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动心

“想必，你接近徐、孙、谭三人，也是以郎中徒弟的身份吧？”

  “是，我随手写张方子献给那些郎中，他们就愿收我为徒。那几个畜生的府邸，我都跟着郎中们去过，也知晓他们的身体状况。”

  “为何要将杀人过程写进话本子里，提前公之于众？”宋瑄又问。

  “若不是如此，王爷您又怎么会亲至江夏王府？再说，我也看过不少话本，都没劲得很，倒不如我自己写，说不定能一举成名呢。”尹回半开玩笑地说道。

  崔啸云和扮作黎辉的听雷以及扮作褐衣中年男子的听海将尹回押出了前厅，尹回见宋瑄已下令放了小芳溪，才老老实实被押走了。

  “黎大人在驿站，有本王的人守着，安全是无虞的。但既然涉嫌买凶杀人及贪墨案，恐怕要请黎大人去府衙一趟了。”宋瑄对宋骧说道。

  “那是应该的，王爷您按律法办事就是。”宋骧连忙表态。

  “好，那本王就再不叨扰了，感谢伯父这几日的款待。”宋瑄客气道。

  宋骧领着江夏王府一干人等将宋瑄和柳妙璎送到郡王府大门口，宋瑄施礼告辞，宋骧等人还礼。登车时，宋玳急急跑来，作揖说道：“王爷，柳七姑娘，先前不知二位的身份，言语上多有冒犯，万望原谅！”

  “堂兄不必介怀，你不知内情，谈何冒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宋瑄大度地说道。

  “四公子，你若真感到抱歉，不如多买些拂柳居士写的散记？悄悄告诉你，拂柳居士正是本姑娘！”柳妙璎贼笑着，对宋玳说道。

  宋玳仰头大笑几声，说道：“一定一定，在下一定买光洪州城所有书肆里拂柳居士写的散记！”

  “小七，你呀你！这样很失礼，知道吗？”宋瑄说着，无奈地苦笑几声，将柳妙璎拽回马车里。

  “反正四公子有钱嘛……”柳妙璎小声嘀咕道。

  “你就快要及笄了，要懂事些了。”宋瑄揉了揉柳妙璎的发髻，说道。

  “唉，我及笄了，青岚姐姐比我大一岁多，现在已经十六了，也不知是否定了亲事。“柳妙璎说着，瞟了一眼宋瑄。

  宋瑄弹了弹柳妙璎的脑门儿，笑道：“想让三哥帮你打听青岚的消息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

  “我这不是怕三哥不高兴嘛，我知道三哥不喜欢青岚姐姐的师父一家，对青岚姐姐也没有好脸色……”柳妙璎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扭过头不敢看宋瑄。

  “小呆瓜！”宋瑄笑骂道：“我为何不喜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对你不好！”

  “可青岚姐姐对我好呀，而且她是我的亲表姐！”

  “那你去找你的亲表姐吧！”宋瑄像小孩子一样赌气说着，也把头扭向一边。

  柳妙璎狗腿地凑过去，假模假样地帮宋瑄捶了捶腿，讨好笑道：“三哥别生气啊，谁都比不上三哥，别说亲表姐，就是亲爹亲娘亲夫，都比不上三哥。”

  “什么亲夫，不害臊！”宋瑄横眉斥道。

  “好好好，不要亲夫，只要三哥。”柳妙璎嘻嘻笑着，抓着宋瑄的右胳膊左右摇晃。

  “你呀，成日里就知道满口胡言！”宋瑄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

  “好好好，对对对，我满口胡言，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柳妙璎言笑晏晏。

  宋瑄彻底没了脾气，不再搭理柳妙璎，却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她。

  春暖花开的时节，处处是风景。宋瑄和柳妙璎并不急着回京，在路上走走停停，好好游山玩水了一阵子，崔啸云则被宋瑄早早打发回了燕京。

  钱塘可观潮，宋瑄和柳妙璎便在钱塘逗留了数日。他们白日观潮，晚上逛夜市，品尝各色风味小食，很是快活。

  原本柳妙璎还打算让宋瑄带她去湖州逛逛，不巧来了月事，只得作罢。

  来月事这几日，柳妙璎精神不大好，浑身无力，胃口也不大好，但待这恼人的日子过去，她又恢复了生龙活虎，和宋瑄一起爬山游湖，登楼观海，一直玩儿到五月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江南，北上回京。

