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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闹肚子男主的取舍


  指尖朝前虚晃了圈,还是在触及那衣角前,收了回来。她倏得背了手,闷闷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愿还俗,是阿耶以皇命相挟。你……你那释尊也常说随缘,既然已经还俗,若是……”

  本是想问,若是天子之后赐婚,他又会如何。

  然而喉间哽了哽,开口却是:“你往后还会入山……还会再回去吗?”

  灶台上也就是两只碗,一把勺,提耶正擦干了碗上的水痕,虽然未转身去看她,却也能从女孩儿熟悉的软糯嗓音中,听出她忐忑不安的心绪。

  还会再入寺吗?他假意整理起寥寥无几的锅碗,答案几乎不需经过思考。脱下兜帽,解下礼部派发的常服,他又与出家何异?

  就在房家被处置那日,有死士趁乱递了条子与他。那上面是阿合奇的亲笔,上头只有“秘图在宫中”几个字。可就是为了这几个字,在景明帝迫他还俗时,他慨然而应。

  他是为了渡故国的苍生,而她还是先皇后的独女,是他亡国灭家的死敌!只要《武备图》一到手,他就立刻抽身离开,又如何算违律破戒。

  江小蛮在旁,见他始终没有回答,又偷觑到那眉宇间分明的凝重纠葛,她不由得泄了气,破罐破摔地耷拉着脑袋。

  “我喜欢见到你,便不会真的让你做太不愿的事。你、你不要讨厌我。”

  虽是已经听了许多次‘喜欢’,可提耶仍是极不适应。两人站得极近,有若有若无的少女香钻入鼻息,只是极微弱的,像是某种糕点香料的味道。

  他不着痕迹得朝后避开半步,这次直接回答了:“公主多虑了,贫僧来中土传法,所遇知己二三。公主天姿聪慧,谈玄论道,也点拨贫僧良多。”                        

                            

  对于这个转折良多,又换回出家人自称的答案,江小蛮咂摸了下,寻摸出‘知己’、‘多虑’、‘聪慧’等几个字眼,一时心底里雀跃起来,恨不能直接上去将人揽抱进怀。

  的确,作为嫡长公主,她却有个一直难改的毛病——每日里都要寻个人抱上一抱。

  尤其是心绪周转之时,便更想要与人相拥。自从先皇后去后,皇帝和贵妃都再未给过她分毫家人亲长的温暖,于是乎,这个毛病也就天长日久得越发严重起来。

  听明白眼前人否认了厌恶自己,江小蛮今日过来的目的也就达成了,悬了十几日的心终是放了下去。心思一松,她杏眸转了转,兀自傻笑了下,就想去拉他的衣角。

  才刚触及那雅白常服的边角,忽的一阵鼓胀绞痛从腹中传来。

  她立时捂了肚子,暗道声糟糕,是昨日夜膳核桃露吃多了。

  实在是太过尴尬,十几日没有见着人,好容易腿伤好了些,鼓气勇气天不亮就来,竟然就是要闹肚子吗?

  在还不太熟的心上人面前,要说出这类不雅的事来,对一个豆蔻之年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很不好开口的。

  忍了片刻,一室静默。

  见提耶也不开口,反倒又去墙角边抱了颗白菜上灶,作势要先清理午膳的用料。江小蛮就跟在他边上瞧着,然而在那白菜被摘完洗净后,腹痛一下子更剧烈起来。

  “那个……我、我”把心一横,她撑着身子挡在了门边,“肚子疼……”

  “啊?”提耶正欲去内院看经,转身见她面色痛楚,却是会错了意,“伤处疼了吗?”

  见她抿着嘴只是摇头,他上前一步奇怪道:“伤处也不在肚腹那处啊。”                        

                            

  实在是吃多了,江小蛮再不敢多等,只好垂了眸子急促道:“茅、茅厕……我、昨夜吃、吃得有些多。”

  这一下提耶恍然,深邃目光并无尴尬,反倒拍了拍手上的叶子,忙上前虚搀在她手上:“东边那间就是。”

  他小心地控制着步速,到了恭房门前,又补了句:“公主当心些,我去内院诵经了。”

  江小蛮慌忙点点头,瘸拐着快步冲了进去。虽是腹痛厉害,听了他这句,却也略略将羞涩尴尬放下了些。

  里头才刚解了衣带,提耶转身前忽的想起了什么,只是略一踌躇又高声喊了句:“只有竹片刮板,可需贫僧去内院扯些干净纸张来?”

