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花踏柳 剑名墨白
就在这个空当,又有个年轻人落在擂台上。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道:“我修剑,以剑入法。代表青山虎来守这次擂,还请诸位手下留情了。”
林纪已去,这些人便少了一份担忧,指使着自己手底下的术师前赴后继。也有不少是当家的亲自上阵,一时厮杀激烈,刀剑声,法术爆裂声不绝入耳,台上也是万紫千红的颜色亮起又灭掉。
转眼间又决出五人位置。他们之中有上了年纪的老者也有不过双十的年轻人,任何一个都是术师中的佼佼者。
林帆瞅着,心道鸿城哪怕已经没落,可底蕴深厚又不过几年光阴,术师还是一个赛一个的优秀。
这时杨秋轻轻推了林帆一把。
林帆心念一动,知道该到自己了。他不想暴露笼沙,他担忧会有其他人像林纪一样只凭一柄剑就确定自己身份。于是他抬手从旁边竹枝上折了拇指粗细一根竹枝子。
跃上擂台,面前是个大汉,已经胜了两场。虽然看起来粗笨不堪,但林帆知道他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粗枝大叶不堪一击。
不过他也有自信,自信自己可以击败他。此时此刻的自己法力充沛,耳清目明,浑身上下毫无滞涩无力感,和三日前正是大相径庭。
汉子狐疑的上下打量他,最终目光落在他手中竹枝子上,问道:“刀剑无眼?”
林帆含笑道:“点到即止。请。”
他施然抬手,竹枝做剑,不急不躁不卑不亢,林纪在亭中望着,眼底不由得浮现出淡淡笑意来。
大汉从台下接了一对铜锤,那锤如同一个成人脑袋那么大,上面镶嵌了一指长短狼牙,一看便知是杀人的凶器。
“小兄弟对不住,我下手一管没轻没重。若是吃不住就招呼一声,我也不想伤人。”
“好。请吧。”
那大汉这才大吼了一声,碗口大小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双铜锤挥舞的虎虎生风,正是不管不顾打杀过来的模样。
林帆原地站住脚,冷眼稍稍打量一下,便轻飘飘往后退了一步。那铜锤看起来摧枯拉朽,一下子打过来,竟然不偏不倚正好到了林帆脚前,伤不到他分毫。
大汉连攻九次,皆被林帆巧之又巧的避了过去。那大汉天生神力,如此往复竟也没有一点力竭颓废之势,反倒大吼一声,士气更胜。
“小兄弟你一直避着是没用的。我的力气可是用不完的!”
“好!那我就接哥哥一手。”林帆也看出来这点,口中轻喝一声,竹枝子轻巧探出,欲点大汉胸口穴道。大汉双锤回压,只是一点变化,竹枝子又游蛇一样飞速的退去了。
只是林帆下一手太快,快到大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一道青光一闪而过,那竹枝子竟然在退至半途竖起高划,枝端隔空划过大汉上衣,下一刻,那上衣竟然被一剑划开前襟,而未伤皮肉分毫。
众人只道这个年轻人只是身法好,多有不屑之意。却不料这一瞬他竟暴起反击,如雷霆万钧之势势不可挡,又如疾风骤来剑意去也无踪。片刻后,众人发出一声极其喧闹的喝彩声。
能隔空破衣已经是绝妙的本事,破衣不伤人那就更是绝上加绝,妙上加妙。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何来头,竟然会一手如此绝好的剑法。
大汉怔楞一瞬间,随即垂下手臂摇头叹息道:“技不如人技不如人。”
“多谢哥哥相让。”林帆也收了竹枝子,客客气气道,“不过我剑法还是一般,哥哥等下还是注意会不会有血线才好。”
“好好好!对我胃口!我是磨石寨的,你叫我磨石就行。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木双。我是秋风寨的。”林帆回身指了指杨秋那边。磨石又是大笑三声,拍着他的肩膀道:“杨秋也不是好与的,不过能派你上来说明他信任你。哪天他对你不仗义,就来哥哥这里,哥哥给你出头。”
“多谢磨石兄了。”
磨石扛着自己的铜锤走下去,边走边道:“不亏不亏,多了个兄弟。”