  一回到秦王府，大总管吴公公就将一沓信件交给宋瑄。宋瑄翻了翻，先把忠国公柳逸辰的来信取出来看。柳逸辰在信上说，他已经为柳妙璎物色了一个不错的人家，门当户对，并且已经派世子夫妇来京接她回苏州。

  宋瑄周身寒气聚拢，眉目染霜，阴沉着脸将那封信撕成了碎片。

  柳妙璎在钱塘吃了海棠糕之后念念不忘，回到京城就自己捣鼓。可惜海棠花期早就过了，荷花却是正当时，粉的白的鲜嫩嫩娇艳艳一大片，她便兴致勃勃辣手摧花，采集了开得最盛的荷花做了荷花糕，用白瓷盘子装好，送去书房给宋瑄品尝。

  碧筠阁无人会阻拦柳妙璎，因此她端着荷花糕畅通无阻地行至宋瑄的书房外。书房的房门半敞着，她好奇地向内看去，最先入目的地上散落着的宣纸碎片。

  视线向上，就看到满脸都写满不悦的宋瑄，凤眸凝霜缀雪，冷肃中带着些许落寞。他双手紧握成拳放于膝上，脊背挺得端直，整个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暗含冰冷寒凉的锋芒。

  柳妙璎知道三哥正因为什么事动怒，不敢轻举妄动，轻轻咳了一声，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三哥，我做了些荷花糕，可以拿进去给你吗？”

  宋瑄听到柳妙璎清甜的娇音，立即收拾好情绪，平静答道：“进来吧。”

  柳妙璎将荷花糕放在宋瑄面前，假装不知晓自己进书房前宋瑄正生气，弯眉笑道：“三哥快尝尝，还热着呢，甜而不腻，可好吃了！”

  宋瑄在柳妙璎期待的眼神中拈起一块荷花糕尝了尝，微笑着评价道：“的确不错。”

  “我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出这么几块呢，虽说比不上才记的点心，比其他家还是强上一些的。”柳妙璎笑道。

  宋瑄嘴角的笑容扩大，说道：“你可真会自卖自夸。”

  见柳瑄又拈起一块放进嘴里，柳妙璎拍了拍脑袋懊恼说道：“我可真笨，糕点得配上香茶才好，我这就去给三哥沏茶！”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去墙边的矮脚木架上取了龙井，然后跑去小厨房烧水泡茶去了。

  被她这么一闹腾，宋瑄的怒气消了不少，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其实是没有立场动怒的。在忠国公眼里，他甚至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也不知道，到底从何时起，他对小丫头动了心思。而那心思如同火焰一般，越是压制，越是跳跃燃烧得厉害。在许多个深夜，他被那念头折腾得头痛欲裂时，他都会妄想，他们会不会有一丝可能？

  起初，他只是对小丫头起了好奇之心，毕竟小小年纪就敢面对尸体的女孩儿还真不多见，更何况还是和他生活在一个府邸里的名义上的幺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开始靠近她，查探她，揣摩她。

  细查之下，他知道她并非忠国公的血脉，在国公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她如同蒲草一般坚韧顽强，让他不由自主地爱怜。他亲自教导她，也是因为她乖巧可人。那时他只想给她多一些帮助和庇护，让她好好长大。

