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平定庐江(三)
叛军分为两路,一路在北,一路在东。卢植兵少,也顾不得许多,只埋头往临湖方向行军。
刘备心中暗自揣摩,先迎击东路临湖叛军,或许是因为临湖叛军离庐江近些,先平了逼近庐江城的这一路,便可大大缓解城中百姓的忧虑。也让东南彻底无事,然后就可以挥师北上了。
军情如火,但卢植却率部缓缓而行,该吃饭就埋锅造饭,该睡觉就安营扎寨。刘备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是应该大军一日一夜疾行如飞,然后如神兵天降般直接出现在叛军面前,翻掌间一举就把惊慌失措的叛军平定吗?
其实刘备不知道,卢植率军一天能走个四五十里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战事紧急,所募之兵未经训练,便被直接拉上战场。现在勉强在北军所曲的弹压下还能保持队形。要再加快速度强行军,不知道有多少人掉队呢。这还幸亏他所募之士都是身体素质甚好的健士。而且此时正常步卒带上装备辎重一日行军也不过三十来里。当然,也有特殊情况,就是那种“倍道兼行”、“出其不意”的急行军。著名的就是后来的司马懿克日擒孟达。根据史料,司马懿乃倍道兼行,八日而兵至城下,而孟达在信中说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这样算的话,每天强行军一百五十里。(汉代的一里没有后世的五百米,《汉书》所载度者,分、寸、尺、丈、引也,所以度长短也……但根据各种资料,可以算出汉时一里约等于四百一十五米。当然,还有其他的说法,这里就采取这种了。)
当然,急行军的坏处也很明显,孙子说得很明白: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足以说明,这种强行军还是不要经常干的好。不过,用来追击、突袭,效果还是蛮不错的。曹操追刘备,用了五千精骑,一日一夜奔袭三百里,到了当阳之长坂,这样的行军速度,让刘备军队一下子就崩溃了。史载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操大获其人众辎重。
三千来号人走了三日,这日,刚安下营寨不久,便有探马来报,言前方二十里处,叛军前锋已至。卢植在军帐取了地图一看,前面乃是舒县与临湖交界处,叛军所驻之地名唤古槐集。终于要打仗了啊,只经历过手撕鬼子等抗日神剧洗礼的刘备有些忍不住的小激动,总算可以亲眼目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了。
“老师,我们要夜战吗?”此时,天色已晚,卢植已经下令埋锅造饭,但刘备仍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卢植看了刘备一眼,这个徒儿,总让他有新的发现,对经学能阐述新论,对兵事也有独特的见解,虽然一路上所提所问皆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和稚嫩,但也难掩他思维之广阔。真不知道他将来能发展到什么地步,通儒?名将?能吏?唉,现在想这些太早了罢?卢植心中不由一笑,还是少年好呀,有着无穷尽的精力去实践自己的理想、去认识自己的世界。
“王司马所部可以夜袭,然毕竟兵少,虽可胜,但其余卒士未历战阵,夜间无法扩大战果,最后很有可能是一场混战,是以,夜战不宜。”我一路率军行来,言传身教,就且看你自己能领略多少了。卢植想道。
唉,好不容易弄明白,这时的人根本不存在大规模的所谓夜盲症问题,刘备还以为可以来上一场精彩的夜战呢。
翌日清晨,炊烟袅袅升起,军队用过饭后,拨起营寨,缓缓结阵而行。午间又用过一次饭后,便隐约可看见叛军的旗号了。见了叛军的旗帜那一刻,刘备,卢敏和刘恪三个,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号称都督的便有十几面,其余各种将军、校尉的不计其数,最让人捧腹的是最前面那杆白色被单制成的大旗,上书斗大的隶字:替天行道。刘备整个人都有点凌乱了。
看到汉军出现,前方叛军阵营便一阵慌乱,只见叱责怒骂声不绝于耳,过了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看到这一幕,刘备兴奋的血液不禁渐渐冷却,对面不过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可怜山民罢了,再怎样,也是大汉治下的百姓。就算再悍勇,又如何能是正规军队的对手。自己居然还期待两军交锋,还隐隐渴望杀戮,自己这是怎么了?