等到他回到自己那伙人里,又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了林帆对面。这个男子一脸阴鸷相,眼神就想地洞里的蛇一样,让人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林帆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他先出手。
男子不多说,抬手几枚银针,针上漆黑,必有剧毒。而针在法力包裹下竟然将风声减到最小,也是很独门的暗杀功夫了。
不过到底是暗杀,在众目睽睽之下终究是吃了些亏。林帆能够凭借台下人的表情变化猜到男子在自己身后做了什么小动作,一来二去,这人竟然败的比磨石还要快。
他也没脸多说话,一抱拳便又跳了下去。
等到打败第三人时,杨秋也不免大笑起来。心道木双果然没有看走眼,是个术法修为极其之高者。不仅如此,于武学一道也似乎颇有天赋。
更遑论他待人客气,对上的三人也都没有怨气。他也是第二个三场没有伤亡的。
不出意外,林帆也被请进了亭里,杨秋自然也被请进去,大摇大摆的坐在了位子上。
“切,杨秋本身一点法力也没有,还不全是靠了木双。”
“就是,他这么信任木双也不怕木双到头来干掉他自己做大王。”
“我说你们,眼红就直说,嘀嘀咕咕像个娘们。”荆二不满的啐了一声,两拨人撸起袖子差点又打起来。
等到正午时分,这场对擂才结束。那明月公子似乎也是酒醒了,摆了摆手道:“是先吃饭还是先比试?”
“打了一个上午早就饿了。吃东西吃东西!”最后一个胜出的直接大着嗓子嚷嚷道,“我不吃小林家的曲曲玩意,我要出去吃。”
“可以,那就品香楼订酒席,让他们送这儿来。”明月公子没了早上那种倨傲劲儿,对他们几人道,“趁着空当谈论一下接下来的比斗吧。我还是想守擂方式。”
“也好。快些。鸿城需要新主人了。”林纪点头。
他点了头,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订下饭后再斗。明月公子坐在那里,又开始自斟自饮,嘴里不时嘀咕些什么。林帆抬头,发现有只翅翎碧绿的小鸟停在梁上,正歪着头好像听些什么。
是在传音给千里之外的夏家吧。
林帆坐在杨秋身后,默默想道。
这时候林纪忽然站起身来,出了亭进了小明花海,小明花花茎极长,花朵开放在他的腰间。他一路向前走了约二十步,俯下身来好似在找些什么。
在这次寻花宴上,不止一家的眼睛盯着林纪。此时他一动,好几家都忍不住站起来追到花海旁伸长脖子望着。
“林纪他在找什么?莫不是这里还藏着林家的的什么宝物?”
“不知道,但是有可能。当初虽然号称一夜散尽家败,但那可是历经几朝几代的林家啊,树大根深。怎么可能。”
“那会是什么宝贝呢?”
“肯定是咱们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小明庄是林家别庄,早知道咱们就该过来摸一遍的。”
“林纪怎么知道这里有……”
“说你傻还怕你听不懂。林纪当年可是林墨少爷眼前的人。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几个人在那边吵吵嚷嚷。杨秋只觉得烦躁,垂眼斟了一杯酒,冷笑一声。
这时明月公子忽然递过来一杯酒,道:“为何不去看看?”
杨秋一口饮下,嘲道:“众目睽睽之下,林纪找的怕不是什么宝物。凑的近了可不好逃。”
明月公子挑眉,他眉目生的极好,乌发白肤,唇色嫣红如同点上胭脂。十五岁的年纪让他棱角并不分明,侧脸看时竟有些雌雄莫变。
他道:“此言有理。不知道杨寨主有没有来我夏家的想法?”
杨秋微微吃惊,心中千回百转,面上仍是疑惑道:“杨某既无术师天赋,又无惊艳绝才,如何能去夏家。”
“不瞒你说。夏家座下二十四公子空了一名,家主此番差我前来,也是想从鸿城点一位过去。”
“夏家与林家…不,林家不过覆灭十多年,夏家就迫不及待的想吞下鸿城了吗?”杨秋沉下脸色。
明月公子轻轻笑了一声:“这些年夏家对鸿城如此放任,也是想让你们已经寻一个家主。你们既然争争吵吵定不下来,也只能夏家亲自来了。”
“你,如何就知道鸿城统一不起来呢?”杨秋竟也笑了一声,“虽然林墨少年当年确实错了许多事,但鸿城是生他养他的故土,你真的以为鸿城人会弃他倒戈夏家?”