  待他看着小丫头如同一朵娇花儿一天天成长，他是欣慰自豪的。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她已经长大到可以离开他的羽翼之下，不再是爱哭爱笑爱对他撒娇的小不点儿时，他的心有些慌乱，一向镇定自若的他，第一次发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在朝夕相处中，在共同经历了一些磨砺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动心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自己唾弃不已，觉得自己恶心、阴暗、无耻、自私，深觉自己十多年的圣贤书是读到了狗肚子里。

  他想利落地挥剑斩情丝，才发现自己像个懦弱的剑客，连出剑的勇气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想到不久之后就要抵达京城的柳珏夫妇，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拿手指有节律地慢慢按压头部，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动心动情，归根到底都是他宋瑄自个儿的事情，想必在忠国公看来，他得自己妥善解决。无数种解决方法中，都不包括依照心意和她在一起这种。

  将妄念变作实际，那是千难万险的一条路。更令人烦躁的是，他并不确定她是否愿意陪他选择那样一条艰险之路。何况他前方的绊脚石，还不止一块，都是又大又危险，随时会致命的。

  柳妙璎没心没肺地四处玩耍、沉迷于看杂耍、品美食和写散记时，宋瑄正捧着《妙色王求法偈》读，读到“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长叹一声，感慨佛家妙语诚不欺我。

  端阳节前一日，柳珏夫妇携三岁的涵哥儿抵京，住进了嘉乐坊柳叶巷里的忠国公府别院。稍加休整后，一家三口便坐马车至秦王府拜会。

  几年不见，忠国公世子柳珏的身体似乎好了许多，虽然看上去仍然苍白瘦弱，但精神还不错。世子夫人骆氏也圆润了一些，容光焕发，可见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小柳涵长得十分可爱，大头大眼小嘴巴，个头不高，白胖胖壮敦敦，像个白面团儿，十分惹人喜爱。他见了生人有些腼腆，但很是知礼守礼，作揖一板一眼的，小大人儿似的。

  宋瑄还是忠国公府的三公子时，与柳珏就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话都没说过几句。此次见面后，二人也只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七妹妹还住在王府？她快要及笄了，父亲的意思是，让我们接七妹妹回苏州，及笄宴在苏州办。此外，父亲给七妹妹择了一位夫婿，待七妹妹及笄后，就该送她出阁了。”柳珏说道。

  宋瑄双拳紧握，脸上的礼节性的淡笑几乎快要维持不住。他看向渐行渐近的柳妙璎，说道：“小七刚及笄，就要把她嫁出去？是不是太早了些？”

  柳珏不知如何回答，看向妻子。骆氏接过话头，说道：“王爷在家时就与七妹妹兄妹情深，想必是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吧。但王爷有所不知，父亲为七妹妹选的夫婿已经二十有六了，家里着急给他娶媳妇。”

  “二十六了还未娶妻，难不成有什么问题？”宋瑄皱眉问道。

  “王爷误会了，父亲选的，是柳州知州的侄儿谷则刚，现任湖州巡检，前头订过好几门亲事，要么是女方病故，要么是双方协商好了退婚，父亲都派人仔细查了，没有什么问题。”柳珏解释道。

  “那谷则刚，可有妾室通房？可有庶子庶女？”

  “房里人自然是有，毕竟他已经二十六了，庶出子女却是没有的。”

  “什么庶出子女？”柳妙璎好奇地探头进来，问道。

  “小七，大哥大嫂来了，还不快过来见礼！”宋瑄对柳妙璎招手说道。

  “大哥大嫂安好。”柳妙璎规矩地行了礼，待柳涵给她行完礼、唤了声“七姑姑”，柳妙璎笑着将自己做的小香囊送给了柳涵当见面礼，还上前揉了揉小侄儿的小脑袋。

  “小七，你这就收拾行李，跟我们回别院吧。你在王爷这里也叨扰许久了，你如今也大了，再住王府，不合适。”柳珏和蔼地对柳妙璎说道。

  比起宋瑄，柳妙璎对这位大哥完全不熟，更不愿跟他们回别院，只好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宋瑄。

  宋瑄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小七想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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