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难以割舍(一)
高加林被遣返离开县城已经近一年了,可黄雅萍的心灵仍处在焦躁不安之中。雅萍时常精神恍惚,痴呆发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犯了教规的清教徒那样,时时在等待着道义的审判。她都不知道,这三百多个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特别是在心灵孤独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便起来斜躺在床上,要么看看日记,回味一下过去的生活;要么看看影集,重现那美好时点的情景;要么看看收藏,也能平慰一下心情。说起收藏,雅萍还真不简单,十多年来,还真的收了不少东西。她收藏什物,没有目的性,全凭爱好,主要有三大类,一是集邮,一是毛主席纪念章,一是水果糖纸,其它像贺年片、明信片,连环画也不少。不管怎么说,情感失落造成心灵上那无法愈合的伤口似乎在溃烂,浸噬着她的心房,而她又不能有所作为,因而她唯一的盼头就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在南京那边事情有了着落。
这段时间,黄雅萍的情绪时好时坏,晚上做梦她都想忘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但往事并不如烟。
从一九七六年春来到延州,即将面临离去,黄雅萍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毕竟在脚下这块黄土地上生活了七八年,除情感上恋恋不舍外,有些事情还需要做一交待。
在父亲办好转业回南京的一切手续后,接着黄雅萍也去县广播站办好了调离手续。
现在父女俩就掐着指头算着日子呢!父亲一再告诉雅萍,凡是用不上的东西,统统都丢下,要么送人要么当废品处理掉。
随着时间的推移,雅萍的心里越来越紧张。这天,黄雅萍又在整理着她的东西,翻翻这看看那。黄雅萍心乱如麻,就三五个装烟禾纸箱的东西整理了几天还是一塌糊涂,坐在杂物跟前雅萍的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一个个装烟的禾纸箱都是张克南给她拿来的,由于她比较挑剔,要求拿来的纸箱必须周正。每一个纸箱,张克南都是从许多空箱里给黄雅萍精心挑出,在雅萍感到满意后,为了防潮克南还把纸箱里面都用清漆刷了一遍。过去心爱的纸箱现在却要视为垃圾。眼前的景象就像鲁迅小说《故乡》里面所描写的那样,面对地下放的一大堆东西,黄雅萍捏捏这揣揣那,不知取舍,难于取舍,看啥都没用,看啥都有用。一大晌时间过去,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越整理越乱。雅萍还不要母亲帮她拾掇,把母亲急得在门外院子转圈圈,真急死人。
下午后半晌的时候,雅萍从屋里出来,正在院里扫地的母亲抬起头,小声地问道,“收拾好了!?”雅萍摆了摆头,语言有点生硬地说,“你别管,我出去一下。”“那……那晚饭咋办,你爸一会就回来了……”母亲急了,“你烦不烦,我晚上不吃!”雅萍说罢,就径直朝县委大门口走去,出了县城,舒了舒口气,便把目光驻在眼前的东岗。
应该去一下,黄雅萍迈开了腿,她沿着一条蜿蜒的上山小路,脚步沉重地在攀登着,今天走了过去两倍的时间才将陡坡上完,接着又走了一段缓坡,到了岗顶。东岗的海拔比川道县城的海拔要高一百多米,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县城。
喘着粗气的黄雅萍,有点伤感地举目四顾。这里让她倍感亲切,这个地方她不知来了多少次,而印象最深有三次:最快乐的一次就是七六年暑假的一个黄昏,父母第一次带她来这里,这里比县城凉快多了,她对爸爸说,晚上要是在这里搭个帐篷该多啊!最幸福的一次就是前年她在这里向高加林倾诉了爱慕之情,在加林的灵魂震撼之后,她发现加林的眼里出现了奇异的眼神,她便不失时机地主动伸出右臂搂着有点木然的加林,随即又把来时用香皂洗过的头搭在了加林的肩上,此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学习生活,只不过是流露了情感。接着,三四年的时空隔膜,所造成的城乡落差,一个紧紧地拥抱就释嫌了。黄雅萍似乎感到那种情景就在眼前。而最痛苦的也是加林走后的那天傍晚,和现在一样,她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她问苍天,问大地,老天为何如此不公,难道我对爱情的期待值过高吗?竟让我背上了如此沉重的十字架。
就要回老家了,黄雅萍觉得这可能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来这里,这里的每棵树,每块石头,坡坡洼洼,沟沟坎坎,她再也熟悉不过了。但她还是不急于匆匆离开,她应该以她的方式告别东岗。黄雅萍缓缓地挪着脚步,她已打定了主意,她决定把过去和高加林走过的地方,一块不落地再重新走一遍,尽量地放纵一下自己。
太阳的余辉已经消失,天幕正在降临,深秋的傍晚,凉风飕飕,吹拂着黄雅萍那有点卷曲的头发,她用右手的指头在额头挠了挠。
又一阵风袭来,黄雅萍感到浑身有点发冷,她驻足在一棵老槐树前,举目远眺县城,腿脚不能自拔,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想着想着眼里滚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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