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魂魄生死别
形骸坐在地上,面前一食人蛮子,他已死去,被开肠破肚,脏器掉落的到处都是。沙地本就是一片赤红,不知是否千百年来有无数人在此惨死,才染成这般色彩。
远方仍能隐隐听见厮杀声、吼叫声,那是战争的声音,那是在死亡中求生的声音,如此美妙,动人心魄,令形骸很想尽快投身其中,但他还不能,或许也不必。
大军前行至此,发觉食人蛮子远比料想的多,远不止二十万。想要一鼓作气杀光,未免不切实际。玫瑰问形骸:若她能引开蛮子,形骸能不能一举找到黄齿王?形骸告诉她可以。
于是他们依计行事,而蛮子果然中计。
形骸来到这山地,剩余的蛮子已然不多。形骸杀了一个,令其受尽折磨而死。
这么做很残忍,但却有必要。这是群残忍的令人发指的怪物,他们智力低下,有些像离落国的尖牙鬼。但尖牙鬼只会吃人,食人蛮子却欺凌弱小,对女人和小孩儿施以残酷的暴行,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他们罪有应得,甚至形骸所做的一切尚不足以惩罚他们的罪恶。
愚蠢的杂碎,但却懂得折磨取乐。瞧他们受苦受罪,形骸感到十分畅快。
这么做错了么?或许是通往堕落的道路?形骸只遗憾自己力有不及,想不出更有趣的酷刑来。骸骨神也没说什么,有时候,唯有罪人才能惩罚罪人,唯有暴行才能制止暴行。
这不是你的教诲么?刑天?
由于巨大的痛苦,加上形骸的法术,食人蛮子的魄驱使它的尸骸坐了起来,风沙吹过,这巨人的身躯替形骸挡住了大半。群山望着形骸,警惕而邪恶,但也畏惧这狠心的游侠。
离黄齿王更近了。
形骸道:“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这僵尸摇摇晃晃的转过身,走向狰狞、苍莽的山脉。形骸跟随在后,不知何时那黄齿王会斩断这关联。他既然有法子令他们进入长眠,自然能察觉到这僵尸魄的异样。
到了那时,形骸得另想法子了。
有个样貌古怪的食人蛮子挡住了去路,它长满漆黑刚硬的毫毛,手中的巨剑造型野蛮可怕。它朝形骸咆哮,形骸打量着它,这蛮子高三丈,远比寻常蛮子巨大,双目赤红,牙是黄的。
就是他么?
巨蛮猛然发动攻势,快至形影模糊,它以如此的体型,却有狮虎般的灵巧,霎时兵刃已斩向形骸腰部。
形骸将身子压得极低,避过这一剑,剑风将远处的石头吹上了天。形骸刚要站起,巨蛮的剑又斩了回来,这一次来势更低了些。形骸陡然加速前冲,眨眼间已到了巨蛮手腕处,巨蛮怒吼,形骸已沿着巨蛮的手臂冲向他头颅。
形骸跑的不快,他在挑衅,令这巨蛮有反应的机会,目的不在于取胜,而在于给巨蛮一次杀形骸的机会。
形骸收敛真气,形骸放松警惕,形骸慢的宛如散步,形骸在想不相干的事,形骸将两人置身于平等的地位下。形骸处于守势,若巨蛮出乎形骸预料,超乎形骸想象,这条命拿去就是。
哗啦一声响,巨蛮手中的毛发中钻出许多胳膊大小的长虫,模样像是水蛭,但脑袋上长一大嘴,咬向形骸脖子。
真令人失望,这样的庞然大物,却依靠这般丑陋的虫子。
形骸叹息,身子旋转,剑刃将长虫绞碎。巨蛮大吼,挥动手臂,将形骸往石头上砸去。形骸身形一晃,已到了巨蛮眉间,一剑剖开了巨蛮的脑袋,从后脑勺钻了出来,恶臭的血淋满形骸一身。
巨蛮脑子里也满是大水蛭,咬了形骸数下,这一招倒令人料想不到。形骸受了伤,掉了几块肉,这是他松懈之后的罪有应得,也是这一战的乐趣所在。
形骸清醒了些,专注了些,不再过度自信,不再肆意妄为,那具蛮子僵尸走在前头,形骸止住流血,继续跟随。
进入深处,山谷变得愈发荒凉,寸草不生,石如刀削斧刻,棱角分明。他走过一个深渊,深渊中有成百上千的尸骨,全是平常的女人。她们的盆骨大多粉碎,似是在生育时产下了庞然大物,杀死了她们。
形骸闭上眼,不愿想象她们遭遇的苦难,但却明白那是黄齿王的罪孽。难怪这群蛮族中并无女性,他们以最卑劣血腥的方式繁衍。
刹那间,从大石头背后悄无声息的跑出五个巨蛮,他们动作轻柔的仿佛饿虎,尽管他们体型远为巨大,巨蛮察觉形骸有所防备,站在远处,抛来万斤巨石。
形骸霎时分散成梦墨,片刻后,每个巨蛮肩上皆出现一个形骸,形骸出剑,刺入巨蛮耳朵,耳朵中有大水蛭咬来,形骸手上加力,剑气将巨蛮脑袋里一切全都搅成烂泥。随后,梦墨消失,形骸出现在原地。
