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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奶奶在床上的日子


“原来——”

久久没有说话的天涯沦落人,从蓝衣人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他掩在青纱下的目光,倏然一寒:“你这位自称清都山水郎的人,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像那位来自幽州的年轻人一样,想要为那一个早该千刀万剐而死的畜生进行一番无谓的说辞。”

天涯沦落人眸子一抬,将冰霜般的目光从蓝衣人身上移开,转而投向远处山峦后的天际:“若是如此,那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去吧。我的这杯人生酒,和你不一样,它永远饮不尽,更加空不了。”

自河面上行来的蓝衣人,距离楼船已只有不到二十丈的距离。

蓝衣人微微举起羽扇,示意推着轮椅前行的男童停下来。

“燕氏后人为了阻止江湖在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孤身远离幽州来到洛阳,于前夜造访无歇酒肆一事,本山人亦有所耳闻。只是本山人不知何时就与之变成一样的人了?”

蓝衣人察觉到天涯沦落人的一身气机,有了一股逼人的寒意。

蓝衣人知道,这是一种很不友好的警告。带着一种逐客令的意味。

可蓝衣人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神色如初的微笑着反问道:“就因为本山人的一句,一杯饮尽,万事皆空?”

天涯沦落人的目光,在青纱下暗自一顿。

就从蓝衣人的身份,以及江湖上所传的做事风格来看,蓝衣人确实和那位看上去年少老成,却依然有一身方刚血气的幽州少主大为不同。

依照蓝衣人所身带的这种气质与神采,还有那一脑被称为天下第二智者的智慧来看,蓝衣人又怎么可能会沦为他人的说客?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世间已没有谁能让现在的天涯沦落人改变主意?

可蓝衣人若不是像燕青冥一样,为阻止天涯沦落人而来,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不知死活的黑衣少女?

天涯沦落人心有疑问,口头却没有回答。

蓝衣人摇着羽扇,再次幽怨的叹了口气:“可能在沦落人的心目中,本山人不过是一届俗不可耐之人,亦是一个无知愚昧之人。不过,本山人还是想说一句,本山人刚才话中的一杯饮尽,并没有想要规劝沦落人放下恩怨,一笑泯恩仇的言外之意。”

“本山人虽然愚钝,时常会做出一些不智之举,却也绝非是不懂人世常识之辈。至少,生而为人,当不慷他人之慨,不大他人之度,这一点还是具备的。”

天涯沦落人一动不动:“你既然具备这一点,没有劝我放下恩怨的意思,那又为何要说出这一句,一杯饮尽,万事皆空?”

蓝衣人苦笑道:“因为那一段恩怨,已纠缠了沦落人一百多年的时间,是时候将它一杯饮尽了。”

天涯沦落人心神蓦然一动,带着一层白霜的眉宇间,若有所思:“你觉得,我能将它一杯饮尽?”

蓝衣人阖首:“当然。”

天涯沦落人从蓝衣人的话中,听出了胸有成竹之感。

天涯沦落人自己都不相信,还能将那些难分难解的恩怨化作一杯饮尽。如果真能这样,那又何必等到今天?那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天涯沦落人眼睛里寒光,黯淡了下去。正要说话,可巨大的六爪黑龙已随着水幕坠落回了河面。

怒不可揭的六爪黑龙,没有去顾及被蓝衣人气机托住的小色女,而是嘶吼着向天涯沦落人扑去。

天涯沦落人没有办法,只得再掀起一块水幕,以一身气机强行阻住六爪黑龙。

一双没了寒光的眼睛,重新看向了蓝衣人,问道:“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蓝衣人看着轻描淡写一挥手,便阻下了六爪黑龙的天涯沦落人,断言道:“凭你是天涯沦落人!”

“凭我是天涯沦落人?”

天涯沦落人将蓝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片刻沉吟后,怅然道:“那你只怕是要失望了。”

蓝衣人满是英气的脸庞上,唇角扬起。笑容中的惆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无法琢磨的诡异:“若是在平时,确实是有失望的可能,但现在这个时候,沦落人绝对不会让人失望。”

“听你的口气,好像是现在这个时候,和平时大不相同?”

蓝衣人默然点头。

天涯沦落人道:“有何不同?”

“地方不同。”

“你指的是…”

天涯沦落人稍稍一顿,只觉得蓝衣人这句话话中有话。

蓝衣人眉目舒展,羽扇轻摇。看上去,就像是当年,只在谈笑间,便让樯橹灰飞湮灭的周公瑾。

“不是指那个只顾贪图享乐,枉造了许多杀戮,致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又会——是谁呢?”

天涯沦落人一动不动的身躯,终于动了。

动的是天涯沦落人随着呼吸骤然加快,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你是说——”

天涯沦落人负在身后的手,开始握紧,就连说话的声音,都要变得更加低沉:“那个人已不在汴梁?”