  几乎是立刻,里间响起果断的回应:“不必不必,你自去吧,不必理我。”

  等外头脚步声走远了,江小蛮一边缓解着肚腹剧痛,一边捏着鼻子环顾了圈四周。

  这处四壁狭小,与普通人家的马车差不多空间。也没有熏香,暗沉沉的,也没有点灯。

  她右脚伤未全好,好不容易撑着墙解决完了。要擦净起来时,扫视一圈,却只在墙角见到了一串木片。

  是那种用粗麻绳子串起的七八个深褐色的光滑长木片,江小蛮脑子里轰得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提耶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大凉纸贵,民间就是书信往来,也还时有用破麻布的边角的。用竹片木板串作厕板,是大部分中下层官员家的常态。也就是未出阁金贵些的女儿家,有单独的厕板罢了。

  可江小蛮毕竟是公主,就是在莽山上乱养疯跑,吃穿用度也是内宫源源不断地送来的。竹板片子她只听小道们说过,实实在在还真是第一回  见着。往常她所用的,皆是专供皇室所制的,厚度足够的上好厕纸。                        

                            

  实在无法,抖着手拎过那串颜色颇深的竹板片子。翻看了下,也还算洗得干净。恭房头顶通风,里头没有燃碳炉子,天气冷得她屁股都要冻僵了。

  正要认命挑了片竹板时,外头脚步声又起,缓缓三下敲门声过。

  “冒犯了,殿下接好了。”

  话音刚落,一个干净的小布包从头顶被抛了进来,布包一头缠了根细绳,正缓缓得从天而降。

  江小蛮顾不得旁的,接过布包打开一看,便见是好些裁剪齐整的纸张。不是上好的宣纸,也不是最粗劣的那等硬纸,而正是最适宜作厕纸的那种软而厚的纸张。边缘明显还染了墨迹,似乎是才从空白的书册上新裁下来的。

  还未等她道谢,脚步声又远远地避开了去。

  从恭房出来,她拍了拍周身的袍袄,散了散气味。又看了看布包中剩下的纸张,小圆脸上笑一阵愁一阵。

  在宫中那次,他对元徽道长说‘男子也该独守一人,不必娶妾’时,她就认定了一点——纵使此僧一无所有,出身清贫,就他对女儿家的态度上,全大凉的男子,又有几人能如此。

  不仅是嘴上说,当时滢姐姐就要遭酷刑而死,全菖都的大德尊长都不敢说话,就只有他敢,为了素不相识的弱女子,说一句公道话。

  她捏着布包悄悄进了内院,雾气散去了些,日头露了出来。

  主屋的窗子撑开了半边,男人侧颜冷峻,正在凭窗研墨。阵风拂过,吹散了更多的雾气,日阳一下子从半边窗中,照在几案上,照得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光华温情。江小蛮立在廊下,顿时看呆了过去。

  在菖都这个权贵云集的富贵乡,她的父兄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还要蓄养着舞姬歌伎。又听闻过多少冷落发妻,负心薄幸的逸闻。                        

                            

  像他这样良善果敢,医术佛道又尽皆通晓,还能真心待人虔诚处世的,世上真的还有第二人吗?

  还有方才她闹肚子,从搀她去恭房,到借诵经离开,又算好时辰回来送纸。到底要怎样心细之人,才能作到那般准确无误。只是为了不让她难堪,他却愿意用心如斯。

  正在她对着内室辗转神游间,窗后研磨之人看了过来,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泛着日阳的光华,让她呼吸一滞。

  “外头风凉。”浮提耶沙将窗子全都撑起,目光悠远地瞥了眼屋顶,想了想问道:“公主是要回去了吗?可要我唤人抬轿来。”

  相处久了,他发现女孩儿实在单纯,心思几乎都写在圆脸上。

  就如提耶预料的,江小蛮一手捏了布包,摆了摆另一只手,推拒道:“不必不必,我却是要回去了。”

  说罢,偷觑着又留恋得回看了眼,就瘸拐着沿回廊朝外去了,走到内院门边,她又回头喊了句:“晚些还来的。”

  听着她脚步一轻一重,深浅不均地朝外行去,院门依次响起铜环关阖的动静,浮提耶沙放下手中的墨块,静静地立在大开的窗栏后。方才温和有礼的模样全然不见,只是皱着眉角,始终默然地瞧着她走远的方向。

  外院的门才关上,高耸的屋檐上,一个人影如鹰翻腾着落在了院中。他动作夸张漂亮,却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冻死我了,这该死的丫头磨叽的。”阿合奇用刚学的汉话抱怨了声,两步走到阶前,忽的正色行了个单膝下拜的朅末国军礼,“阔延孜汗来使已在东郊,请王子速去。”

