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在这里
花薪腾楞站起来,也不管接生婆,直接冲进去。
握住了湄儿的手,柔声说道:“辛苦了。”
湄儿虚弱地露出笑容,说道:“没事。”
“快抱过来让我看看。”
接生婆把孩子递过来,咧着嘴说道:“是个闺女。”
闻此言两人心一跳。
就在去年,湄儿的母亲去世了。
诅咒的威力,可见一斑。
本来还心存侥幸,万一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呢?
那是不是就破了诅咒?
但是接生婆的这句话把两人的幻想全部打碎。
见二人如此反应,接生婆顿时就不高兴了,说道:“你别看是个闺女,闺女可比小子好多了。小子淘气,闺女乖巧。你们要不想要,那我可就抱走了。”
接生婆知道有些家里独爱小子,生了闺女就不想要。
如果是她遇见了,必定要好生劝说。
真没办法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收养那个孩子。
现在,她已经收养十多个闺女了。
如果不是家境还算殷实的话,养活她们都成问题。
但是接生婆并不后悔。
湄儿见她误会了,连忙说道:“怎么会怎么会,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花薪也赶紧说道:“就是就是,刚才我们夫妻是想到别的事情了。”
接生婆瞧他们神色不似伪,小心翼翼地把递过去,说道:“慢点,把她的头放在臂弯里,用肘部护着她的头,左腕和左手护着她的腰跟背。右小臂从身上伸过护着她的腿,右手托着屁股和腰。”
“对对对,就是这样。”
怀中小小的人儿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滴溜溜乱转,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湄儿怀抱着孩子,惊奇说道:“哇,你看她眼睛圆溜溜的好可爱!”
“是啊是啊!”花薪不禁眉飞色舞。
接生婆看着他们夫妻如此兴奋,打心里也跟着高兴。
……
……
门前的杏花树开花九次,落花九次。
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就在去年夏天,花萝卜在一次午饭后,在躺椅上含着笑与世长辞。
杏儿嚎啕大哭。
那个教她酿酒的爷爷。
那个总爱逗她玩的爷爷。
那个在她犯错时护着她的爷爷。
那个把好吃的都偷偷留给她的爷爷。
再也回不来了。
八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生死离别,却知道那个最疼爱她的人再也叫不醒了。
“爷爷,我不闹了,你快醒醒啊!”
“爷、爷爷,我把好吃的都给你好不好!”
“爷爷……”
花薪鬓角已然泛白,看着梦呓的闺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个老头,就这么走了啊。
本来以为时间长了就能够放下,可是为什么时间越长心里就越难过呢?
湄儿走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一如既往地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花薪抓住她的手,五指相扣,久久不愿放开。
湄儿柔声说道:“今天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嗯。”花薪点头答应,“我去看看高粱泡好没有。”
酒曲已经制好,用的是小麦。
将小麦研磨成粉,加水搅拌,再制成曲块,然后经过培曲、堆曲、磨曲等步骤,酒曲基本上就制好了。
一个好的酿酒师,首先必须把酒曲做好。不然做出来的酒,品质不好。
接下来就是酿酒。
先把已经泡了一天的高粱用锅炉蒸煮,然后再冷却、拌曲、发酵。
发酵的时间大概会持续十天左右,然后把发酵好的高粱饭进行蒸馏,称之为第一道酒。
再拌曲、再发酵、再蒸馏,得到第二道酒。
最后再勾兑、装坛,放到地窖存放若干日,去其糟味。
酿一批酒前前后后大概要忙活两个多月。
但也是值的。
官府不允许私自酿酒、卖酒,所以整个镇子上被允许酿酒、卖酒的只有那么几家。
即使要跟官府分账,其中的利益也是颇为可观的。
这也是他家有酿酒的手艺,不然也做不了。
花薪很自豪,以至于酿酒的时候整个人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
心情异常放松。
酿酒并不麻烦,熟能生巧,仅此而已。
麻烦的是卖酒。
官府给定的有一个固定的价格,但是那只是最低的。
而那些酒楼、客栈还想要赚钱,自然就要压一压价格。
当年花萝卜刚到这里的时候,价格被压的很惨,依然很难卖出去。
后来时间长了,都知道他的手艺好,市场也就慢慢打开了。
那些掌柜的也很给他面子,给的价格还不错。
等到花萝卜去世的时候,那些人想要压一压价格,平时容易紧张的花薪在那时却比谁都清醒,死活不松口,这才算是保住了这份家业。
现如今花薪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又担心媳妇儿的身体,就一直没有再要孩子。
这份手艺,他想留给女婿。
想着女儿已经九岁了,再过个几年差不多也就可以嫁人了,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这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时候老丈人对他总没好脸色。
“相公!”
