可。

不过这时反膜的抗性也快要消失。一弹指,天宗人抓住阿垚和定国公,拉出一道黄色光墙,撕出营帐。两弹指,拜森很懂事,终止噬宴。

落在魂魄上的压力戛然而止,阿垚的身体反折,“噗”得喷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动弹不得。天宗人两个抓俘虏,一个抓拜森,还有营地外的那人准备信号弹。这时拜森陷入噬宴之后的僵直状态,但辽城营地哀鸿遍野,全体被废。他们几个如入无人之境!

阿垚和奄奄一息的定国公捆在一起,全身力气都用在呼吸上,仰面朝天,感觉无面者和贼人都靠在自己身边,往他和定国公身上涂抹什么东西。

天色很暗,明黄色的光柱擦亮阿垚的视界,冉冉升空。他想是信号弹吧?突然西边横过一道电光,一个女人的身影载着耀眼雷鸣从天而降,母豹似的,仅凭灵压和电火就拍灭了那光柱。

拜森悚然想,这是什么一生之敌?

浑身带电的夜柏嫣落地,炸开强大的电场,动弹不得的拜森被直接冲飞,正落在乌唳怀里。他立刻感觉到背后的人用指甲在自己脖子上划出伤口,然后霁慕白闪了过来,一把锋利的手刺扎穿他要害!

拜森剧痛!更加无法行动了。此时霁慕白帮夜柏嫣去解决天宗人,乌唳使出裸绞,竟是要硬生生地把拜森的头掰下来!他绝境之下纵声咆哮,爆发死神吐息,喷墨似的黑色大幕,逼得乌唳闪开。拜森再拼死激发黑腔,想故技重施再度溜走,但他脖子上还插着一根散樱。

霁慕白摊开的手掌猛地握拳。

噗!

死神吐息凭空蒸发掉了,夜柏嫣的电光映着地上一道身首分离的影子。

拜森的脑袋在空中旋转着,正在努力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散樱分解了,高频震颤撕碎了他的脖子?

他的思维开始涣散,视野先转到乌唳,见到他冲了过来,一手抓自己的头,一手抓身体,分两次朝天上掷出去。

拜森像自由的飞鸟一样冲向蓝天,且这个角度刚好,他正对姬束城,看到始祖显像,那巨物眉心处的黑点。不知第几次地想,蒂依然的命真好。

乌唳也是。

——起码比自己好。

拜森失落极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发现自己谁都不如,什么也不是。

乌唳身子一震,两发小型的光炮,分别命中拜森的头和身体,在阴云密布的天上炸出两朵绚烂的红云,“砰砰”如礼炮声响。

————————————

蒂依然猛地回头,心中一痛。

“拜森死了!”她道。

雍谦正准备去追逃跑的人,愕然问:“什么?”

蒂依然补充道:“是无面者,那个乌唳动的手,静灵界在那边?”

雍谦立刻决定分兵辽城。

蒂依然有点恍惚地想这死的也太快了吧?无面者都死的这么快?他的生命力不应该很强悍么?而且跟静灵界拉关系的想法,现在看上去也有点天真加可笑。当下有点慌张地问:“过去全杀了吗?”

雍谦此时杀红了眼,“你有什么想法?”

蒂依然神色复杂地望向辽城营帐,说:“那就全歼,给拜森送点吃的下去。”

雍谦还是那句话:“随便你吧。”

蒂依然身影一闪,始祖显像消失掉。她全速冲向目标,双手搓动,凝聚了空间裂缝,变形压缩,捻展拉长,变成了一条瘴气氤氲的黑鞭!

彼时她尚在三十里开外,但夜柏嫣等人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乌唳直愣住,叫道:“不好!”

夜柏嫣看了眼定国公和阿垚,飞快地说:“拿遮光布把他们罩住!撤!”

蒂依然一边飞一边打开上百个黑腔,全都能跟随她移动!黑气和电火缭绕,远远望去,好似沙漠上的黑色龙卷风逼向人类的城池。有行动能力的人作鸟兽散,而那些被噬宴伤害的人们,死了的迅速腐烂,没死的只能眼睁睁望着了。

蒂依然灵压迸进,扬鞭横扫,由空间裂缝组成的黑鞭可以直接把那些黑腔卷起!大片的空间乱流如江河入海,尽数汇入那黑鞭的领域。王都各界瞠目结舌,望风披靡。

——那是什么招术?

一百个黑腔在蒂依然的搅动之下相互融合、拧转,搅得天地昏暗,引力波风驰电掣,形成三道通天贯地的龙卷,飞旋着绞杀一切。而她仿佛在末世风暴中起舞的巫女,背后的天顶上生出一个黑洞,如纯黑的曜日。

气流和声音比光传播得慢,几弹指后风暴袭来,天崩地裂的轰声将人们的战意摧毁了。平日里再是呼风唤雨的强者,此时都丧失了语言能力,没负重的乌唳甚至被飓风吹飞。他顺势调整身形借力,左右看看,霁慕白扛着定国公,夜柏嫣背着阿垚,都跟在身后。

“来不及了,挡一下!”夜柏嫣道。

三人同时转身,拉起断空墙!

蒂依然拧身蓄力,黑鞭如钢刀一般劈下,天空就如被利刃划开的绢帛,而她背后的黑洞顺着这裂缝的轨迹笔直下落,坠入大地。

宙空!

结果是王都平原板块上鼓起一个大包,炸毁方圆二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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