  “说了不可再如此称呼。”浮提耶沙转身避开,进了内室吹灯披衣,伸手将早已描画好的一张皇城地图揣进了怀里,又妥帖压平了。                        

                            

  趁着晨雾还未散尽,两人根本未走正门,先后越过几道高墙,落在了临宅早已备好的疏勒国马车中。

  掀帘避入车内,今日疏勒国佳节,使节已上奏出城庆祀。马蹄嘚嘚,嘶鸣两声,堂而皇之地飞速朝鸿胪坊正门驶去。

  转过坊内一处小道时,阿合奇毫无顾忌地掀了车帘一角,好巧不巧地恰好瞧见,前头一人扶着坊墙,明显是腿上疼痛,艰难地朝角门移去,正是江小蛮。

  先前送萧滢出城,阿合奇偶然也得知了江小蛮嫡长公主的身份。此刻颇为不屑嫌恶得朝外‘呸’了声,刷得放下了车帘。

  阿合奇生母难产早逝,两岁时父亲也为朅末战死,是以他从小就被抱去王宫,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在王后贺明妆的悉心教养下长大的。

  所以他原本就对害死伯母的凉国全无好感,知道了江小蛮的身份后,更是对她起了恨意。

  他在心底暗自悔恨,若早知这丫头的身份,上回在莽山,他就该将猎坑挖的再深些,直接摔断了腿才好。

  愤恨完回头,却看见族兄面色有异。他们是从小长大的兄弟,早习惯了那张万年寒冰的无欲面容。浮提耶沙一动眉角,阿合奇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怎么?”阿合奇夸张地低叫了句,“阿哥,那死丫头可是你的杀母仇人。大凉皇族欠咱们的,你不会还顾着狗屁戒律,不想动她?”

  提耶展平眉角,极冷淡地瞥了族弟一眼,头一次作出了许诺:“不论用何办法,三月内,《武备要略》定然送去疏勒。”

  说罢,他合十低诵,再次恢复了那无悲无喜的淡薄模样。车轮滚滚,驰聘着越过墙边的灰色身影,扬起的尘土泥点落在了江小蛮道袍上。                        

                            

  坊墙下,江小蛮朝远去的车马娇嗔着哼了声,也懒得去管衣袍上的泥点,当即朝角门去了。

  才出了鸿胪坊的门,远远的正巧碰见韶光陪着乘空轿,急急地朝这处赶来。

  先前在栏椅上睡着时,江小蛮后背就蹭了大片脏污,如今前头又被溅了泥点子,韶光便以为是摔在了哪里,忙忙地查看。

  “小姑奶奶,腿伤才好些,这怎么又哪里摔的了?”

  回头韶光又对着跟来的羊环、梅儿几个斥责起来。江小蛮连忙上前说清了自己夜半睡不着的实情,举着颤了纱布的伤手,使劲晃韶光的胳膊,才让她停下了啰嗦。

  上了轿子,韶光眼尖地扯过她手上的布包,打开一瞧,就看见方才提耶裁的一沓厕纸。韶光随口问了纸的来源,江小蛮也如实说了。

  “倒是奇怪。”韶光收了那沓纸,自语般得嘟囔了句,“道岳法师不是出身商旅,竟能裁选这般合用的纸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小蛮听得一怔,前后略想了圈二人相识的经过,发现自己的确解释不了这一点。想来确实奇怪,她忽然想起,滢姐姐家从前只是六品的庶族官吏,她小时偶然去过一回,她要用厕纸,还是萧府主母临时亲自裁剪。却因从未制过,竟拿了湿水易破的上等宣纸。

  滢姐姐嫡母到底也是世家旁支出来的,都不清楚的纸料用度,何以提耶一介贫苦游僧会懂?

  “姑姑,小厨房今日采买的去了吗?”她哎呀一声,想起正事,也就懒得再深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了。

  “这都要出卯时了,想是早去了吧。”韶光收了布包,奇怪她问这个作甚。

  “呀,姑姑,中午我想吃豌豆凉糕、腐衣包金玉、三菇豆腐丸子、枣泥松仁糕……”一口气报了一串,意识到两个人绝吃不了这许多,抿了抿嘴又最后定夺道,“还要核桃露,试试咸口的。姑姑,你与我挑五六样吧。”                        

                            

  “好咧。”听她如数家珍报了这许多点心名字,韶光以为她想通了,不再节制饮食了,遂满意地点点头,朝轿外吆喝了声,“小四,你骑匹快马,现下直接掉头去东市,给我把合意斋的点心师父请到府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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