湄儿脸色苍白,像是受到了惊吓。
花薪赶紧停下手中的话,问道:“怎么了?”
“杏儿的头好烫!”
“别急,慢慢说……”花薪安抚着妻子。
“刚才我去屋里的时候,看到杏儿的脸通红,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很烫手!”
“你先拿个凉毛巾给她敷上。”花薪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我去找大夫!”
“好!”
怎么好端端的人就生病了呢!
“李大夫,李大夫!”
村里有一个年纪颇大的医者,平常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
“哟,薪哥儿来了!”
六十岁模样的老者手中正拿着一本医书,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瞧是薪哥儿。
薪哥儿就是花薪,无论男女老少都这么叫他。
“赶紧跟我走!”花薪上去一把就拽住了老者的胳膊,“杏儿她生病了!”
老者一听赶紧把书放下了,说道:“你先别着急,等我把医箱拿上。”
……
……
夫妻二人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来的这么突然,让人没有一点点防备。
“这脉象……老朽行医一生,从未见过,我只能让她退热,别的就没办法了。”
依据医嘱,吃了几天药确实退热了。
但是当年说的那种情况出现了。
杏儿退热之后,身体一直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且是越来越差。
“要不……”花薪犹豫一下,“我去镇上找大夫过来瞧瞧。”
湄儿也没了主意,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其实现在杏儿还可以正常的生活,但是可以明显看出精气神不足。
清晨前往镇里,没到中午就回来了。
“说实话……”老者叹了口气,“这种情况我倒是见过,就是那镇上秦员外的夫人……”
两人对视无言,心中尚抱着一丝希望。
“可惜,治不了,我只能开些温补的药,看看能不能补回来。”
“谢谢大夫。”
送走大夫,二人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娘,这是啥呀?”杏儿尝了一口,“好苦,我能不能不喝……”
“不能。”湄儿态度坚硬,“喝了吧,喝了你就又能跑出去玩儿了。”
“我现在也能出去玩儿啊……”杏儿撅着小嘴,“就是,就是跑不动了嘛……”
湄儿捂着嘴扭过头去,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的眼泪。
“要不?”花薪犹豫不决,“我带着杏儿出去转转,说不定能碰上高人,就治好了呢。”
湄儿眼中一亮,说不定还真可以呢。
次日清晨。
花薪备好马匹,带着杏儿四处访医。
他们约定,来年杏花开的时候,就会回来。
……
……
两人走后没多久,湄儿也发病了。
湄儿的父亲、花薪的母亲,两人一直帮忙照顾着。
病魔渐渐夺去了她全部的气力,她瘫痪在床,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待丈夫和女儿的归来。
杏花开落一次又一次,她便把思念和回忆说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某天,香消玉殒,化尘而去。
门前的杏树,再也不开花。
……
……
渐渐地,村中出现了“雾鬼”的传闻。
有人看见,似是雾聚,苍白如纸的魂灵,口中喃喃着女儿的名字。
“杏儿……你在哪儿呢……”
那魂灵,会寻找总角之年的少女,拥抱她、亲吻她,然后温柔地与她对视。
“不是你……”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受到惊吓的少女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总归要大病一场。
村民们渐渐地逃离此地。
余下那些难离故土的人,开始寻找解决手段。
……
……
所谓的雾鬼,其实是湄儿的思念,依托于杏花妖的妖力,诞生出来的形体。
杏花妖。
是听着与自己名字相同的姑娘的故事成长的,花的妖精。
杏儿第一次走路摔倒的故事,杏儿笨手笨脚帮忙酿酒的故事,杏儿揪爷爷胡子的故事……
在湄儿倾注了所有思念的故事中,杏花树渐渐把杏儿当成自己。
她开始为杏儿的淘气而担忧,为杏儿的笑容而欣喜,为杏儿的泪水而悲伤。
开始期待父亲的鼓励、母亲的拥抱、爷爷的呵护、奶奶的关心……
她开始渴望像人类一样活着。
所思如彼以至所行如彼,所行如彼直至他人视彼如彼。
她成妖了。
于是,杏花,再一次盛放。
夜明如昼,璀璨夺目。
粉红色的花雨下,青衫少女轻轻捏着裙角,笑颜如花。
“妈妈,我在这里!”
……
……
范安默默无言,任山风吹乱鬓发。
“杏儿,就是杏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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