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游园
在练剑一事上,惊梳苒向来不敢怠慢。自爷爷亲自教授自己剑法之后,她每日早晨都会在龙神殿后的花园里练上一个时辰,随后才沐浴更衣,入殿开始一天的事务。
由于议会不久前才闭会,这段时间正是议会事务最轻的时候,惊梳苒也多了几分闲情雅致,除去每日的练剑、看书,她偶尔还会来到龙神殿的一处露台,居高临下俯瞰触虹的城景。
某天,惊梳苒突然指着龙神殿不远处的一方园林问向一旁的婢女。因为时值腊月,其他园林都是一副萧瑟的景象,只有这一个园林,姹紫嫣红,好不光彩。
“小姐,那是‘倚梅园’,里面栽了不少梅花树。现在正是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所以城里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喜欢去那里赏花呢。”贴身婢女小桃如是答到。
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主一仆二人在倚梅园游园的光景。
“这里的梅花,开得真是艳啊。”惊梳苒抬手轻拈一朵梅花,凑近,清冽的花香传来,“‘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傲然的神气,不愧四君子之名。”
“小姐,您这么一说,龙神殿的后花园里,竹、菊、兰都有了,四君子里,独独是少了梅。要不然,小姐要赏梅也不至于跑到这边来了。”伴随一旁的小桃道,“奴婢刚巧知道梅花扦插之术,不如就从这里取来几枝,在后花园里栽种上吧?”
“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种手艺。好啊,我正好也想开开眼界呢。”惊梳苒温温一笑,夸得一旁的小桃心花怒放。
“那小姐要选哪几枝?”
“就这枝吧。”惊梳苒看了眼刚刚自己拈起的那一支,于是婢女快步上前,就要将那枝条折下。
却忽听一声拖得长长的“且慢”。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已经站在了她们不远处。
“打扰二位雅兴了,这枝可折不得。”青年笑呵呵地行了个礼。
“无礼!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是……”小桃正准备说什么,见惊梳苒轻轻摇了摇头,当即将已到喉咙边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这又不是你们家的梅园,凭什么不让折?”
“不巧,在下任平,祖父为御前参知,此园家父曾出资筹建,而这梅花,则是在下的姨娘们亲手栽种。”那青年缓步上前道,一边说着,一边不本分地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惊梳苒。
惊梳苒泰然自若地站着,同样也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男子。
她平日里接触的多是议会重臣、龙神殿大学士、朝中要员,对其他的寻常人等,她的接触便极为有限。今日有人送上门来,反而是激发起了她不小的好奇心。
想到方才这男子的话无异于是在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那不用想也明白,下一句当是“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果不其然,那青年很快又开口了。
“不过,我看姑娘举止相貌不凡,倒也可破例一回,只要姑娘肯亲口告知在下芳名。”那青年不怀好意地笑着道,在“亲口”那两个字上格外强调了一番。
惊梳苒淡淡一笑,却并没有立刻作答。
龙族的贵族名门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未婚女子的大名须经由他人介绍转达,女子亲口介绍自己的名字,就如同洞房初夜一般,只能是对自己的夫君说出。
面前这个青年男子如此轻车熟路,看来是常常用这一招来占取某些反应迟钝的大家闺秀的便宜。
“公子真想知道么?”惊梳苒抿唇一笑。
“那是当然。”男子看着面前如出水芙蓉般的笑靥,也跟着笑得灿烂。
“登徒子。”惊梳苒故意放低了声音道。
“这……得劳烦姑娘再说一遍,在下洗耳恭听。”那男子没有听清楚,于是俯身侧耳道。
但惊梳苒刚刚那一声,一旁的小桃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看到面前这个青年男子被骂了还要“洗耳恭听”再听一遍,顿时笑逐颜开。
“既然你没听清,那就让我来帮小姐复述一遍吧。”小桃在一旁笑着道。
“行,那先说好,复述的,也算你家小姐亲口说的。”那青年男子一脸认真道。
“当然!”小桃已经笑开了花。
“那你说吧。”
“登徒子!”小桃大声道。
“姓‘登’?这是哪家,我怎么没听说过?”青年男子愣愣道,正琢磨间,却见身后跟随的下人都在窃笑,这才迟迟反应过来。
“你们!”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扫视了一番,看到了小桃背后背着的一把练习用剑,他冷冷一笑,“原来姑娘今早是来此习剑。正好,我也略懂几分剑术,便在此与姑娘切磋一番!”