战斗很快就开始了,没有骂阵,也没有斗将。就见卢植拨剑往前一挥,王松率着五百骑撒着欢就往敌阵冲去了。刘备看着五百人直冲对面黑压压的敌阵,明知道王松必胜,心中却有着一种荒谬的悲壮感。
叛军人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乱民而已。身上没有着甲,手中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木棒,木矛,刀,锄头,还有石头。王松率众驱马直扑,待到近前,先是发了两轮箭雨,才拨出腰间环首长刀,就这样简单粗暴的直插了进去。然后,便见整齐划一的刀光闪起,惨叫哀号声一片。刘备心中一叹,平叛?一场一面倒的屠杀罢了。
卢植率部尾随于后,周围家丁团团护住。便随着王松撕裂的缺口杀了进去,卢植一边持剑砍杀,一边让麾下士卒大呼:“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王松正厮杀得痛快,却见有纳降声传来,随之便是成片成片的叛军抛却手中兵器,五体投地拜伏于地。他又不好杀降,不禁大怒,便拨马往卢植旗号而去,见了卢植,便在马上行了个军礼,道:“卢使君,为何要纳降?此等贼子,无君无父,今日降明日叛,不若索性杀了个干净!”
刘备在卢植一旁,看见王松一身血淋淋的,铠甲上还粘着些红白之物,不知道是碎肉还是脑浆。又见这家伙说要杀个干净,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想道:“这厮,平日里和颜悦色的,想不到却如此嗜杀,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卢植便道:“王司马,你口中的贼子,在本官看来,皆是本官治下子民,他等世居此地,又非边境外族。今日若是全杀了,才是麻烦。山民牵连数郡,非独居我庐江一郡。今日全诛之,他处闻讯,再起烽烟,又该如何?今日只诛首恶,余者好言抚之便可。”
王松不服,再欲开口,卢植摆摆手,道:“好了,本官替天子牧守一方,自有道理。王司马平叛之功,本官自会有奏章呈于天子御前。”
王松这才脸色一缓,不再说话,掉转马头,指挥部下收降去了。秦汉重军功,天下无事多年,只有西凉那边打死打活的。但王松又捞不到上阵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才率部出征地方,自然是斩首越多越好。是以他才在卢植跟前说要杀个干净。但卢植是主将,他不得不听命。不过也得到了卢植替他请功的保障,也不算亏了。北军五校,天子能知道名字的又有几人?
一场战争就这样结束了,众军士正在打扫战场。刘备环顾四周,见四处一片狼藉,尸首堆叠得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大片的血肉地上乱滚的头颅……强烈的恶臭味直冲而来。刘备腹间不由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喉间一酸,有什么东西直涌而上,刘备死死咬住嘴唇,把这股酸水强抑了下去。而一边的卢敏和刘恪早已经吐得一塌糊涂,昏天黑地了。
前世经历了无数战争片和恐怖暴力片的血浆洗礼,刘备自以为神经粗大,承受能力超强。直到今日,见了这战争的惨烈,刘备才知道,不身临其境,永远不知道战争是有多残酷。
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父亲、儿子,又不知道多少人从此衣食无靠,在贫病交加中死去,或者是贩卖自己为奴隶……
刘备心中莫名沉甸甸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前世也不过是个简单的宅男而已。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无意间来到这里,已经是他所经历的最神奇的一件事了。
他一直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见证着这里,见证着历史。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的心情。直到此刻,心情沉重的他才彻底了解,原来他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看客,原来他这数年来已经彻底溶入了这个世界,成为原住民。大汉的命运荣誉,已经与他血脉相连。他为这里的一切美好而欣喜,为这里的一切不好而悲伤。就如同这场战争,他带着期待而来,却没有收获喜悦,而是浓浓的,化不开的悲伤。这些死伤的,都是他的同胞,都是他的族人。不论此时,还是千年之后,皆是如此。
我不要去见证什么,我要去开创历史!我要大汉的旗帜高高飞扬!我要百姓从此再无战乱灾祸之忧!刘备紧握双拳,心中大声呐喊。
注:古人夜战很多,在史上都有明确记载,足见夜盲症乃是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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