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夜祸（中）
“我也希望如此！”
乳娘踮着脚尖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尽管她知道,站在这个角度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可若是不多看这一眼,她就总觉得心里头不大安稳。见阿九仍在门前守着,这才拽了拽阿萝,说了句:“走吧,咱们也别在这里耗着了,估摸着小姐晚上也不会叫咱们。与其站在这里受着冷风干瞪眼,倒不如去库房里瞧瞧,准备一下小姐回门要用的东西。”
“小姐回门？”阿萝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哎呀！乳娘你若是不说,阿萝都要忘记了,小姐还要回门的。”
“我知道你忘了,我也不愿意记起。但规矩就是规矩,你我心中再怎么想,小姐这个门都是要回的。至于旁的,你我也不必担心,有王爷在,老爷总要顾及着三分,至于夫人那边自然不敢生什么幺蛾子。”
“乳娘说的是！”阿萝瞬时变得轻松起来:“那……小姐回门,咱们都要带些什么？”
“这个……”乳娘低眉想了一想:“你我先去小姐自个儿的库房里瞧瞧,待明个儿我再去寻王府里的管家问问。小姐如今不单单只是你我的小姐,还是这王府里头正儿八经的王妃。苏家的规矩我懂,你也懂,但这王府里头的规矩,你我却都不懂,总得问一问管家,看如何做事才能妥当。”
“阿萝听乳娘的。”
阿萝说着,冲乳娘福了福。
乳娘则宠溺的伸出指头来在阿萝的头上轻戳了一下:“小丫头,就知道哄乳娘开心。”
两个人正在戏说着,猛地抬头,却见芸香犹如夜灵一般站在不远处的暗影里。乳娘的脸,顷刻间就沉了下来。
“芸香？”
芸香移动着脚步,缓慢的从阴影中移了出来。她的肩膀还在瑟瑟的抖着,只是幅度很小,后背又贴着那片阴影,所以乳娘并未看见。
她的脸色,仍是十分的苍白,乳娘瞧见了,只下意识的认为是她脸上涂的脂粉过厚,于是打心眼儿里更为不喜。
“芸香,这一整日的你都去了哪里？王府不比咱们苏宅,乳娘说了,最好待在这个院子里,若是不小心迷了路或者触了什么规矩,都是不好的。”
阿萝说着,想要走过去,却被乳娘伸手给拉住了。
芸香抿嘴看着乳娘,轻轻的吐出了一个字来:“我——”
“你什么你？我知道你是夫人身边儿的,也知道你被夫人指派到咱们小姐身边没按什么好心。但是芸香,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将你的那些坏心思带到王府里头,更不要给小姐惹什么事端。在苏宅,有夫人护着你,我没办法,但在王府,除了王爷,就属咱们小姐最大。你若是敢惹事,敢起什么坏心思,我定不会饶你！”
芸香看着乳娘不屑的脸色,听着她最后淡淡的冷哼,刚刚还微张着的嘴巴渐渐的抿上了。肩头,仍在微颤,但眼中残留的恐惧却变成了一丝丝的恨意。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攥紧了拳头,将自个儿的眼睛抬的高高的,甚至高过了乳娘的头顶。
她说:“乳娘既知道芸香是夫人身边儿的人,就应该知道,芸香是给夫人办事的。既是给夫人办事,就是给老爷办事。至于小姐,只要她听从老爷的安排,顺着夫人的心意,芸香自会好好的伺候她,不给她惹事儿。但若是她,或者你们生了什么二心,我芸香自会回禀老爷夫人。还有,请乳娘不要忘了,小姐这个王妃若是想当的长久,还需指着苏家。她姓苏,到死都改不了。”
“芸香！注意你说话的言辞。”乳娘一声厉色,狠狠的瞪了芸香一眼:“小姐福大命大,自有先夫人在天护佑。至于你,还是安安生生的尽自己的本分。若是不老实,我便让小姐及早寻个人将你给嫁出去。你可别忘了,你已经被夫人指派给小姐,你的未来如何,也是小姐说了算,而不是夫人说的算。”
乳娘说罢,又是冷哼一声。
“阿萝,咱们走！”
“可是芸香……”
阿萝为难的看了看芸香。
“芸香什么芸香,你方才没有听她自个儿说的,她是夫人的人,不是小姐的人。心里头那是一百个,一万个不会帮着咱们家小姐的。倒是你,以后不要与她走的那么近,免得被她给带坏。平日里,也要多长着一只眼睛,小心她在小姐跟前儿使坏。”
阿萝默言,静静的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则是紧紧的抿着自己的嘴,眼中的恨意逐渐转为冰冷。
待乳娘絮絮叨叨扯着阿萝离开之后,芸香才移着脚步走到了回廊的廊住前,将身子紧贴在冰冷的廊住上,然后一点一点的下蹲。眼中的冰冷被眼泪给冲散了,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在心里呜咽。
