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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情正浓时死别(二)


整座城主府陷入无比凝重的悲痛氛围,沉重气息伴随着寒风席卷呼啸。

  距离江落惨死已经过去三日,他残破的尸身被齐铁嘴与张日山放入棺椁中。

  正厅已经被清空,唯剩正中央的这具棺椁。

  齐铁嘴面色苍白,他几次占卜开坛想要问灵,可却都未成功。

  “八爷……”

  听到这声沙哑至极的声音,齐铁嘴并未回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张日山,因为他们两人如今就像面对面照镜子一般,被痛苦,悲伤,愧疚……充斥……

  “您歇一会吧,求您……”

  不过短短三日,张日山好似就变了一副模样,他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又像是即将被压垮的枯木,浑身一点鲜活也无,满是颓败沉郁。

  他甚至在将江落放入棺椁中后,未敢再看一眼。

  他甚至在某一刻,心生绝念,他愧对佛爷的信任,没有完成佛爷的嘱托……

  在这三个日夜里,他恍若经历无间地狱,内心中的愧疚几乎要吞噬了他……

  他几次跪在佛爷床前,无声崩溃,差点压抑不住。

  他不敢想象若是佛爷醒来,看到小落儿惨烈的尸身,会发生什么……

  为何?

  为何当时他没有多看顾些小落儿?

  明明佛爷嘱托过他的。

  可……

  可这对他来说是无解的……

  小落儿用命换了佛爷……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恨不得自己当场拔枪自戕。

  这让他更加不敢面对小落儿残破的尸身,他的卑劣想法,让他的愧疚更加浓烈,甚至让他不敢面对齐八……

  ……

  齐铁嘴依旧没有回头,他同样沙哑着嗓音说道:“我无事,倒是你,佛爷未醒,你不能倒下了,西南地区的事务还要靠你处理……”

  张日山唇瓣翕张,几次想要再开口,可是喉咙却涩得发紧,他怕自己失态,怕自己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所以他只得转身离开。

  一头扎进繁重的西南事务中,想要借此暂且忘却,哪怕只是一瞬的脱离那无边的愧疚。

  齐铁嘴听着渐远的脚步声,他心脏紧缩,他是了解张日山这个呆子的,知道他心中所想,可他又有何资格怪他?

  他走近棺椁,垂下眸,再次对上少年空洞灰暗的眼眸,无边的悲意好似与外面割人的寒风一起席卷进来。

  他不忍少年的眼眸蒙尘,他甚至不敢将那个念头完整的想出来,这太过残忍。

  他只得用少年生前佩戴的鲛绡将这双蒙尘的眼眸遮盖。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佛爷还未醒来,但情况已经好转,惨败的气息开始消退,苍白虚弱的面色变得红润……

  这是小落儿用极为残忍痛苦的方式换来的生路。

  这是他献祭自身为佛爷换的命数。

  传闻人死后会在第七日回魂,不知小落儿能否瞧见佛爷醒来,了却最后的执念。

  齐铁嘴这些时日的精神越发浑噩,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好似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他甚至会想,他们是否从未走出过那诡异大墓的幻境?

  他看着张日山陷入痛苦自责的旋涡,可他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又何尝不是。

  他闭上眼睛,少年最后的笑容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时的他为何没有察觉?

  为何?

  为何?!

  铺天盖地的悲恸伴随漫天渺渺飞雪涌上心头。

  齐铁嘴透过窗外的风雪,好似看到了那年的小落儿身披雪白狐裘,那双眼眸如初雪般明透,他转过身,精致绝伦的小脸上挂着明灿的笑:“八哥,你怎么了?”

  眼前变得雾气模糊,那股血腥味伴随着冷气萦绕在他的鼻息,他知道少年回不来了,玉碎了,灵神俱散……

  ……

  时间又过去两日,外面风雪不止,整座长硰城再次被覆了一层寒白。

  “副官!副官!!”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亲兵焦急闯了进来。

  亲兵:“副官您快去看看,佛爷手指动了!佛爷有要醒的迹象!”

  张日山手中的笔突然脱落掉在文件上,在纸张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晕开的墨痕。

  怔了一瞬后,他猛然起身,与此同时心底涌起一股忐忑,手指开始颤抖,他阔步越过办公桌,稳着嗓音道:“去香堂将八爷请过来。”

  亲兵:“是,副官!”

  张日山快步走出书房,在路过走廊的楼梯栏杆时,他甚至不敢往下看一眼,喧嚣的寒气遇到他急促的呼吸变成一片白色雾气,随后转眼间又消散。

  为了防止小落儿尸身腐烂,这座楼门在这些时日再也没有合上,冷得如同外面的冰天雪地一样。

  他走到佛爷的屋门前,忐忑难安,心中的羞愧猛烈冲击着他那根紧绷着的弦,让其摇摇欲坠。

  张日山走到佛爷床前,看着佛爷紧闭着的眉眼间的细微变化,忍不住轻声唤道:“佛爷……”

  张启山的心脏在此刻灼热不已,跳动的一下比一下沉重,那声音几乎要击穿他的耳膜,好似也将周围的荒芜黑暗击碎。

  他猛然间掀开眼皮,漆黑无比的双眸中急速掠过一丝暗红。

  “佛爷!”

