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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孤注一掷(六)


一驾简车自城门行进了皇城,走过一条一条街巷,直至停在巍峨紫阙之前时,姬异已经有一个时辰未曾开口说一个字了。

——伊祁箬终究没有换上另一辆马车,他用尽一切手段与筹谋,为她安排好了另一段可以有无尽选择的人生,另一段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只为一己喜怒的人生,可是她却还是拒绝了。

在她说出‘回紫阙’这三个字的时候,姬异脑中轰鸣,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曾经考虑过就这样离开。

伊祁箬踏下车驾,端正站在擎空门前时,仰首便见天际皓月,伴着皑皑浩雪,两样风流,罕见的一处繁华着,看似相悖的东西,却全在人间团圆夜,并蒂诠释着和睦二字。

那样美好。

落下目光,森森甬道十丈开外,她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从容前进,恰巧,便是往自己的方向而来。

郎艳独绝,依旧,世无其二。

走出擎空门,姬格站在她面前,微低着头,看着对面那双似有千言万语的眸子,心头有说不出的情愫。

——每一次分离之后的再见,都仿佛经历了最漫长的等待,而这一刻,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更漫长的,永远是下一场等待。

默然相视里,面纱下,是她不自觉缓和起的唇角,片刻后,裙摆一翻,她朝他走近一步。

自重逢到错身分开,算来,还不到片刻功夫。两人都未曾说话。

姬格走过几步,与胞弟并肩而立,转身,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这当世最深的一道门里,心间出奇的平静。

他知道过了今夜,这整座江山将会发生什么。这一次,他并没有感觉到半点不安。

直到那袭白衣与暗夜飞雪交融一体,姬格方才低声启口,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对身边的胞弟道:“你试过了。”

淡然四字,不是疑问,不像论述,只有平静而已。

姬异却点了下头,继而似重复一般,垂力道一声:“试过了。”

姬格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淡泊无争的弟弟。一度,这样的失落茫然,又有些愤慨不甘的情绪,是他竭力避免出现在这个弟弟脸上的,为着天命的不公、旧日的苦难,他总想将他护在羽翼下,给他最好的保护,得以闲散富贵的土壤,可是最终,还是有这么一天——他的弟弟,这样失落,这样怅惘,这样不甘。

微微阖了阖眸,他道:“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属于这里。”

——就如同天音子所言,所谓天命,本是无可改之的东西,妄图凭人力扭转的,终究不过是徒添怅惘罢了。

“是吗。”

——沉默许久,那头,姬异忽然没有情绪的吐出这两个字。

姬格眉眼一动,这样没有语气的语气,听着,都尽是苍凉。

许多年后,他始终记得,那一日姬异转身离开那浩浩紫阙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问,青帝所谓的眷顾,到底带给了我们什么?

从擎空门一步一步走到浮光殿,宸极帝姬端着一副威严冷厉之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从走进宫门伊始起,自己的心里,便涌起了一股与往日都不同的感触。

——恍若隔世。

兰台在望,圣德殿的方向还那样明晰,那头的华颜殿,似乎已经洒扫干净,等待自己回去,这一切明明应该是熟悉至极的,可此刻在她看来,却都是那样陌生。

就如同这一切,从来只存在于自己的梦中一样,一旦成真,倒让人不知所措了。

浮光殿,长阶浩荡,此刻,却已站满了等候那一袭白衣的人。

——在小皇帝与贵太妃皆执意要出殿等候的大势之下,连同王在内,自然没有一个人敢在殿中坐着,如此一来,好好的一场皇室家宴,更添了几分等候着游子衣锦还乡的味道。

当那座大殿映入眼帘时,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随之入目,伊祁箬当即便有些湿了眼眶。

——她知道,等着她的人是谁。

“箬儿!”眼见伊祁箬踏上阶台,贵太妃抑制不住眸中泪水,当即迎了上去,抱住女儿细细的端量抚摸着,似乎生怕一松手,便将人永远的放开了一般,嘴里不住的念叨着:“我的箬儿,好女儿可算是回来了,这么些日子,苦了你了!”

宸极帝姬纵有似铁之心,最受不住的,也是慈母之心,眼见母妃如此,心里立时便自责起来,压抑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扶着母妃,连连告罪道:“叫母妃担心,是女儿不孝,是女儿对不住母妃……”

说着,便要下跪。

贵太妃自是不舍,忙拉住了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紧紧握住她的手,眼里含着无尽的希望与害怕,半是问询,半是执拗的看着她说道:“回来了,就不走了……”

伊祁箬心头一通,将母妃的情绪纳入眼中,她深吸一口气,阖眸极浅的点了下头,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她说完这句话,贵太妃才真的无后顾之忧的不住颔首笑了起来。

“姑姑!”

