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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孩子不留


滔滔虽如此命令,但赵曙若真要进院,谁又敢拦不成?他脚下不停,直往里走,玉霖忙提灯照路,亲侍左右。拾阶而上,果是门房紧闭。寝屋里点了两盏青灯,映着轻纱窗上花枝剪影,如同幕景。赵曙伸手去敲窗棂,笑道:“滔滔儿,我回来了,快叫人开开门。”

半响,才有里头值夜的婢女低声道:“殿下,娘娘已经睡了,请您回大院安寝。”赵曙白天累了一日,又被武氏绞得肝火大盛,当下意愤难填,冷声道:“把门打开!”

一阵寂寂无声后,零碎的步子清浅跨入外屋,雕花木门“嘎吱”开了,赵曙呼一下擎起帘子,跨过门槛。进了寝屋,帷幕层层,滔滔裹着杏黄花卉纹样绣金缎面薄被朝里卧着,一动不动,像是睡得极沉。黑绸般的青丝散开扑满枕头,凑得近些,便能闻见发丝间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

他忽而想起幼时,母亲将他托付给高母照料,仿佛也是这样一个夏夜里,他才从书房看完书,想起师傅布置了作业,也不知她做还是没做,就冒冒失失的跑进闺房去问她。小小一盏青灯照得满屋晕黄,她紧紧的闭着眼,拦腰青丝搁在胸前,睡得极为香甜。

赵曙和平时一样,轻手轻脚换了寝衣,掀起青纱帐,睡至她背后,正想伸手揽她,滔滔却故意往里挪了挪,离他两尺远,依旧不言不语。赵曙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滔滔不回答他,夜风凉爽柔软,吹得帘幕微漾,赵曙将脸贴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摩挲,心里涌出安宁平和之意,适才的那股怒气也渐渐消失无影。他眯着眼睛,寻了个极为舒坦的姿势,竟有些慵懒道:“滔滔儿,你别生气了,都怪我不好。”又伸手死死揽住她挣扎的腰,将全身都挤在她背上,似要将自己嵌入她的身体,道:“四院的事,你不用管,也不必操心,我定当安排的妥妥当当,绝不辜负当日我对你的誓言。”

是的,那日在高父的书房里,他跪着发过誓言,这辈子绝不会让滔滔以外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不管是这句话,还是那过的其他话,他都不曾忘记。

在他的心里,高滔滔的喜怒哀乐,比他自己的喜怒哀乐还要重要。她的喜就是他的喜,她的怒也是他的怒。她若是痛,他就比她更痛,她若是哀伤,他就比她更哀伤。这辈子,他什么也不需要她为他做,只要她站在原地,当他靠近她时,她不会躲开,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每回吵架,无论大小,总是他先低头,朝她走出第一步。

滔滔转过身,眼眸如水,映着微光烁烁发亮。她的脸上含着不同于往日的慎重,一字一顿道:“我很生气。”

赵曙听她说话,心里陡然舒了口气,将手指揉在她的眉心,道:“我知道。”他倾身去吻她,嘴中道:“我知道,滔滔儿,都是我不好。”

滔滔儿任由他亲吻,却并不回应他,只问:“你喜欢过武氏么?”赵曙一愣,停了动作,滔滔继续道:“你无需瞒我,告诉我实话就行,我要听真心话。”

赵曙唇边恍惚绽出一抹淡淡笑意,道:“小东西,你是不是吃醋了?”

滔滔儿板着脸,道:“别打岔,说实话。”

赵曙回道:“她只是官家赏的妾氏,连你的半根寒毛都比不上。”

滔滔听着,心里好受了些,不依不饶道:“四院的四个娘子,为何你偏偏只爱召武氏侍寝?别拿高氏做挡箭牌,若真是因着要震慑高氏,找陈氏、李氏都行,为何偏偏是武氏?”

赵曙还真有些喜欢滔滔吃醋的模样,素日她太过有恃无恐,多半的日子待他还跟小时候一样,半点不称心,就非打即骂。他忍不住扬起一个笑意,款款道:“李氏羞涩,陈氏规矩,就属武氏胆大。”滔滔不懂他的意思,他就俯身在她耳侧轻声暧昧道:“我说的是床榻上的功夫,我让武氏怎么做,她都肯做的...”

滔滔儿听得面红耳赤,他还没说完,就已一脚踩在他胯间,气道:“跟着吕公弼都学了些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还有理了...”

赵曙捞住她的赤脚,温腻滑软,实叫人舍不得松手。滔滔还要踩,赵曙笑不可支道:“再踩,我可要不客气了...”