  张启山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向床旁站着的人,是张日山。

  他身躯有些发僵,眼眸转动环视屋内,却并未找到他的乖乖的身影。

  张日山喉咙发紧,他上前扶着佛爷坐起,靠在床头,他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佛爷疑惑的眼神。

  张启山看着张日山,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怪异,为何他见他苏醒却无半点喜悦?他声音极为沙哑,开口问道:“我昏睡多久了?小落儿呢?是跟八爷在一处吗?”

  张日山听到佛爷的问话,眼圈泛红,喉结动了动,翕张着嘴巴,嗓子眼里却像卡进刀片,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在这一刻,他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他无助地跪倒在地,满心满肺的愧疚悲痛,压得他直不起身。

  “对不起……佛爷……小落儿……小落儿他……他的……他的……在楼下……”

  无论张日山怎样用力,“尸身”二字都不能从被堵住的咽喉中挤出,他跪在那,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压抑这么久的眼泪,汹涌而出,那满心满肺的愧疚几乎要撑爆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不得有片刻安宁。

  在张日山跪下的那一刻开始,房间里的空气就变得沉甸甸的,好似凝缩了一整个冬日的风雪,一触即发。

  张启山看着跪地痛哭的张日山,有种冰寒从心底迸发而出,让他心中再度一沉,他极力压制心中的不安,踉跄着撑起身躯,赤脚落在地上,快步走出房间。

  他扶着墙,从楼上往下望去,只一眼他周身的血液便凝结。

  空荡荡的正厅中,摆放着一具棺椁……

  张启山喉咙里好似被灌入一潭寒冰,那股窒息的阴寒让他胸闷几乎窒息,让心脏剧烈跳动,他的眼前什么都瞧不见了,好似天地间只剩下那具棺椁。

  他原本急促的步伐变得缓慢……

  这个向来八风不动的男人变得……胆怯……

  刚毅冷峻的面庞上出现茫然,那双漆黑凌厉的鹰隼般的眼眸颤动不已,满是惊惶。

  他迈着无比沉重地步伐,缓慢至极地走了下去,就好似在走向一条无望的死路。

  终于,他来到了这具棺椁旁。

  他的思维变得迟钝缓慢,整条手臂都在抖,脸色苍白得如同干枯骸骨。

  少年残破的身躯映入张启山的瞳仁,皮肉翻滚狰狞骇人,断裂的骨骼,几乎被勒断的脖颈,还有那被绞烂的胸腔,全部映入张启山的眼中!

  他指尖颤抖地触碰到这具破败骇人的身躯,入手的是冰冷刺骨的温度,他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乖乖,这具残破的尸身怎会是他的乖乖?

  他抬眸看着这具尸身脸上覆盖着的雪白鲛绡,仅存的理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隔着鲛绡用指腹细细描绘着这具尸体的脸庞……

  这个如同高山一样沉肃威严的男人,浑身颤抖,眼里满是惊惧。

  最终他咬紧牙关掀开这具尸首面庞上覆着的鲛绡,他对上了那双蒙尘的灰紫色瞳眸,

  死不瞑目。

  少年死不瞑目。

  张启山好似从这双空洞无光的眼眸中,看到少年惨死的景象,少年躺在血泊中,在朝他说……

  “佛爷,您怎么还不醒……”

  “佛爷,您抱抱我吧……”

  “佛爷,乖乖好疼啊……”

  张启山脱力地跪在少年的棺椁旁,眼角淌下他曾经所认为的那温热又无用的液体。

  他全身抖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兽,他歇斯底里地低吼着,绝望地乞求着,声音里全是嘶哑绝望,凄厉得像是心肝都被挖出来了。

  他的脖颈处开始显现暗红色纹路,萦绕在棺椁旁的寒气被激成白雾。

  少年身上的伤痕像是割在了他的灵魂上,将他的灵魂弯弯扭扭地割成两半。

  张启山这双手颤抖地近乎失去力气,他跪在棺椁旁,将双手伸进去,轻拂少年的脸庞,看着少年空洞洞的眼眸,他眼中的血色散布眼白,他嘴唇不停翕张,温热地泪落在少年青白的脸上……

  手指摸上少年苍白冰冷的唇,像是想让少年的唇瓣恢复往日的温热,他自言自语哑声说:“江落……江落……对不起……对不起,是佛爷醒来晚了,对不起,是我……是我醒来晚了……“

  “别怕,别怕……”

  “乖乖,别怕,我抱抱你……我抱抱你……”

  张启山颤抖着手摸着少年残破的尸身,他想将少年抱入怀中,可那满身的狰狞伤痕,几乎将少年上身的骨头全部绞碎,他根本抱不起少年……

  几乎断掉的脖颈往后低垂,那双漂亮的眼眸如今满是灰暗,空洞洞地对视着他……

  张启山神情崩溃颓败,他悲恸落泪,他抱不起少年的身躯,最终他只能垂头吻向这双眼眸,他知道,少年一直在等着他,等他醒来……

  是他让少年死不瞑目!

  是他!一次又一次将少年推向了绝路!

  他将头贴在少年青白的脸庞,痛不欲生地嘶吼:“江落!!!”

  他高大的身躯伏在爱人残破尸身上凄厉悲鸣,他的发丝从底端开始染上白霜,一瞬白头。

  ……

  这声泣血般的悲鸣令整座城主府笼罩上一层绝望色彩的阴霾,听见之人只觉心中悲凉凄苦、绝望。

  守在外面的亲兵,全部低垂下头颅,脸上露出痛苦神情,支撑着他们信仰的高山在悲鸣,可他们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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