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痴心难改（一）

加林的事情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也就是半山的石头滚下了坡，不会再翻转了。巧珍能有什么法子呢？情绪不能长期就这样消沉下去！巧珍想着以后活人的日子还长着呢，再没有必要平日里在社员面前好像带着面具似的，以掩饰自己焦愁的心情，她尽量使自己的表情不再那么冷酷。

  巧珍努力使自己回到了从前，她打起精神照样的下地，喂猪，喂鸡，打草，给马拴做饭，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马拴原本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他不善于在众人面前张扬，但他却有思想，有主见。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巧珍，他曾经向岳父大人刘立本起誓，他一定不会委屈了巧珍，会一辈子对她好的。现在，巧珍有了心事，他也并不在意巧珍心里又有加林，眼下就是尽自己的能力帮一下加林。

  马拴自从那天答应巧珍给加林寻思教师的事情，他就时时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他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他也很同情高加林的命运。但是虽说他当了几年校管委会代表，可他不通教师这一行，他更不了解办这种事情的渠渠道道，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也深知此事的难度，但为了巧珍，他也就一股脑地答应了下来。现在，一有时间，马拴就熬煎起加林的事情。他试图按着自己想法来帮帮加林，安慰巧珍。

  这不开学没几天，一天傍晚，下着零星小雨，马拴披着蓑衣来到马店小学，他是想找刘踊跃校长好好谈谈，一进刘踊跃校长的办公室，刘踊跃校长就站了起来，“马老弟你来了，快坐下吧！”

  这位刘校长三十多岁，个子不算高，微微地有些驼背，坚毅的脸上，已经留下岁月刻出的纹路，穿戴和一个农民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就是干净整齐，他待人豪爽热情，和高加林是一个村子的。一九七一年被公社教育革命领导小组吸收为民办教师，一九七三年进入地区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后，社来社去，又回到了马店学校，现在他是马店学校的校长。

  刘校长看见马拴高兴地说道，“这晚上有空啦？不是来下棋吧。”刘校长便给马拴涮杯子倒茶，马拴嘿嘿一笑，摇了摇头，“不打扰你吗？晚上，我这没事来转转。”“马老弟，你太客气了，你为咱学校操了不少心，帮我干了不少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呢！”刘校长说罢，就给马拴递了一支烟，同时，打着了打火机，马拴吸上了。

  刘踊跃校长的几句话说得马拴都不好意思了，憨厚黝黑的脸上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其实马拴是个很朴实的人，这些年来，他作为社员代表管理学校，无非是有时列席个会议，听听校长的讲话，教师的发言。对学校的教学工作，他是一概不过问的，唯一参与的一项活动，就是六一儿童节坐在大会主席台上，给模范教师模范学生颁发奖状，代表大队给学生发一些水果糖，刘校长让他讲话，他也只是摆摆手，免了。但每逢学校放寒暑假，他就忙了，大到教室、围墙的修补，小到路面的平整及厕所的加固等事情，他都要仔细地过问，能干的自己就干了，一个人干不了的，他就找人。他从不计较劳动报酬，他也知道，在学校干活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他从不那么想，他认为既然大队委派他管理学校那么他就应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为学校多做些事情。

  今天晚上，马拴来学校就是想和刘踊跃说说知底话，看看学校有没有需要啥维修，还有啥困难，名义上是关心学校的发展，而内心是在给加林谋事，马拴也知道刘踊跃校长没有人事权，但他可以说一些具体情况。

  马拴吸了几口烟后，对刘踊跃说道：“刘校长，晚上我有一些话要和你拉一拉，你该不会介意吧！”“马拴咱弟兄俩，又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有啥话还掖掖藏藏的，你就着实里说吧。”马拴看到刘校长那爽快热情的样子，便打消了心中的顾虑，“是这，我试问在啥情况下，学校才有权利增添老师。”接着，马拴给刘踊跃讲了加林的情况，巧珍明里不说，但马拴能从巧珍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巧珍一个劲的给他施加压力，他能做到的就是先到学校了解一下情况。

  说起了高加林，刘踊跃校长的话就多了，“加林的情况，我早就知道了，这真是不该发生的事情。”刘校长接着给马拴讲了高加林过去上小学时的一些情况。那时刘踊跃进校不久，他记得他还给加林上过几节课，《常识》里面的家禽部分，主要讲了鸡羊猪，加林的作业可认真啦，字也很规范。刘踊跃点了一支烟吸着，慢慢地说道：“那时，记得七二年吧，全国上下正值批林整风运动，批判林彪的天才论，林彪说他脑袋特别灵，有什么法子呢？爹妈给的。一次，加林给我拿来几个同学的作业本，放下本子，看他没有想离开的样子，我便问，‘你还有啥事？’他问我，‘刘老师你说到底有没有天才？’你不知道，那个时期，一句话有时没说好，就会给戴帽子，把我问得很被动。关键是办公窑里还有其他教师，我又是新来的。这让我怎样回答好呢？讲的深了，怕他听不懂，讲的浅了等于没讲，我犹豫了一会儿，便用鲁迅的话回答了他，天才就是勤奋，天才就是后天的刻苦努力。那时，学生的课外书少，一个班里就那么几本样板戏小人书，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加林把那些唱段都能背过，他记性很好。他德顺爷爷讲给他的戏曲故事他都能绘声绘色的讲给同学们。加林在学校教书的那三年，他给学校干了不少工作。过去学校颁发的奖状都是用毛笔写，他说这不规范，不好看。他就先在纸上设计好，再刻在蜡纸上，进行油印，用时填上名字，学校里面的大小字都是加林写的，小伙真有才。听说那年加林教师被下时，老校长还和教育专干马战胜吵了一架，加林真可惜，要是不离开学校，现在民教班都毕业了，就是正式公派教师。一个月四十多块钱。”刘校长心里一梗，说不下去了。马拴听到这里心里也起了波澜，难怪巧珍对加林那么上心，他马拴怎么能和加林相比呢？他马拴所能干的活，加林照样能干，而加林能干的事情，他马拴一件也干不了。在巧珍爱情的天平上他马拴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砝码，回过头来一想，不过马现在在自家的槽里拴着，他谁还能再把巧珍抢去不成。

  刘踊跃校长当然也很同情高加林的处境，他看马代表有意打听，这也不是什么军事秘密，他就自己所知道的学校的人事情况及他所了解的民办教师政策毫无保留地给马拴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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