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夜谈破裂

王不二垂眸，“乾卦系辞有云：‘九五，飞龙在天。’陛下可为九六之位。”

九五之尊，在中华大地上那一套里，向来不是地位最高的，帝王之上，还有太上皇。老皇帝做个清闲的太上皇，又有什么不可呢？

江景和却没有回答她，反而岔开话题，“夜深了，去好好休息。”

王不二实在是个犟种，偏偏这个犟种心里认定了江景和不会真正惩罚她，肆意妄为得很。

“殿下以为，您真的能约束得了陛下？梁生大人的罪证，递上去六个月，可有回响？梁州灾情从建宁十二年，桩桩件件，拖到建宁十三年，朝廷可有派过钦差？您倒是眼巴巴不辞辛劳，东奔西跑给他善后。”

江景和面色如常，不做言语，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不二却仍不停止，衣袍一纤，笔直的跪在地上，“您的才能，卑职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卑职只想问，您善后工作做得再好，百姓受的那些苦，就真的能当做从未发生过不成？”

“你可知你说的话，足够诛九族，嗯？”江景和的声线依旧平稳，只有最后一个声调稍稍提了上去。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泄露，却足够叫王不二感受到威慑。王不二顶着压力，冷哼一声，“试问殿下，梁州金石怪案可有解决?梁州官员贪污一案可有解决？安定城里那莫名其妙要搜罗妙龄女子的神秘人，可有眉目？殿下，您总不能说，这桩桩件件，与陛下半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您说一句没有——”

江景和眼神微眯，甚至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这几个案子如今仍没有结果，是本王之失，可——若本王说与陛下无关，你当如何？”

王不二神色坚定，“若您说一句无关，卑职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了，也要给您两巴掌把您打醒，叫您好好看看这天下的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话毕，王不二径直站起来，拍拍衣袍，怒气冲冲推开门。

身后江景和想要叫住她，普一开口，又咳嗽起来，刚出门的王不二脚步一顿。

总是这样，她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起对方大病初愈，又是为了救自己而伤，心中一半生气一半懊恼。

最终，还是“砰”的一声合上门，扬长而去。

江景和神色不明打开窗户，站在窗边借着夜里的冷风醒醒神。

哪怕冷风吹得他直咳嗽，也不离去。

王不二的话，何尝没有道理呢？可还是那句话，父皇，始终是他父皇。

望着那一轮金黄色的满月，江景和负手而立，陛下啊陛下，可别再叫本王失望了。毕竟，人的忍耐总归是有限度的。

许是这清凉的风悄悄掺杂在月色里，柔和的月光打在身上，也变得有些刺骨。也许此刻只有院中挺拔的竹，能借着月色，察觉到窗边人的失神。

可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院中响起脚步声，江景和回神，通过四四方方的窗户，瞧见那道大逆不道的身影。王不二显然也看到了他。紧了紧手上提着的食盒，脚步不停，像是没有见到人一样。推开门，把食盒搁在桌上，一言不发，走过去把窗户关上。

又硬着头皮拉着江景和的袖子。

江景和倒也顺着她，任由她把自己平平整整的袖子抓成皱乎乎的一片。  

王不二的脑海中，几乎没有阶级的概念，她自然无法理解为何江景和一直包庇着老皇帝。

江景和的思想行为太过于超前，他重民，重商，重法度，甚至于鼓励益州女子走出家门，自立自强。王不二几乎不能把他看做一位封建皇族。

可她也忘了，历史的局限性到底是无法冲破。

天家威严不可失。等她想过来，又不能忍受自己被这个时代同化。

抿唇推着他的腰坐到桌前。她打开食盒，失意碗冒着热气的雪梨银耳汤。她把碗放在他手里，硬气道，“喝。”

江景和虽然一直是一幅不喜不怒的样子，倒也不忸怩，一饮而尽。

随着瓷碗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一个信号，两人同时沉默。

最后，两人一句话也没说，王不二提着食盒，无声向他行了一礼，飘然离去。

这两日，医馆的气压极低，压的人似乎喘不过来气。而这一切，都源于王公子与他费心尽力带回来且八卦传的满天飞的那位高大俊朗公子，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矛盾，见之即气氛跌破零点。这可苦了每日来照顾江景和的小药童，这位大人平日里威严甚重，叫人不敢过多言语，但他待下也极为宽宥：王公子平易近人，待下也极为宽宥，偏生这两个凑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座冰山撞上另一座冰山，温度低得叫人打寒颤。可王公子对待此人又事事亲力亲为，每日都要来上一场冰山撞冰山。

后来，小药童也受不住了，厚着脸皮请轻山大哥过来照看，自己则溜之大吉。轻山一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日还多上些日子向王不二请教医术。

彼日，王不二进院为江景和扎针，瞧见他和轻山凑在，顿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是自己来挖人了。

“右边拳头向左挪三寸。”

轻山点头，手上按他所说的左移了三寸，再打起来，果然流畅不少，轻山有些激动。

没想到这个神秘公子，竟然还是个拳术上的好手，经他一指点，往日里那些生硬只靠蛮力的招式，也变得凌厉起来。

王不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江景和的魅力，无处不在。

可这并不妨碍她心烦。

给江景和下针，她也不说话。倒是江景和有意无意和旁边的轻山搭上三两句话，不过一会儿功夫，身份信息就被人扒了个干净。

王不二垂眸，她和江景和都很清楚，如今大邺军中，需要轻山这样的将士。

果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轻山就敲开了王不二的房门，此时再想起王不二那番话，他心中了悟，“公子，你早就安排好了。”

《乾》

卦象:乾上乾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卦辞:元，贞，利，亨。

第一爻（初九）:潜龙勿用；

第二爻（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第三爻（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第四爻（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第五爻（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第六爻（九六）:亢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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