他未能令这些巨蛮死前受尽痛苦,或许是因为形骸累了,懒了,疏忽了,又或是他那毫无意义的慈悲心肠作祟。但死了就是死了,这种死法与另一种死法差异不大,不像生与死有天壤之别。
死去的人,生者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那个僵尸被巨石砸成了肉末,形骸叹了口气,深感不便。这一回他用一个巨蛮僵尸替代了原有的僵尸,但愿这大僵尸能保留到最后。
若是被梦儿瞧见,她准会怪形骸施展恶心的妖法。她对妖法并无偏见,本人也甚是擅长,但唯独对形骸摆弄尸首、驱使僵尸不屑一顾,满腹怨言。她喜欢诸般精巧奇妙、美观大方之法。形骸在她面前时便不会这般别出心裁、血肉模糊的杀敌。
形骸隐约知道自己患了病,另一种病,令他看淡一切,令他不受控的寻找刺激,他仿佛死去的幽灵,却想铭记生存的热情。他确信已摆脱了活尸,目前的状况仍很危险,但那只是自己的心魔,不会直接危害到身边的人。
他也明白原因在哪儿:两年前,他再度摆脱了活尸的诅咒,他的情绪像是刚出炉的宝剑那样脆弱。然而就在那时,他遭遇了无可估量的痛苦,因而重塑了他整个身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幸运的是,他并未因此而被摧毁,因为他本身仍很坚强,但在他内心深处,他与以前的形骸已不一样了。
在人出生的时候,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因而放声大哭,向旁人呼救。从盗火徒蜕变为人时,与人的降生相似,但形骸遭受的痛苦是潜伏在深处的,刻在了形骸本质里,时不时会冒出征兆来,漫及一生,或许都无法消退。
你如何处置永不消失的痛苦?
唯有新鲜的、另外的、令人麻木的痛苦。
形骸显著地察觉到自己靠近了黄齿王的巢穴。
越来越多的巨蛮埋伏在前头,手段愈发阴险,一反常态,不像是如此愚笨的蛮子。形骸杀了一个又一个,时而受了些伤,时而僵尸被毁,但算不上太大的挫折。总体而言,情形还算不错:只有活人能感到痛苦,活尸是极其麻木的,形骸很容易知足。
他来到一处山洞前,此地阴暗潮湿,水的侵蚀令石壁表面呈现细小的花纹。领路的僵尸在山洞前化作灰烬,预示着那魄的操纵者就在不远处。
所谓的黄齿王已经死了。
黑暗中,他坐在吃剩下的人骨之间,消瘦的皮包骨头,双目翻白,身上的颤动只是本能的痉挛,而非思考后的动作。
他已无力反抗形骸,山地外的巨蛮之所以阻挠形骸,是因为这魄最后自保的意识所下的命令。这魄感到愤怒,因此疯狂的令所有蛮子从睡眠中醒来,毫无道理的报复:蛮子残忍暴虐,但也脆弱,这终将将导致食人蛮子的灭亡。
形骸捉出了黄齿王的魄,审问道:“是侯亿耳父子害了你?”
黄齿王的魄仍有些许记忆,临死前的场景尤其深刻,它答道:”三个人....闯入我这里,三个皆是...高手,杀死了我的..护卫。”
形骸道:“那三人做了什么?”
黄齿王道:“他们...他们取走了我的魂,装入..装入一个护身符里。”
形骸心想:“既然能捉走此人的魂,自然也能杀得了他。此人一死,沉睡的蛮子就再不会醒来了,侯亿耳他们当真丧心病狂,为了演这出英雄救美的戏,不惜祸害数千人的性命。”
但又或许他们的本意只是为了取走黄齿王的魂?之后的事,不过是顺势而为?
果然听黄齿王道:“他们...他们说要找五个....五个法者....法者的魂,我只是...其中之一。我好恨,我好恨,我要所有活人与我一同陪葬。”
形骸问道:“五个法者的魂?是哪五个法者?”但立刻意识到这黄齿王决计不知。
黄齿王道:“我...并无头绪,我只想...只想复仇。但那三人拿着我的魂,所以....我的孩子都害怕他们,避开他们。”
这解释了为何拜风豹他们一到,众蛮子立刻望风而逃。这侯亿耳诡计多端,随后又想出这么一个引君入瓮的毒计。
形骸道:“我可以令你受更大的苦,也可以令你彻底消散,你愿意如何?你若令地上的蛮子停止活动,我就助你解脱。”
这魄脆弱无助,被形骸梦魇玄功稍一迷惑,已然无法思索,刹那间,形骸感到它的心思顺着龙脉飞逝而去。
形骸明白食人蛮子的末日已然到来,他们将放弃抵抗,接下来将被藏家大军屠戮殆尽。
这并不可惜,并非所有的生灵都值得活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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