滔滔越发用了力,道:“我偏要踩,踩断算了。”

赵曙一手握一只脚,绕在腰间,欺身往她脖子上啃去,含糊道:“踩断了,还怎么给大头宝宝生弟弟妹妹呢?”夏日穿得单薄,不出三两下,她的衣服就都扯没了。明明还在生气,可是他一扑过来,慢慢折腾后,那气就散光了。

次日,碧蓝的天空上半丝云彩也无,陈氏穿过庭院去武氏房中说话,才出了门,就觉滚烫烫的热风如蚕茧般缠绕满身,汗流浃背的,极为不爽利。她亲自端着碗生姜乌梅饮,行至武氏房前廊下,朝萩怡笑道:“我听闻有孕之人皆爱吃酸食,便特意做了些乌梅汤给武娘子喝。”萩怡平白添了几分气焰,道:“武娘子昨夜睡得不安稳,晨曦时才睡去,奴婢此时不敢进去叨扰,陈娘子还是将乌梅饮留与自己喝罢,谁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做的。”

陈娘子的侍婢觉得萩怡话里有话,好像自家娘子要害武娘子似的,就尖起嗓门气道:“我家娘子一番好意,你不领就算了,怎能血口喷人?”

两个丫头在廊下细细碎碎的吵架,日头白花花的映在轻纱窗上,武氏睁着大眼望着床顶,像是无痛无觉之人,双手抚在小腹上,神情枯槁,心如死灰。许久,外头才没了声音。萩怡端着汤药进门,看见武氏醒着,就笑道:“娘子,您等一等,我去端水来伺候您洗漱。”她几步往厨房中打了水,进门瞧见武氏依旧是原先的模样,睁着眼一动不动,心里没来由的一突,半会,才挑起话头笑道:“刚才陈娘子给你来送乌梅饮子,被奴婢挡了回去。如今四院里头,可都瞧着您呢。等你生下小殿下...”只听得噗通一响,竟是武氏从床榻上滚了下来,萩怡止了话,忙去相扶,焦急道:“武娘子,您怎么了?”

武氏缓缓从脚踏板上站起,浑身无力,只能倚着萩怡,她略微怔忡,冷冷笑道:“小殿下...小殿下...”忽而不知从哪里来的蛮力,将萩怡往外一推,持起手旁的红纱罩风灯就往地上砸去。萩怡连退了两三步,武氏已经往梳妆桌上奔去,不论贵贱,将一色的瓶罐镜台、还有花束瓷瓶、及朱钗耳铛等四处乱摔,萩怡从未见过如此架势,边哭边去相劝,道:“娘子,你怎么啦?”四院的人听见声响,都过来瞧热闹。

高氏毕竟是侧妻,立在廊下喊:“萩怡,怎么回事?”

萩怡大声回道:“武娘子身体有些不舒服...”话音未落,竟见武氏手里端着一个檀木首饰小箱子砸了来,吓得她提起裙子就往外跑。高氏在外面又问了好些话,萩怡答不出所以然,而武氏也不说话,只是闷声砸东西。旁人看了会,没得法子,就都散了,

东西砸光了,连刚入府时,赵曙赐的一件银白底色翠纹斗篷,也被她用银绞子剪得粉碎。一夜未睡,又未进食,终是累了,就抱膝挤在床榻的角落里,嘤嘤而哭。曾经以为嫁给他,虽是妾氏,但仗着宠爱,也总不至于太差。虽然让高氏协理后院,但侍寝最多的仍然是自己。无论谁侍寝,事后总要喝汤药。她以为,若是有了孩子,即便是违背了他的命令,但生气过后,总会让她生下来。

毕竟要一个孩子,并不全是为了恩宠,在她心里,真的很想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当她痛得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时候,在她心心念念的盼着他来的时候,他却只是问:“何时开始不吃汤药的?”那样冷淡,那样事不关己,好像与自己腹中的孩子毫无关系。隔着帘幕,昏黄的灯将他晕出一团朦胧的影子,蔡大夫恭敬的低眉垂眼。她知道他很生气,可也不曾料想,他竟然会说:“孩子不留。”

不仅仅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

心口上像是剐了一团血肉,连筋带骨的撕扯下来,痛得她连意识都变得苍白。腹部还在痛么?她已经感觉不到了,连爬带滚的跪到他面前,扯住他的下襟,哀求道:“殿下,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让我生下来好不好?生下孩子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违抗您的命令,一定好好吃汤饮。殿下...殿下...”她哭得痛不欲生,他却半丝怜悯也没有,只是冷冷朝蔡大夫道:“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蔡大人唯唯诺诺道:“是,在下去外头开方子,只一副药便可。”

赵曙道:“去吧。”

那两个字,是武氏这辈子,听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字眼。每每午夜梦回,都要惊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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