说罢,他从一旁的下人手中取过木剑,就要抽剑出鞘。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剑就好似有千斤重一般,死死封在剑鞘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加大用力,甚至动用了驭气,以至于脸色都涨得通红。
“这位公子,我们家小姐可不和连剑都拔不出来的人切磋。”小桃在一旁笑咯咯道。
而一旁惊梳苒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个青年男子,手中气力忽地放松。
“噌!”一声,男子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因这突然的猛力,他连人带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刚好伏在惊梳苒裙边。
“公子此举可是向我家小姐认输赔罪?”小桃低着头看在趴伏在地的男子,抿嘴道。
“小桃,我们走吧。”惊梳苒漠然道。
“是。”
裙摆在男子的眼前转了一圈,传来一阵幽香,离去的脚步声和周遭之人的议论纷纷已经在男子的耳边响起。
遭受了奇耻大辱的男子此刻已是气急败坏、怒发冲冠,再也顾不得贵族的体面,爬起身,用尽全力向那道背影击出一剑。
剑光一闪,惊梳苒的长剑已经出鞘,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对峙之中,男子惊诧地看着惊梳苒那张冷艳的俏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告诉你也无妨。”惊梳苒一剑,将男子逼退。
“我姓‘书’,乃龙神殿殿主书心亘一脉。”强力的剑气随着她的声音一同到来,震得男子飞了出去。
在一片唏嘘声中,惊梳苒收剑,正要离去,却忽听得身后一个沉沉的声音。
“你姓‘书’?”
惊梳苒转过身,却见另一个相貌俊朗的男子已站在她不远处,将那被她震飞出去的男子扶稳。
他目光锐利,正审视着她。
此人的到来,连惊梳苒都没有察觉到,仅凭这一点,就能确定,男子的实力已不是刚才那人能相比。
“没错。”隔着数步的距离,惊梳苒回道。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妹妹?”那男子负手而立,反问道。
惊梳苒有些意外地端详了一番面前的男子。他看上去应该二十上下,但还没有行冠礼,一把细长的文剑佩在身侧,剑柄上悬着的剑穗的确是书家子弟的象征。
结合他的言语,惊梳苒很快就推断出来,他便是书心亘偶尔会与她谈论的书家大少爷,书攸。
“莫非是……攸哥哥?”
面前的男子也一顿,三步做两步上前,“我听说过祖父有在龙神殿替一位老友抚养孙女,难不成,那孙女就是你?真有这等巧事?”
“心亘爷爷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书家未来的顶梁柱,年纪轻轻就已上任吏治部郎中。”惊梳苒道。
“承蒙他老人家厚望,也不算给他老人家丢脸吧。”书攸抚上身侧的剑柄,暖暖一笑,“倒是我更意外,原来祖父口中常常念叨的梳苒妹妹竟然已经这般亭亭玉立。而且,身手不凡。”
“攸哥哥谬赞了……”
“祖父常常说,希望你我二人也能熟识,最好是形同亲兄妹。我书家行事,向来是有始有终。既然如此,那身为兄长,我就替你做主,了了今天这桩和任家少爷的磕碰。”
远处,那任家少爷任平已经缓过了劲,慢慢站了起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顿时显露出惊恐之色。
“听他们说,刚刚那女子,是龙神殿殿主代为抚养的孙女,而且是养在龙神殿?”他问了问一旁的人,再三确认。
在得到确认之后,他顿时面如死灰,仿佛闯了惊天大祸。
“……任平是任家的三少爷,小时候一直就是我的跟班,虽然是个没正形的纨绔,但本性不坏,梳苒你刚才已经惩戒一番,我想他应该也长了记性……”
看到书攸带着惊梳苒向自己走来,他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冲了上去,当场跪伏在地,对着惊梳苒便是一通哭诉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娘娘驾临。任平该死,娘娘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看在任家三代人为瑞辰尽忠的份上,您就饶了任家吧……”
惊梳苒是万万没有想到任平会是这个反应,在惊讶之中,她竟忘了让跪在地上的任平起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惊梳苒紧蹙眉头。
一旁知晓其中内幕的婢女赶忙拉住书攸,在他的耳边说了一通,而后书攸也恍然。
“任平恳请娘娘……”地上,任平正要开口回答,却被书攸一把拉起,捂住了嘴。
“你要再敢乱喊,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书攸凑在他耳边厉声道。
任平浑身一软,一时竟不知该不该说话,最后万千纠结化作两行泪水。此刻,如果他能反悔,宁可自己今天没有踏进这倚梅园,不,是宁可自己的父亲没有建好这倚梅园。
书攸满脸堆笑地看向惊梳苒,“梳苒,这家伙,也不知道哪根经搭错了,乱喊乱叫的。看在他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那任平像是明白了什么,赶忙抱住书攸,装作痴呆地喊了两声“娘娘”,以配合着他刚才的言论。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书攸笑着道。
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惊梳苒却笑不起来,她疑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答到:“自然不会再计较。”
说罢,她便行了个礼,带着小桃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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