蓝衣人将天涯沦落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神色如方才一般淡然:“本山人收到可靠消息,那个人将于两天后南下江南。”

天涯沦落人负在身后的手,握的格格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为何要南下江南?”

“因为汴梁城的那位李姓花魁,被一位浪子夺了芳心,随他一起隐姓埋名,不知去向了。”

天涯沦落人听了蓝衣人的话,只觉得胸口猛地被一口巨钟撞了一下。一身血气突然奔涌的难以呼吸。

可天涯沦落人还是挺着胸膛,不停的喘息着。

他念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蓝衣人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天涯沦落人的身上;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投在了天涯沦落人脚下的河面上。

河面上有水幕冲天涌起,但楼船方圆十余丈却有骇浪互相撞击的发出波波的声响。

这声响不同于冲天的水幕声,以及惊涛拍岸之声。

水幕声和惊涛拍岸声,只是一种气势之声;而这波波的骇浪声种,藏着浓浓的杀气。

蓝衣人缓缓合上眸子,第三次长叹出声:“昔有李义山为身负匡世之才的贾生,而发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悲叹,如今沦落人的这两句我明白了,却比李义山的悲叹,来的更让人无法释怀。也庆幸,本山人不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可敬之辈,否则定然是不能如此气定神闲的…”

蓝衣人的话,没有说完。

一个凄厉又怒不可揭的声音,忽然自长河上嘶吼起来:“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那杀千刀的皇帝天生就猪狗不如,天生就喜欢人尽可夫的妓  女——”

蓝衣人目光一转,看向立在天涯沦落人身后的黄衣少女。

原本善良、温和、连骂人都不知如何回击的黄衣少女,在这一刻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比天涯沦落人还要愤恨。

她姣好的脸颊上,带着数条抹不净的泪痕。泪痕之下,有无限杀机,似泉水一般疯涌而出。

蓝衣人的目光,停在黄衣少女紧握的双拳上。

黄衣少女的双拳,有殷红的血自指间流出。

她为拂弦特地留着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咬着牙,切着齿,一字一句厉声喊道:“那猪狗不如的皇帝,早就该死了!他早就该死了!”

蓝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缓缓的移向黄衣少女的脸。

那是一张因愤恨而变得狰狞,却仍然带着一抹清寒的脸。

这张脸,让蓝衣人联想到了另一个人,让蓝衣人记起了一些鲜为人知的江湖事:“原来不只是金陵玉氏,和荆湘杨氏没有绝后,天都离氏亦有后人尚存——”

“你…你…”

黄衣少女布满杀机的脸,蓦然一惊,脚下不自觉的退了两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蓝衣人淡笑道:“你可能忘了,本山人是来自于清都。天下间,有哪一段恩怨,是清都山水郎所不知道的?又有哪一个在江湖上露过脸的人,是清都山水郎认不出来的?”

黄衣少女语塞,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蓝衣人从黄衣少女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已经动了杀机的天涯沦落人:“其实,那皇帝自己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能人志士、或是亡命之徒,都想要取他的性命。只不过那皇帝,已有半年的时间寻不到那位李姓花魁的踪迹,也没有另外找到能让他满意的相好,他终究是忍不住了。他在这个时候为了寻花问柳,而南下江湖,可能会让沦落人觉得十分愚蠢,可其中却也带着些许玄机。”

“你说的玄机,无非是指即将到来的禹门大会。”

天涯沦落人青纱下的眼睛,无声的合上了。

他一边调转着气息,平复着翻涌的血气。一边应着蓝衣人的话。

蓝衣人道:“不错,禹门大会十年一度,如今已是将近之期。天下间十有八九的江湖人士,都在赶往禹门的路上,他们或是为了一观鲤鱼化龙的盛况,或是为了斩龙,以争夺那不属于自身的起运之数。而那皇帝在这个时候南下江南,不得不说是他近十年间最安全的一个时候。”

天涯沦落人合着眸子道:“最安全的一个时候?为何我却觉得,现在的他最为危险?”

蓝衣人笑道:“这是当然,因为对于沦落人来讲,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天涯沦落人道:“你错了,我说的危险,并不是指我会趁这个机会去取他的性命。而是指如今的朝纲之上,已经腐败到没有一个能用的臣子了,但凡是有一个、或是半个,那皇帝也不至于作出如此荒诞的决定。”

蓝衣人摇着羽扇道:“如此一来,岂不证明那皇帝,更为该死?”

天涯沦落人心头莫名有了警觉,当下收起调转的气息,睁开眼看向蓝衣人:“听你的口气,你很希望我能杀了那皇帝?”

蓝衣人毫不掩饰,笑道:“非常希望,希望的都想要助沦落人一臂之力。”

“你和那皇帝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那你为何这么希望他死?”

“因为他一死,这片天下,便是一片崭新的天下——”

蓝衣人将羽扇向昏暗的天空一指,继而又看向天涯沦落人:“而沦落人所背负的百年恩怨,也可以一杯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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