明月公子成竹在胸,淡淡道:“会与不会,便瞧着好了。”
杨秋不再与他言语,见明月公子又退回他自己的位置上,这才发现身后林帆一直没有出过声。
林帆向来确实安静,但也没有这么安静过。杨秋扭头看,却只能看见林帆低着头,眼睛直直望着腿前那支翠绿细竹枝。
“木双,怎么了?”
唤了他好几声,林帆才回神抬起头。一抬眼,眼底思绪翻涌,晦暗不明。
“怎么了?你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我……你能给我讲讲林家那位少爷的事情吗?”
“林墨?”杨秋盯着林帆,反问道。林帆沉重的点了点头。他知道杨秋一定会察觉什么,但是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杨秋转过身面对着他,稍微想了想,忽然笑道:“他的事情我听说的太多了。鸿城人都知道特别多。不过我想你想知道的不是这些琐碎事情。林家最后一位家主是林墨少爷,他在老家主去世后只做了七日家主。这七日里他上凤落入异域,后于八月十五那日遣散所有家仆,撕了所有门人的契约,在东城门出施粥到日落时分。当夜,大火从林家府邸冲天而起,空荡荡的一片古宅尽付之一炬。从那以后除了林纪,再也没有见过一个林家人。林墨少爷也没了踪迹。”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为了鸿城自焚在家中。但我却坚信他不会这么轻易去死,那时他刚刚新婚,新娘也随他一起失踪。那年他只有三十岁。”
“三十岁么……”林帆声若细蚊。父亲今年也只是五十左右,正好对上这个年纪。就算世上有人恰好同名同姓同年纪,也不能代表……
“他字何?”
“远白。林远白,配剑墨白。据说是老家主偶然所得之剑,锋利无比,乃是市之罕见的好剑。”
“是么。原来是这样。”
远白,墨白。还能有什么错。他确实没死,他只是带着娘亲进了芝罘,一避便是十九年。
只是这十九年里,他从未和自己讲起过出身,讲起过鸿城和林家。
是不愿意自己再用林家的身份闯荡了吧。毕竟似乎他是得罪了夏家。
林帆心思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与林墨相依为命这些年,对父亲的心思不说十之八九,一半是足以摸清。父亲这样做他也觉得没什么,既然林家已经没了,那自己再去用着林家的名头确实也索然无味。
“来了。”林帆抬头,正好看到一众人抬着食盒鱼贯而行。杨秋想问他的话也被这一挡说不出来了。
林纪此时也已经从小明花海中出来。他掸了掸衣衫上的泥土,毫不在意的穿过众人回到亭中落座。
品香楼的饭菜卖相极好,林帆看着,心道,这可是比自己在芝罘岛上胡乱烧的好太多了。
那些伙计退下时,忽然有一人脚下不稳,一下子摔在明月公子身旁。按说这一下虽然狼狈但不值得多么大惊小怪。偏偏明月公子好似被踩到痛脚一样,脸色大变,将那人一掌拍出,猛的撞上亭柱,口吐鲜血,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这一下,有人起身有人查看,场面一时又微微乱了起来。林帆刚想也起身去看一看,却发现林纪手指微动,将无数细小东西弹进众人饭菜中。
他不知道林纪想做什么,索性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只用余光提防着。结果这边事情已经处理好,也没有等到林纪向自己饭菜里放东西。
……他这是不愿害我?
林帆微拊,为什么?
明月公子叫人来将那处细细擦了才皱着眉头开始吃饭,才吃了两筷子又放下了手,继续喝他带来的酒。
那小二服了药也没什么大碍,早早被人搀扶着下去了。
杨秋此时低声对林帆道:“明月公子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被称为明月,他不喜旁人近他身。往日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早已经凉透了,这次他恐怕也是忌惮什么才留了那小二一命。”
林帆点头。
明月在天,皎皎其华。只可远观不可靠近。原来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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