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稚嫩童音,伊祁箬只觉得一团裹着玄狐大氅的小粽子朝自己奔过来,寻着缝隙便扎进自己怀里,继而便是不住的哭泣。

贵太妃也垂眸看了眼伊祁尧,眼里带着笑意与疼爱,随即同伊祁箬对视一眼,便由子灼搀扶着,暂且退到了后头。

伊祁箬抚着怀中粽子的小脑袋瓜儿,半晌,道:“傻孩子,哭什么哭?姑姑教过你的,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倒是越大越不争气了?”

“姑姑……姑姑就准朕放肆这么一天吧,这都一年多了!”怀里的孩子像是气愤又像是撒娇,说罢,又哭了几声,方才低低地说道:“侄儿好想姑姑,好担心您……”

一句话,瞬时便让她的心跟着一化。

又任他苦了小一会儿,眼看雪意愈盛,宸极帝姬终于忍不住拉开了小皇帝,携了方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继而道:“好了好了,再哭,弟弟都要笑话你了。”

说话,她有意无意的往那头不远处连悠然的脸上投去饶有深意的一眼。

连悠然心头一动,随即便从容一笑,带着身边抱着孩子丫头走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对自己的小姑子道:“帝姬有礼。”

这头伊祁尧收敛了哭声,伊祁箬腾开手,眼眸也沾了些笑意,近前一步颔首示了一礼,道:“多时不见,王嫂诞子后,可见更显风韵了。”

“难为帝姬困顿之中,还有心思记挂妾身。”连悠然带着与往日颇有些不同的情绪,说话,朝身后唤了一声:“绛儿。”

随即,侍女绛儿便抱着尚在睡觉的小孩子近前一步,朝宸极帝姬行礼道:“小世子给宸极帝姬见礼,殿下长乐无极。”

伊祁箬的目光落在丫头怀里还裹在锦被里的小侄子身上,一瞬的动容划过,抬指轻触了触孩子的脸颊后,便退开了。

一一见过众人之后,最后剩下的,便是站在最前头,也最是引人注目的王。

“好久不见,”兄妹俩对面而立,她眸色从容,可以看得出面纱下的脸是勾勒着如何笑意的,淡淡四个字之后,颔首唤了声:“二哥。”

重华眉目一动。

大殿笙歌奏暖,华丽之中,依稀,也见得几分团圆意。

“经年以来,小妹不在帝都,剩二哥一人朝野内外、国事家事一同烦恼,实在是难为了。”

说话,伊祁箬举杯,朝对面的重华敬去一杯酒。重华冷冷的看着她,半晌不见动,等好不容易也拿起了一樽酒时,却是冷哼一声,问道:“你这话说的,倒像你做这些是理所当然,我做,就是越俎代庖了是吧?”

伊祁箬一听,立时轻笑一声,道:“二哥说的哪里话,小妹不过担心,哥哥劳心费神,长此以往,身体吃不消罢了。毕竟早年南征北战,二哥身先士卒,大伤小伤的也受了不少,眼下即便仗着年轻不忌讳,再过些年,只怕也都找上来了。”说着,竟还转头朝那头的连悠然问道:“王嫂,你说是吧?”

几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向乐于给王找不自在的永绶王妃,此刻,却是颇有些关切的看了身边的夫君一眼,继而道:“帝姬的担心不无道理,王还该好生珍重的好。”

重华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妃,随即又将目光转回到伊祁箬身上,眸光一挑,冷声道:“你心里,只怕巴不得这些伤痛早一日找来,我也早一日给你腾地方是吧?”

“重华!”贵太妃听着,立时便落筷一喝,跟着道:“大过节的,你瞎说些什么!”

重华见母妃动气,不由也收敛了些,道:“母妃息怒,是儿子失言了。”

贵太妃等了他一眼,转头唤道:“落英。”

屏风后,落英闻声上殿,身后还跟着奉菜的宫婢。只见其径直走到宸极帝姬面前,躬身行一礼,拜道:“奴婢参见帝姬,殿下长乐无极。”

宸极帝姬客气的叫了免礼:“姑姑不必多礼。”

落英起身,见到眼前平安无恙的帝姬,心头也不禁开怀,一时近前一道一道的摆上碗碟,道:“这……寿面,红鸡蛋。”将长寿面和红鸡蛋摆上后,她又一一摆上几道菜,继续道:“还有……这鸡丝卷,金银蹄,碧笋鸳鸯汤,牛奶茯苓霜,都是娘娘一早便吩咐小厨房备下的,帝姬尝尝,可还喜欢。”

她刚说完,那头贵太妃便连忙道:“别的都等等,快将那寿面和鸡蛋吃了,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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