是的,她不敢哭,只敢在心里宣泄她的委屈,而这个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多年。
芸香想到她初到苏府的那一年,她也曾如阿萝一般,是个单纯的,只想要好好伺候主子的丫鬟。但她,没有芸香的运气,她被安排到了夫人的院子里,受尽了旁的丫鬟欺凌,她想要少挨打,少挨骂,就只能学着讨好主子,学着去给旁人使绊子。
渐渐的,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随时随地的去防备别人,陷害别人,只求保住自己的生活。她很累,也很怕,但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芸香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用胳膊圈出来的那个暗沉的小世界里。
卧房内,苏如锦仍在与萧云堇对视着。尽管他们对视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长到苏如锦觉得自个儿的脖子都僵了,眼珠子也差点儿都不会动了。
她悄悄低头,晃了晃冷僵的脖子,朝着已经铺好的床榻望了眼:“王爷若是累了,就请尽早安歇。妾身方才小憩,这会儿竟不觉得困了。”
“王妃是不觉得困呢,还是在逃避本王？”
“王爷说什么呢？妾身既是王爷的妃子,又怎么会逃避王爷。只是妾身……妾身真的不大困。王爷方才也说了,您一向都是浅眠,若是与妾身一块儿就寝,只怕到时妾身翻来覆去的反倒扰了王爷,让王爷不得安寝,那便是妾身的罪责了。”
这番话,苏如锦说的相当违心,也说的相当别扭。天知道,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想躺在那张床上,然后好好的睡个安稳觉。至于旁的,等她睡醒了再说。可她不能,因为萧云堇,也因为萧云堇方才说出的那些让她忐忑的、不安的、惊慌的,甚至是无措的话。
其实,苏如锦自个儿心里也在矛盾。
她知道她嫁给了萧云堇,与他已经有了切实的夫妻之名,这同床共枕,鸳鸯交颈也是势在必行,理所应当,可偏偏,此时此刻的她就是下意识的想要逃。大概,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她有些喜欢萧云堇,但萧云堇却只当她是一个刺探军情,居心叵测的被人强行安排在他枕边的女人。他那些听似暧昧的话,也不过是在试探自己。
脖颈僵的厉害,头也渐渐发沉。
她抬眸,眼中微带些怨气的瞄了萧云堇一眼,然后道了句:“请王爷就寝！”
“本王也还不困！”
萧云堇接纳到了她眼中的那一丝怨气,心情竟有些莫名的愉悦。他轻勾唇线,握着杂书坐到了灯烛前,似乎是很专注于书中的内容。
苏如锦咬了咬牙,颇有些不顾打脸的说了句:“既王爷不困,那妾身便先睡了。免得王爷想要就寝时再被妾身扰醒。”
说罢,唯恐萧云堇会后悔一般,忙快步走到床前,连外衣都不曾脱下,便扯着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进去,然后滚到了紧贴着墙的那一边。
萧云堇虽在看书,但眼角的余光却未曾从苏如锦的身上移开片刻。他瞧见了她的惊慌失措,也瞧见了她扯起被褥时,打的那个极不雅观的瞌睡,更将她余下的动作全部吸纳到了眼中。嘴角的那抹笑禁不住的放大,再放大……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新王妃是越来越有趣了。
“阿九！”
“爷,阿九在！”
“你也退下吧！”
“是！”
阿九自门外低应着,裹在被褥中的苏如锦却不禁扎起了耳朵。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她才稍稍的出了口气,但紧跟着鼻端就吸入了一股异样的,带着强烈的男子气息,却又与父亲身上不太一样的味道。
苏如锦知道,这是萧云堇的味道,因为她仓皇之间,竟扯了他的被子裹在了自个儿的身上。换！不换？
苏如锦脑中有两个小人儿在相互缠斗,而随着小人儿们在缠啊斗啊,她竟越来越困,越来越困,最后在萧云堇的气息中,安然入睡。
听着那浅浅的呼吸声,萧云堇放下了手中的杂书,然后起身,走到床边,将裹成一团的棉被扯出一个口子来。
他凝视着苏如锦那张安然的睡脸,将她方才从枕下拿出的那把刀搁得远远的,再嫌弃的扫了一眼她身上忘记脱下的那身与卖花女交换过的粗制衣衫。上床,合衣,躺在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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